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自己“失去记忆”后, 佩露露立刻确认了自身状况,与她唯一持有的记录信息——“日记”的可信度。
最终,她得出的结论是:虽然或有一部分艺术加工, 但在日记中发生过的事件,都是绝对真实的。
随后, 佩露露有确认了一遍她仍然记得的事情。
包括呼吸、进食、行走这一类本能;再则是言语系统(包括N国语和大陆通用语)、基础的算术能力、以及所有可以划分在“常识”范围内的知识,她都仍然记得。
佩露露直视面前的陌生人, 向他说道:
“抱歉, 请问你是?”
酷拉皮卡在那一刻抿紧了唇,脸上的表情有一秒堪称崩坏,可他很快恢复冷静。
再想开口, 却见佩露露突然露出笑容, 语气轻快的回答:“开玩笑的啦,酷拉皮卡君。”
对方明显的怔了怔,脸上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庆幸, 或许又夹带了一点劫后余生的松弛。酷拉皮卡的表情过于复杂,复杂到他这时候也提不起一丝怒意去训斥佩露露不合时宜的玩笑。
但他既没有说出“不用加敬语,直接叫我名字就好了”,也没有问出“你仍然记得我吗?”
佩露露却好像看穿了他的内心所想。就在酷拉皮卡尚来不及真正松上一口气的时候便袒露了真实心声:
“我不记得你是谁。”
酷拉皮卡刚迈出的脚步顿在那里, 他好像又有些僵硬了, 迟缓的向身旁的佩露露望去。
佩露露答道:“但你是金发, 这在N国很少见;而且你刚刚抓住我,很明显就是认识我的模样,眼睛还是红的。
“所以我猜, 你应该就是那位‘酷拉皮卡君’。”
酷拉皮卡张了张嘴, 声音是生涩的:“抱歉,佩露露。是我的错。……”
佩露露摇了摇头, 主动说道:“与你无关。”
这既是曾经的佩露露,亦是现在的佩露露的真心所想:“我的意思是,你看,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早就应该对自己的选择负责了。”
“我想,你也肯定不后悔选择了复仇吧?你是知道并接受了一切可能的后果,才踏上这条路的。哪怕抛弃性命也在所不惜。”
佩露露说道:“我也是一样啊。”
酷拉皮卡立刻说道:“不,这不一样!……”
佩露露不听他说,直接打断道:“同样的,我也知道自己能力的代价,但我仍然选择了发动能力。不管是为了一个人也好,一件事也好,这就是我做出的选择——哪怕抛弃记忆也在所不惜。”
“我会为我的选择负责。
“就是变成现在失去一切记忆的模样,但我能够接受它,我可以满足于现状继续生活。”
佩露露并不退缩的直视酷拉皮卡:
“我不后悔。”
酷拉皮卡早已准备好的腹稿也好,卓绝的话术也好,或者在面对各种老狐狸时仍能保留的游刃有余也好,在佩露露的目光下通通失去了效用。
佩露露说:“我知道你是来说什么的,但是我不需要。我并不需要你的补偿。”
……是因为他本就心虚?
还是每每面对她时的退让早已习以为常?
“我们都只是在坚持彼此做出的选择而已。其中没有谁是谁非,更不存在谁亏欠了谁。”
酷拉皮卡无法出声,更无从说服于她。
两人面对面,隔着一段距离站着。佩露露突然缓和了颜色,主动向酷拉皮卡伸出手问道:“要去我家坐坐吗?”
酷拉皮卡似愣了愣,缓缓地伸出手与她交握。
佩露露才发觉到,总是缠绕在他手上的锁链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
佩露露的房间早已回归了整洁,唯独没有变的是多处摆放的烟灰缸。
烟灰缸虽然有定时清理,空酒瓶也有及时的扔出。但囤放的香烟和各种酒类就大大咧咧的摆放在谁人都能看见的空荡处。
酷拉皮卡自一进门就意识到了房间主人抽烟嗜酒的习惯,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而佩露露也并没有隐藏这一点的意图。
“坐。”佩露露很是随性的招呼道:“随你坐哪儿。”
酷拉皮卡并拢双腿,以商务洽谈般的姿态拘谨坐下。
大概是因为看见了佩露露与自己印象中稍微有些不同的一面,他微微蹙起眉头,表情显得有些严肃。
再来时路上就已经想好了打算说出的台词,酷拉皮卡重整架势,这一次由他主动开口道:
“虽然你自己或许不以为意,但是对于我来说,你给予我的帮助,我不可能就这样忽视过去。”
说完这句话,他自己也停顿了一会儿。只是觉得这样的台词似乎在很久以前,也听对方说过。
佩露露此时正在他的对面,也没有老老实实坐着,而是斜倚着沙发背,更是自在地打开了一罐啤酒啜饮。
佩露露也给出了似曾相识的回答:“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说过了,你不用在意。”
“是因为你,我才能从那艘船上归来。”
酷拉皮卡略微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手:“也是因为你,我才能够从仇恨的束缚中解脱。”
酷拉皮卡如实告知了她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我「死亡」过一次。其实在之前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还记得那一通电话吗?”他看了一眼佩露露,语气又变得的有些犹豫。
见佩露露点头,他才继续说下去:“在电话的时候,我就已经预感到了自己剩下的时间不多。但我的本意……的确并非是想要唤起你的怜悯。”
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有些后悔的模样:“你并没有必要为了我……”
酷拉皮卡低下头去,似在忏悔着什么。
“是因为我说出了不负责任的话语……
“我明明意识到了你能力的代价是‘记忆’,如果我那时候能更果断的告诉你不要使用能力,被忒休斯之船遗弃的组件永远不会回归;如果我不曾对你说,‘有人会替你记得’的话……”
佩露露却突然说道:“酷拉皮卡,你知道吗?”
酷拉皮卡抬头向她望去。
佩露露说:“我能认出你,并不单纯是因为你的金发、还有你变红的眼睛。”
酷拉皮卡显得有些不解。
他突然听佩露露说起不相干的话题:“我的确失去了记忆。但是我的身体却留下了一些……嗯……”
佩露露三口两口喝完酒,好像又想点烟。可意识到酷拉皮卡在场,她只好讪讪的把打火机放了下去。
佩露露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儿,但还是说道:“虽然我的大脑忘记了,但是我的身体却还记得尼古丁与乙醇的味道——就是那个、上瘾,身体上瘾而无关记忆,你能理解的吧?”
酷拉皮卡听见这句话,更加皱起眉头,却又只是无言的听她继续说了下去。
“同样的,身体会上瘾的不止是尼古丁与乙醇。”
说到这里,她却话锋一转,突然又提起了其他:
“我还记得一些常识。你猜,我还记得什么?”
酷拉皮卡不明白突然而来的转折,迷茫的摇了摇头。
佩露露笑起来,仍是轻快的、毫无负担的:“比如说我知道该怎么用筷子,比如说我知道发芽的土豆不能吃;比如说我知道大地广阔、宇宙无穷,再比如说……”
她缓下声音,带着笑意,温柔的看向酷拉皮卡的眼睛:
“我苡華知道这世上有一个名为‘揍敌客’的杀手家族;”
酷拉皮卡好像意识到了她要说什么,逐渐睁大了眼睛。
佩露露说:“我知道窟卢塔族的人在情绪激动的时候,眼睛会变成红色;我知道这世上曾经有一个强盗组织叫做幻影旅团。
“我知道窟卢塔族留下了唯一的遗孤……”
“我知道,那位遗孤在复仇成功之后,会与我一起去环游世界。”
“这些竟然都是于我而言的‘常识’啊。”
佩露露的眼睛仍是笑着的:“在见到你的那一刻,纵使我的记忆忘记了,大脑便已经释放了多巴胺。”
“纵使大脑忘记了,身体——费洛蒙却会替我记得。”
“使我知道,这个人就是你。”
酷拉皮卡又一次抿紧了唇,无声的回望她。
她说:“我一直在等你。”
“但不是为了寻求你的报偿。”
佩露露对酷拉皮卡伸出了手,说道:
“要一起去看看这个世界吗?”
“就现在,就今天。”
干净的、再无锁链束缚的手指回应了她的邀约。
酷拉皮卡仍抿着嘴唇,下拉了嘴角像是要哭泣的模样,声音却是坚定的答:“……好。”
佩露露笑起来,对他说道:
“你的回礼,有这声应答便已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