九方泖带着扶桑赶到时，聊苍的最后一句咒术也念完了。
尾音透过风传达到他们的耳畔。
“以吾之魂灵，拱请开天辟地……”
话落，古树之上簌簌的枝叶像是活了一样，冒着点点金灿灿的灵光。
聊苍感觉到他们已经赶到了，但一切都晚了。
禁术已经启动，他再无回头之路。
九方泖胸膛起伏，眼中夹杂着怪异的神色，问了一句，“你不怕成为修仙界的千古罪人吗？”
聊苍轻笑一声，带着些许松快之意，“千古罪人又如何？他们自修炼仙术便该脱离凡尘忘却凡间的富贵荣华。”
“我之作为只是想给凡人一个安宁之地罢了。”
“天师将妖赶到妖域使其不敢踏离鬼目山半步，为何我不能创造一个只属于天师的领域？”
聊苍的话令扶桑缄默无言。
若他斩断了修仙界和凡界九州的通道，那天师所需的灵力便不会流通凡间。
即便凡间还有天师存在，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的术法和灵力也会流逝不见彻底变回凡人。
依聊苍之所见，人与天师与妖差别庞大。
即便天师也是从凡人学习仙术成的，可那些不会仙术的凡人对天师和妖而言就是随时都可碾杀的蝼蚁。
甚至凡人会将天师或妖供奉为神明，可他们却因为天师和妖族的恩怨陷入永无止境的迫害。
聊苍习的是无情之道，却博爱天下苍生。自他坐上括苍山宗主之位便牢记父亲的话。
“天师之所以修习仙术是为了惩恶扬善，护天下安宁。”
他一直记着不敢忘记，可随着时间流逝，他亲眼目睹天师因贪、嗔、痴、欲所沉沦，不再为天下百姓而斩妖除魔……
甚至就连他的挚友、知已、师兄弟也因此殒命。
他不愿再站在高峰之上放任天师和妖残杀无辜。
“九方泖我与你是一类人，不达目的而不择手段……”
聊苍为了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太久，百年时光匆匆而过……时至今日他终于得偿所愿。
一念之间，地动山摇。
扶桑感觉到脚下的土地像有什么东西在攀爬滚动。
聊苍面对脚下动荡的土地依旧维持着冷静。
忽然古树的枝条缠住他的腰身将其举起。
流动着流光的枝条正在慢慢吸收聊苍的灵力。
哪怕九方泖和扶桑想要阻止，但一靠近便会被宛若神祇的灵力阻隔在外。
古树盘根在地底的根茎忽然破土而出，它们像是蛇群一样蠕动在周围形成一道难以跨越的壁垒。
渐渐地，聊苍的身影变得透明，而百里上招的魂魄却愈来愈实。
扶桑如鲠在喉，他但凡上前一步便会被虬根上蕴含的灵力逼退。
哪怕是九方泖也是如此。
因此他们只能看着聊苍的身体被古树彻底吸收，刺目的光彻底笼罩整座鬼目山。
九方泖也是在看到百里上招的魂体逐渐真实后，才明白。
聊苍他……以魂斩两地通道，以身换百里上招可归故土。
他将自已的一切……都舍去了。
耳畔一阵轰鸣声，将扶桑和九方泖都拉入一片灰暗之处。
———
“聊苍……我们许久没有一起饮酒了吧。”紫衣男子出现在括苍山归墟峰上，笑容如沐春风。
“不如在此刻喝一杯？”
“……好。”
屋檐上，月光洒落归墟峰上的每一片土地，包括月下供酌的二人。
聊苍依旧是白发冷峻，那袭凤鸟纹长袍肃穆雅正。
而百里上招眉眼却多了几分惆怅。
“东皇绝弦失控了。”
百里上招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
聊苍道，“你来找我喝酒，不单单是怀旧吧。你想做什么？”
清淡的语气却带着一股难以忽视的悲伤。
百里上招抿了一口桃花醉，肆意笑道，“我有了一个孩子，但他现在还没有破壳。”
“……什么！”
百里上招就知道自已说这句话会令聊苍震惊万分。
“那是我以命脉演化而生的孩子，也是将来能改变灾祸的关键。”
“你找微藏法师推演了？”
“对啊，我甚至连名字都想好了，叫百里扶桑，随我姓。”
百里上招笑的真切，可聊苍却反而觉得那笑容讽刺。
“你要为了东皇绝弦而牺牲自已？”聊苍与他相熟那么多年，又怎么会不清楚他语气里的古怪。
百里上招抿了抿唇，对上他审视的目光叹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在这世间能够救他的人只有我……平息这场战乱的也只有我。”
“总不能让天师和妖族之间的战争殃及到九州去吧。”
“凡人何其无辜，却要因为我们的事情遭受灭顶之灾？”
“那你呢？”聊苍语气生硬，“你有没有想过，你不该成为这场战乱的牺牲品？更何况你还有个……孩子。”
百里上招瞧出他在替自已愤懑，只是对方不懂得表达出来，“所以这就是我这次来的目的啊。”
“待我殒命后，替我看顾一下那孩子。再怎么说你也是做世叔的，实在不行……你就把他接到括苍山来管教管教。”
“我不会带孩子。”聊苍叹道，“也不会教他……”
百里上招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教也就不教吧。怎么着也有我兄长在……忽然觉得我像个交代后事的老人……”
聊苍不堪听他略显自暴自弃的模样，饮下杯中酒后冷声道，“若你说完了，就走吧。”
“别这么无情啊。”百里上招还没聊够呢，无赖道，“在怎么着听我牢骚完呗。”
聊苍却自顾自的站了起来，“你都已经安排好一切，又何必在这同我浪费时间？”
“我答应你，日后看顾着些你的孩子就是，你……去做你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去吧。”
聊苍是劝不了一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的，自然也没想同他多言。
百里上招看着他的背影，失神了许久才开口，“若我死了，记得帮我把折夕带回百里家……还有…你别总拒人于千里之外，不然是没有人会喜欢你的。”
聊苍忽然气道，“我无需要人喜欢，无情道法舍弃七情六欲为天下苍生而动情方是我的道心。”
“天下……”百里上招举杯对月，“那便愿天下太平，凡人无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