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姐, 我们周六晚上去新开的餐厅,你去吗?”
周五中午,郦安筠还在浏览野外露营的装备, 她不认为自己能一个人搭帐篷起炉灶, 手指点着屏幕,神情苦恼。
孙盎然是被推出来问的。
郦安筠跳槽到沈愿的公司已经两年了, 公司人员比一开始多了很多。
公司有沈愿这个大方的老板氛围很好, 作为二老板的郦安筠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不少实习生仍然不敢和这位业内资深前辈说话,哪怕她们也承认郦安筠经验丰富, 足够指出她们策划案的漏洞。
就是有些人长得过分艳丽, 天生有距离感。
如果不是两年前去扬草跟着郦安筠做了个项目, 孙盎然也会像其他同事那样谈副总色变。她问完看郦安筠不打算回答, 自顾自说:“我记得虞老板受伤了,您这周肯定要回扬草吧, 我和她们说去。”
虞谷这两年生意更好了,异地恋让她和郦安筠聚少离多的同时也让感情日渐丰沛。
丰沛是虞谷对郦安筠的形容, 她认为这样的交往方式的确很适合她们的性格和生活习惯, 天天一起搞不好败光所有兴致。即便有争吵的话题,也会在碰面的瞬间率先发酵成对彼此的索取,等身体精疲力尽,感情上的挑刺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反而能好好谈一谈。
郦安筠放下手机,她的头发剪短了很多, 到肩依然是微卷的发尾, 半边头发别在耳后,银质的耳饰点在耳垂, 微微垂下的花瓣点缀更给她添了几分风情。
实习生们一向畏惧这位头头过分红艳的嘴唇,开会的时候开合不会让人因为美色目不转睛,都怕她下一秒让谁留下来再单独相处个把小时,之后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事业上没人敢糊弄郦安筠,感情上郦安筠没少被虞谷糊弄。
她眉心蹙着,听到孙盎然的自问自答看了对方一眼,后辈下意识站直了身体,郦安筠笑了一声:“我当然不去。”
孙盎然问:“我看虞老板发的消息暂时都不能接单了,那生意影响很大吗?”
虞谷在老家的红白喜事仍然在做,但没之前那么拼命。
她的生活因为一段恋爱进入了雨季过后的发芽期,和郦安筠权衡之后,今年年初打算在苍城开一家私人小厨。
餐饮业一向很容易踩雷,贸然投入连年亏损到破产的也不少。
虞谷老家还有房贷,又有一家子人要养,父亲的身体好了很多,赵金凤似乎为了不拖累女儿每天也坚持锻炼,不会宁愿撑着也不休息。
即将小升初的虞小杞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跟着小姨进城玩,有一次孙盎然还在新开的火锅店见过大老板带着她吃饭。
郦安筠点头:“挺大的,私厨退单的退单,延后的延后。”
虞谷在互联网厨子赛道独树一帜,可能是天生看着就不直的脸和气质加成,还有一些好事者剪的视频。
不是明星也有光环,技术过硬开私厨流水也很高。
别人一周接两次客人是因为噱头,虞师傅是真的没空。
她老家扬草的单子都多得数不过来,筛选之后仍然每周有生意,顶多是白事不怎么做了。
因为这是网上小有名气的歌手还专门照顾郦安筠,问是不是她不让老婆干这行。
郦安筠哪里管得了虞谷,在一起的时间越长,虞谷油盐不进的性格就越明显,她的固执会成为漫长的等待让郦安筠感动无比,也会成为倔驴一头,想干什么就绝不回头。
比如在苍城买了商铺开私厨,比如来回跑也不肯放掉一头。
郦安筠也没理由说她,她的工作都在苍城,回扬草也只能喝西北风,加上她的工作性质,偶尔出差,和虞谷这个时间比她还弹性的对象凑在一起,最高有一个半月没见面的记录。
这次虞谷受伤也是郦安筠国外出差回来才知道的,有人报喜不报忧,只告诉她店里营业额突破,不告诉郦安筠搬货被砸了胳膊,轻微骨裂,还要休息。
之前颠锅颠勺颠人没问题的厨子拿个碗都颤颤巍巍,现在只有一只手能用,在视频里还对郦安筠说没有手还有嘴,说没关系,比上次为了扶住你好多了。
边亿被虞谷征用一起下乡炒菜,颠锅的成了装修店的老板,听到这句话啧了两声,还要骂郦安筠一句贪得无厌。
孙盎然和郦安筠聊了两句就走了,沈愿吃完饭过来推开郦安筠办公室的门,给她送了一杯咖啡,问:“下午几点走?”
大老板刚谈完合作回来,看上去心情不错,“你现在走也没关系。”
看郦安筠电脑屏幕亮着,沈愿刚才一眼扫到了露营装备,问:“你周末还要露营?哪里?扬草?”
又是一年春三月,扬草的厨子骨折不忘记直播推销橱窗好物,郦安筠都没搭理虞谷的道歉。
她又忍不住去满足对方的愿望,或许也是虞小杞的愿望。
小家伙上星期写的作文拿了学校一等奖,虞谷答应她带她去追月亮,说是老家有这样的习俗。
现在虞谷手受伤不能开车,郦安筠作为小姨的老婆当仁不让。实际上边亿也可以帮忙,这活完全是郦安筠抢回来的。
但她对户外运动毫无兴趣,之前去了几次攀岩也兴致缺缺,和虞谷谈恋爱后顶多出去放几次风筝划几次船。
上次出去玩还是跟着一群人,郦安筠只要拍拍照就好了。
这还是她们难得的家庭之旅。
郦安筠嗯了一声,“家里小孩想试试,加上虞谷不是受伤了吗,带她散散心。”
受伤的人报喜不报忧,实际上自己也有工作的烦躁,郦安筠换位思考自己因为身体工作告吹还要赔钱恐怕会更烦躁。
她的心疼超过了对虞谷的埋怨,这个时候问沈愿:“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去?”
头发十年如一日的大老板笑了:“我去?边亿都把我拉黑了我去干什么?”
这两位分分合合,旁观者点评是鲜花插在牛粪上。
边亿不认为自己是牛粪,也不觉得沈愿是什么鲜花,当初郦安筠不赞同的恋爱这俩人谈得和小学生一样,至今没什么实质性进展,边亿父母也不着急,差点露馅也不认为沈愿这样的富婆能看上边亿。
即便接受女同性恋,似乎也有圈定范围。
这是一段没什么人看好的感情,唯独虞谷大力支持,像是有什么遗憾要弥补,或者以己度人,怕朋友也蹉跎数年,继而抱憾到得过且过。
郦安筠:“又不是第一次拉黑了,你差这次吗?”
她指了指电脑屏幕:“去荒郊野岭露营,人多比较安全,所以邀请你和边亿。”
发色漆黑美瞳还要加深黑色眼眸的沈愿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我和她月黑风高来几次也不会和好的。”
郦安筠自认为脸皮不薄,在这方面却远远没有沈愿造诣深厚,她也不明白沈愿怎么就死心塌地了。
边亿不是没有优点,但她和沈愿不像郦安筠和虞谷这样有漫长的童年和少女时期铺垫,一瞬间的心动烧出的意情迷乱也难以持久,最后都会被现实碾碎。
爱玩的人遇见一次没玩过的人,总有标记的嗜好。
边亿其他方面爱玩,唯独在感情上认真无比,这些年每一次狼狈失态的都是沈愿。
郦安筠也不做心理辅导,她很想虞谷了,说:“那我下午先走了,你要来明天我给你发地址。”
工作效率很高的人提速只会更快,下午茶时间郦安筠就拎着包走了。
孙盎然在茶水间瞥见女人的背影,周围的同事都知道郦安筠性取向女,对象是个厨师,一开始大家还不太理解。
郦安筠怎么看都和厨师自带的烟火气息不沾边,她怎么看都是空中楼阁的那盏灯笼,没人能爬上天梯把她拿下。
实际上灯笼在成为灯笼之前,不过是竹子一根,有人剖开过她,也打磨过她,也是那个人把她放上去的。
“异地恋好辛苦啊,这样真的能长久吗?”
“组长好像是异地恋吧,结婚了都离婚了,谈恋爱不在一起谈和网恋有什么区别。”
“那副总的女朋友长得那没话说,非常优质,私厨一票难求,都订到明年了,这不比五星级酒店厨师还厉害。”
……
新来的同事没见过郦安筠黯然神伤的样子,孙盎然捧起杯子,想起那年深夜鸭鸣村村口下车的人,还有每一顿的精心准备。
爱也不一定轰轰烈烈,都在一举一动里。
虞老板的体贴,没人受得了吧。
郦安筠开车回了扬草,抵达的时候天都黑透了。
这两天田兰月和丈夫出去旅游,外婆也跟着去了,家里没人。
郦安筠直接开车去了虞谷家,正好碰见边亿在门口帮虞谷卸车,看见熟悉的车牌,边亿在降下的车窗里不客气地对郦安筠说:“老板娘,货拉拉一车搬下来都要两百,都这么熟了,我给你打五折。”
郦安筠翻了个白眼,把放在副驾驶座从苍城带来的面包递给边亿:“吃吧,下午买的。”
边亿不懂面包的牌子,她都觉得不如路边摆摊阿姨卖的五块钱一盒鸡蛋糕。
沈愿和她刚在一起觉得她这点很特别,后来觉得她太蠢,两个人没少吵架,却不知道怎么的总是藕断丝连。
郦安筠不参与这些感情探讨,她下车去找虞谷。
一只手还吊着绷带的女人还能拎着一口锅摆位置,鸡毛跟在她身边蹦跶,虞谷笑着和狗说话。
厨房里的赵金凤在和保姆做饭,虞磊在和虞小杞玩飞行棋,第一个发现郦安筠进来的是鸡毛,大黄狗礼节性欢迎,尾巴晃出了残影。郦安筠摸了摸它的头看向虞谷,对方站在原地,夜晚的春风吹开她的刘海,院子灯光很明亮,白光散射,虞谷的眼神温柔,也不意外,笑着说:“我以为你明天才回来。”
郦安筠走过去抱她:“明天不是去追月亮吗?”
这是虞小杞的满分作文,小学生都知道要寄情于景,追月亮代表追过去的人,她在写虞夏。
但真的月亮永远追不到,郦安筠的问题,的确需要虞谷回答。
虞谷身上还有干完活的油烟味,郦安筠却习惯了,一周没见,她的想念足够冲碎这些埋怨。
“你听她乱说,”虞谷叹了口气:“她就是想去最高的那座山玩。”
扬草最近也兴起户外露营,比起城市驱车去郊外,这里的山区不要太多,也有人分享适合的露营营地,虞小杞选的就是经典的地方。
郦安筠问:“你不想玩?”
虞小杞能落地的想法全是虞谷实现的,她是小孩眼里最酷的小姨,带她翻山越岭去看世界的另一面。郦安筠就听过虞小杞打电话和朋友吹嘘自己小姨能单抗两罐煤气,什么你爸爸做得到吗之类的。
现在手不能扛但另一只手勉强能提的虞谷说:“我想,但是帐篷很难搭的,你还是算了吧。”
一周没见,虞谷摸了摸郦安筠及肩短发的蛋卷。
这样的发型柯渺做还有几分可爱,郦安筠鹅蛋脸无关妆容身材都很成熟,完全是让人不敢侵犯的高山红玫瑰,刺都很明显,也只有虞谷敢绕着玩。
郦安筠膝盖撞了撞虞谷的膝盖:“你只要说你去不去。”
虞谷点头:“去。”
她像是猜到了郦安筠在想什么,低声问:“你是不是叫沈愿了?”
郦安筠嗯了一声,她目光扫过虞谷吊着的手臂,上次这样了虞谷还能去炒菜,这次也不例外,郦安筠抓住她的手看,发现还有个新烫出来的水泡。
虞谷抽出手,解释道:“失误。”
郦安筠哼了一声:“你技术倒退,疼不疼啊。”
虞谷的一句没疼还没说出来,郦安筠又说:“我疼死了。”
她的表达从来夹枪带棍,心疼还要用厚厚的语气包裹,像是夹心面包里面那颗难以寻找的红豆。
咽了很多面包皮的虞谷早就尝过红豆的滋味,嗯了一声:“那我邀请你陪我洗澡,红红,我两天没洗澡了,难受死了。”
郦安筠就没做过保姆,没好气地问:“那之前呢?”
虞谷唉了一声,抬了抬下巴,里面的小侄女还在下飞行棋,“我可爱的侄女帮忙。”
她凑近小声说:“你来了,就不用麻烦她了。”
边亿还在搬东西,很不爽这俩人卿卿我我,经过不满地说:“郦安筠,你记得给我钱啊,我搬东西很累的。”
郦安筠嗯了一声,“明天我让沈愿用身体还你。”
边亿拎着的凳子掉在地上,差点砸到她的脚,她问:“你叫沈愿来干什么?”
郦安筠没看她,伸手给虞谷整理她夹克外套里面的翻领衬衫,看上去温柔似水,口气带着作恶多端的快意——
“不是说了吗?还您照顾我们家虞谷的恩情。”
虞谷没插话,忍笑很辛苦,目光扫过郦安筠灯下翩飞的眉眼,忍不住亲了亲她的唇角。
边亿:“受不了了,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