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兰妃

  ◎你额头上的朱砂痣,就像是鲜红流血的伤疤。◎

  满地红色的爆竹碎屑被风吹起,风停了,枯黄的叶子跌落在地。鹅毛大雪落满善兴城的时候,皇帝驾崩,嘉亲王登基成了新的皇帝。枝头的雪开始融化,花苞开始绽放重新繁花满枝的时候,宫里派人将宁钟儿接到了高墙里。

  时间开始在姚重唐面前加速飞逝,三年后新帝开始了自己的第一次选秀。很多新人被选进宫里,各形各色的姑娘让高墙里也多了一丝热闹。此后的时间里,陆离渐渐知道如何成为一个贤良的皇后,宁钟儿却还是跟刚进宫时一样温柔缄默。三年之后,那些被选进宫的新人也成了旧人,皇帝开始了自己的第二次选妃。这期间,陆离生下了嫡长子,她也越来越像一个合格的皇后,在出席宴席时进退有度,在处理后宫事务时赏罚分明。宁钟儿还是如同三年前那般,沉默寡言形单影只。

  皇帝不管是在前朝还是后宫,整天都被一群人包围,在经历了无数的勾心斗角和明争暗斗之后,皇帝开始渐渐明白温柔缄默的可贵,他开始喜欢跟沉默不语的宁钟儿呆在一起。宁钟儿在接连生下两名皇子之后,被封为兰妃。皇帝把偏远的长春宫赏赐给宁钟儿一个人居住,没事就会呆在长春宫偷得一点安闲的时间。兰妃不喜欢出门,平日只在自己的院子里侍弄花草,她在宫里种了大片的长春花,紫色的小花渐渐开满了院子里最偏僻的角落。兰妃永远都是后宫里最安静的那个人,她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静到让人会忽略她的存在。长春花又名四时春,春夏秋冬几乎都有长春花开放,所以长春宫里四季都能看见紫色的小花。

  兰妃虽然自己沉默寡言,教养出来的两位皇子说起话来却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皇帝虽然有好几位皇子,却只有一位是皇后生的嫡子。比起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在人前失言的嫡子,皇帝更喜欢兰妃所生的能言善辩的七皇子。几位皇子一天天的长大,太子之位却一直空悬,等到七皇子成年的时候,一直埋藏在冰层下的无数暗涌终于喷发了。

  在一个春日的暮色中,宁钟儿跟着叶珊走进了皇后的沐春宫。夜色降临之后的沐春宫点起了灯烛,皇后屏退了众人只留下兰妃和自己一起喝酒。在陆离的劝说下,宁钟儿喝了很多的酒,多到宁钟儿忘记了这是皇后的寝宫,多到她忘记自己已经是兰妃。在摇曳的灯光下,宁钟儿一直盯着陆离的脸看,盯到陆离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问道:“我的脸上有什么吗?”

  宁钟儿摇了摇头,说道:“你额头上的是伤疤吗?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就以为你额头上受了新伤,才会渗出那么鲜红的血滴。”

  从来没有人这么形容过陆离额头上的朱砂痣,陆离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宁钟儿见陆离没有回答,就摇摇晃晃的站起身走到陆离身边,挤到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宁钟儿突然伸出手摸了摸陆离额头上的朱砂痣,冰凉的指尖触摸到陆离的额头,陆离突然觉得就像是被人触摸到陈年旧疤一样,额头上被宁钟儿抚摸的地方传来细微的疼痛。宁钟儿垂下手,然后对陆离笑着说道:“原来不是伤疤啊。”

  宁钟儿跟陆离坐的那样近,近到她能感觉到陆离身上传来的暖意。宁钟儿突然像是听见有人在背后喊她,她好奇的转过身,整个大殿里除了她和陆离再也没有别人。可是那个声音还在身后说着:“不要说,不用说。”宁钟儿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个人怎么知道她有话要说,这些年因为想说的话一直不能说出口,所以别的话她也不想说出口了。宁钟儿抬头看着陆离近在咫尺的脸,终于还是说出了喜欢两个字,这两个字刚出口,她就被人用力的从椅子上拖了下来。

  宁钟儿抬起头,看见了皇帝布满了震惊和愤怒的脸。她低头想了一下,醉醺醺的脑袋才想明白,这一切不过是陆离为她设下的一个圈套。她回头看了一眼稳坐在椅子上的皇后,露出一个笑容来:“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喜欢你的?还是你一直都知道?”

  站在一边的皇帝听到宁钟儿的话,气急攻心忍不住给了宁钟儿一个耳光,宁钟儿只觉得整个头一木,就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倒下的时候她看见皇后的嘴动了动,晕倒之前她还在想,皇后最后说那句话,到底是什么呢。

  没有人知道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第二天皇帝就宣布立嫡子为太子,同时还分封了七皇子和九皇子,并且让他们即刻前往封地。长春宫里兰妃起居的房间门窗全部被封住,平时伺候的宫女太监也全部被调走。此刻皇帝身边的太监正端着一碗汤药站在已经清醒过来的宁钟儿的床边,说道:“皇帝说了,只要娘娘你说一句知道错了,您依旧是皇帝最宠爱的兰妃。”

  宁钟儿的半边脸肿的很高,上面还有清晰的指印。她靠坐在床上,说道:“当年是皇帝派人接我进宫的,这么多年我也从来没说过自己喜欢他。我没有骗他,我不知我有什么错。”

  太监将自己手上的碗递到宁钟儿面前,说道:“这是长春花淬炼出来的毒药,皇帝说了,这毒总用分了七碗,娘娘你还要六天时间可以反思。”

  宁钟儿接过太监手里的碗,把里面的药都喝了下去,然后把碗还给太监,说道:“原来长春花也能淬炼出毒药来,这些长春花还是我当年过生日的时候皇后送给我的,这么多年已经长满了整个院子了。”

  太监收拾好碗,对宁钟儿的感叹充耳不闻,只是说道:“娘娘,您还有六天的时间可以想。”

  第七天宁钟儿喝完了最后一碗药,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并没有立刻吐血而亡。太监将碗收拾好,怜悯地对着宁钟儿说道:“长春花的毒不能立刻杀死人,只是中了长春花毒的人会出现四肢乏力的症状,最后连动个手指头都很困难,同时会觉得难以呼吸,最后活活憋气而死。”

  宁钟儿问道:“要多久?”

  太监叹了口气答道:“以娘娘这七天喝的药量,大概是一个月吧。”

  没人知道长春宫里面发生了什么,除了皇帝每日派来送饭的人,整个长春宫里只剩下宁钟儿一个人,躺在床上渐渐失去生命。姚重唐看着宁钟儿在长春花毒的折磨下迅速消瘦下去,同时她的手脚渐渐失去力气,连下床都做不到了。宁钟儿会在半夜睡着后憋气憋到满脸通红,然后从睡梦中惊醒大口大口的喘息,要很久才能渐渐恢复正常的呼吸。姚重唐应该庆幸这些事不过是像走马灯一样,只是在她眼前出现几个残影,全程围观宁钟儿被长春花毒慢慢折磨而死,是一种残忍的惩罚。

  一个月过去了,送饭的宫女发现兰妃早就死在了床上。皇帝对外宣传兰妃因为思念成疾暴毙了,就把她草草地在皇陵里下葬了。七王爷和九王爷从边境快马加鞭的赶了回来,却什么也没有见到,连以前在长春宫伺候的太监宫女也没见到一个。两年后皇帝也病逝了,太子登基成了新的皇帝,娶了属于自己的皇后。陆离成了太后搬到了天梁宫,兰妃的长春宫再也没有住过人,每日打理渐渐荒废了,然后就跟它的主人一样,再也没有人提起。只有无人照管的长春花,每年依旧照常开放,甚至渐渐的蔓延到宫里的石板路上。

  姚重唐站在长春宫的院子里,看着无数盛开的长春花,她忍不住踏进了花丛中,却踩到了虚空里直坠下去。姚重唐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从梦境中惊醒。她这才发现自己趴在石桌上睡着了,周围深沉的夜色还是那么浓密,紧紧的把她包围在其中。一只萤火虫从她面前飞起,朝着花丛中一晃就失去了踪迹。姚重唐穿过开满紫色小花的庭院,穿过蓬草丛生的石阶,推开门走出了长春宫。

  姚重唐走出破旧的宫门,发现等在外面的宫女太监跪成了一片,都在小声啜泣着。她吃惊的左右看了看,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她又看了看自己的身上也没有发现什么。姚重唐赶紧问道:“你们都跪在这里做什么?你们哭什么呢?”

  台阶下最年长的宫女膝行上前,哭着说道:“公主,太后刚刚殁了。”

  姚重唐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又问了一遍:“什么?”等到确定自己没听错之后,她跨过了想上前搀扶自己的宫女,朝着太后的长乐宫跑去。只是姚重唐没注意到长春宫的台阶早已残破,她一脚踩到了断阶处,从台阶上直直滚了下来。跟在一边的太监宫女们瞬时慌乱成一团,七手八脚的将公主抬回寝宫。

  【作者有话说】

  终于把兰妃的部分写完了

  65 回宫

  ◎阮雨棠低下头,她也说不清自己在怕什么。◎

  阮雨棠终于从深沉的黑暗中看见了一丝光明,她艰难地睁开眼睛,借着窗外微明的天色勉强看清了自己身边的环境。她躺在床上抬眼就看见了素纱床帘上用金线绣着的星象图,侧眼看见案几上白瓷瓶里插着的荷花,时至深夜荷花的花瓣都已经收拢了。阮雨棠确定自己终于成功回到了千年前的虞朝,安心地闭上眼再次昏睡过去。等到阮雨棠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窗外的天色已经大亮了。阮雨棠好奇每天这个时候听云应该进来帮她洗漱了,为什么今天到这个时候了听云还没进来,只好自己掀开被子准备下床。阮雨棠想起身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右腿没办法用力,她想强行用力坐起来,结果一用力右腿就传来刺骨的疼痛,疼得她不得不再次躺了下来。听云在外面听到声音赶紧推门进来,看到公主正在努力的翻身,赶紧过来扶住了阮雨棠。

  听云扶着阮雨棠坐了起来,说道:“公主,太医说你的右腿摔伤了,最近一段时间右腿最好不要用力。不过万幸没伤到骨头,公主只需要好好静养一段时间就能痊愈。皇后刚刚派人来问公主醒了没有,今天是太后出殡的日子。既然现在公主已经醒了,想必一定是要去看看的,我让他们抬坐凳过来。”听云说完就出去让太监抬坐凳来,阮雨棠靠在床上看着插瓶里重新舒展开花瓣的荷花,虽然她离开了一段时间,但夏天还没过去。

  阮雨棠换上孝服乘着坐凳来到了太后的长乐宫,满眼所见皆是白色的丧幡,哀乐早已经奏起,只听得满地的人在哀乐声中哭成了一片,阮雨棠见到这番情景也忍不住落下泪来。随着丧仪太监的一声“起灵”,巨大的棺椁被人抬起,人群跟着棺椁缓缓的朝外移动着。一直跪在阮雨棠旁边的时安泰也起身跟在她身边往外走,时安泰一直想凑近阮雨棠跟她说话,只是阮雨棠这次穿越回来还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时安泰,也没做好打算要怎么处理跟时安泰的关系,所以现在她只能假装没看见时安泰的眼神,跟他保持着距离。送殡结束后阮雨棠就假装晕倒,然后被送回了天梁宫。

  阮雨棠躺在床上等屋子里的人都离开了才睁开眼睛,她原本打算一回到虞朝就赶紧回国公府找何为常的,只是不知道姚重唐发生了什么摔伤了腿,导致她现在只能躺在床上或者在别人的帮助下才能够移动,根本没有办法自由行动。现在又遇上太后去世,这段时间她怕是没办法离开皇宫了。阮雨棠叹了口气,她现在没办法出宫去见何为常,也没有办法让何为常进宫来见她。阮雨棠叹了口气,看着案上的荷花,心里想着:我已经来到这里了,为为你知道吗?

  阮雨棠躺在床上百无聊赖的看着窗帘上绣着的星象图,眼下她对自己的未来一片迷茫,难免产生想找司天监算一卦的冲动。只是现在司天监的监正是穿越过来的袁教授,先不说教授懂不懂古代那一套复杂的占卜仪式,也不说教授信不信占卜术得出来的结果,阮雨棠根本就找不到一个哪怕只是看起来比较合理的解释,可以让教授不对她的这一请求产生怀疑。

  太阳落了下去,屋子里也变得昏暗起来。恍惚间像是又回到了大学的时候,阮雨棠半夜里被渴醒,她起身的时候发现临铺的黎安也不在床上。阮雨棠拿着杯子和水卡去走廊接水喝,只听见有人躲在晾衣间里打电话。夜晚太过寂静,以至于阮雨棠隐隐约约都能听清电话那头的声音。阮雨棠听出打电话的是黎安,而跟黎安通话的是她异父异母的姐姐江悦,虽然阮雨棠只见过江悦一次,但因为在酒吧见面的过程过于尴尬,反而使得阮雨棠对江悦的印象格外深刻。

  江悦在电话那头说道:“你怎么总是大半夜的给我打电话,熬夜很伤身体的,没什么事就挂了吧,你赶紧去睡觉。”

  黎安说道:“我睡不着。”

  电话那头安静了下来,黎安也安静下来没有说话,却没有人主动挂断电话。

  终于还是黎安先忍不住,开口问道:“江悦,你为什么不问问我为什么睡不着?”

  问完这句话后黎安飞速的挂断了电话,根本给江悦回答的机会。

  阮雨棠站在饮水机旁边喝水,不知道应不应该进去安慰一下黎安。黎安却已经自己开门出来,她看见站在旁边的阮雨棠一点也不惊讶。黎安把手插进口袋里斜靠在门框上看着阮雨棠说道:“我现在心情不好,是朋友就陪我一起喝酒唱歌去。”

  城市的夜晚被各种霓虹灯照的亮如白昼。当白天拥堵的车流变得稀疏之后,马路显示出自己原本宽阔的样子。两个穿着睡衣凉拖的人在空旷的马路上闲逛着,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营业的KTV。进入房间之后黎安就打开一瓶啤酒猛灌起来,阮雨棠随便点开一个榜单开始播放,然后坐到黎安身边。黎安喝完第三瓶啤酒之后,阮雨棠终于听到了她的哭声。

  阮雨棠又打开了一瓶啤酒,她把酒递给黎安,说道:“你好不容易才问出了那个问题,为什么不多等两秒听听江悦的回答呢?”

  黎安眼神迷离不知道在看什么,说道:“因为我已经知道答案了,不是是我期望的那个答案,所以我只能选择不听,只要我在她回答之前挂断电话,就不会听到那个让人失望的回答了。”

  阮雨棠看着黎安的脸半开玩笑着说道:“要不你干脆脱光了去勾引她,你长得这么好看没人会拒绝的。”

  黎安扯了扯嘴角说道:“我试过了。”

  阮雨棠吃惊的睁大了眼睛,抑制不住自己语气里的激动和兴奋:“你试过了?那结果呢?”

  黎安说道:“结果当然是失败了,不然我现在还会在这里跟你在这里喝酒吗。我十八岁成年的那天晚上,就已经试过了。我说脱光了站在她面前说我喜欢她,你猜她怎么说?”

  黎安没有等阮雨棠回答,就似乎自嘲的笑了一下说道:“江悦对我说女孩子要自爱一点。你看,她说的话多么符合一个家长的角色,堵得我连哭闹的理由都没有了。她总是这样,让我觉得自己在她面前永远都像一个不懂事的孩子。算了,不说我了,我也挺好奇的,你为什么一直不敢跟何为常说你喜欢她呢。瞎子都看得出来你们两个关系不一般,怎么你们两个就没人先捅破那层窗户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