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安筠以为自己会生气, 却发现这个瞬间她心跳如常,只是问:“为什么到明年过年?”
虞谷:“你的工作不是到明年年前?还不够吗?”
她用最平淡的口吻表达了对郦安筠的不信任,却又体贴地给对方剔除鱼骨, 剥出鱼肉, 放入郦安筠的餐盘中。
郦安筠看着虞谷的手,她见过虞谷这双手手起刀砍过骨头, 也见过这双手捞起绿叶草, 也被这双手牵起, 跑过大街小巷。
虞谷柔软又坚硬,她们的固执不相上下。
“你怎么确定我明年就要走?”郦安筠放下筷子, 她看着虞谷, “你凭什么给我预设我都没决定好的以后?”
虞谷笑了一声, “我连预设的资格都没有?”
“郦安筠, 我从没干预过你的选择。”
她说这话仍然看不出半点愠怒,很多时候郦安筠都觉得虞谷就像外婆家门口的水缸, 爬满青苔,乍看盎然, 实际上水都要枯了, 一直在等一场天雨。
虞谷慢条斯理地拆鱼尾,说:“你从来不敢保证。”
她连这种听起来是重话的话也没任何指责的意思,只是微微叹气:“我不是你的百分百选择而已。”
郦安筠哑口无言,她低头看餐盘里的鱼肉,对面的虞谷吃得还挺来劲,时不时回一条微信消息, 郦安筠都听到边亿的声音了。
隔了好半天郦安筠才说:“你怎么就这么肯定我不会选你呢?”
虞谷:“你先把饭吃了。”
郦安筠更生气了:“你让我这么没胃口现在又要我吃饭!”
她眉毛扬起, 虚张声势的口红被老汤牛肉蹭走不少,鱼肉又是辣的, 补足了她缺少口红的气势。
虞谷:“不好吃那我们换一家。”
她也不太所谓,起身要走,她们明明可以亲吻,可以睡觉,却在关键问题上分歧严重,所有的熟稔散去,在这一点上比陌生人还要疏远。
郦安筠拉住她的手:“不换,不走。”
虞谷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她偶尔就是彻头彻尾的笨蛋,“行吧,我没吃饱,让我先吃完。”
她居然煞有其事点评起这家店的鱼肉,“酱汁应该是网上买的,不是现调的。”
郦安筠都快被她气死了她还能职业病发作头头是道点评,“那你怎么不点评点评我?”
虞师傅看都不看她,手机震动全是新消息,郦安筠一看又是林老师没收了她的手机:“我懒得和你周旋,你今天必须把话说清楚了。”
“虞谷,你不相信我。”
虞谷不忘吃饭,又把炖汤推到郦安筠面前:“西餐不好吃,你还是吃中餐吧,你妈也让你多补补。”
郦安筠:“我和你说话呢。”
虞师傅嗯了一声,“你要我怎么相信你。”
郦安筠喊了好几声虞谷的名字,虞谷这才回答,又像是很多年深夜的呓语:“郦安筠,我相信你才会难过,不如这样。”
郦安筠:“好。”
这里是虞谷让她来的,要干什么郦安筠也知道,她现在心里喷火,看向虞谷的眼神都想要把她点了。
肇事者还在光盘,从小到大的习惯分毫未改,擅长让郦安筠生气也知道怎么灭火。
郦安筠自己会冷静。
一顿饭的时间而已,郦安筠喝汤喝饱,虞谷本来还想打包,隔了两秒回过神不在家,放弃了。
郦安筠问:“你和小杞经常出去吃饭?”
虞谷摇头:“偶尔吧,我也没多少空。”
“那还有空让林老师来家里包饺子,”郦安筠难言尖酸,“你说和我谈到过年,实际上是早安排好了时间吧。”
她说的和真的一样,“等我走了就和林老师谈恋爱,反正她是夏夏姐的学生,你们……”
虞谷笑了:“你想的还挺多。”
她们出了餐厅,边上是酒店的长廊,外面的气温不算很低,能看到陆陆续续开进来的车辆。
“不是说了我在等你吗?”虞谷笑了,“你还要我说随便。”
郦安筠下意识地说:“等我又不是喜欢我。”
说完她就后悔了,这样的话更像是索取,虞谷却没取笑她,“一定要说吗?那你刚才生气什么呢?你喜欢我?多喜欢我?”
郦安筠很烦这种弯弯绕绕:“我不是说了我没打算年后就走吗?你为什么那么肯定。”
市区最好的酒店娱乐设施都很完备,虞谷花了大钱什么都要体验一番,带着郦安筠去打保龄球,一边说:“不是我肯定,你妈妈和外婆哪个不这么觉得。”
“就不说这些,你发自内心想回来吗?”
保龄球场人不多,虞谷在扬草没事会和边亿玩几次,装修老板路子很广,还有折扣。只是这种玩和学生时代比也显得奢侈,她们都没那么纯粹了,玩不了一会儿就被生意叫走,每次都说下次,谁都不知道下次是哪一次。
“你一直在外面工作,回来能做什么?”
虞谷打保龄球的姿势不标准,隔壁还有几个高中生在玩,很吵闹。郦安筠就算团建也不玩这个,一瞬间像回到了十几岁,身边的人一边说一边玩,和当年也没什么区别。
郦安筠说:“总有事情做的,你都可以……”
虞谷摇头:“那不一样,我爸之前干这个的,我大学学的也刚好对口,加上我做饭好吃,干这行没问题。”
田兰月退休,郦安筠的父亲在一家公司做出纳,过几年也可以退休了。不像虞家还有个行头能给虞谷继承,她们早就不是可以任性的年纪,或者说虞谷人生最肆意妄为的那几年早就过去了。
她是在等郦安筠没错,或许等的是一个放松的时间。
就像病危的人吊着的最后那口气,等来了,她也可以散去了。
“郦安筠,你不适合这里。”
虞谷理了理头发,她外套脱了,里面是一件宽大的灰色毛衣,看上去也很旧,明明是她高中爱穿的。
在柯渺眼里日入五位数的虞老板节俭得要死,身上重担缠身,也不是别人眼里适合在一起的人。
她的生意红火,注定到处奔波,没办法陪伴。生意不好,意味着入不敷出,迟早也会因为物质争吵。
虞谷比郦安筠想得还要多,从那天在村道边看到郦安筠开始,她设想过无数个未来,我过去,她回来,都不行。
不如谈一场恋爱就放手,没有风险,还是朋友,就这么划上句号。
但虞谷忘了郦安筠性格执拗又残忍,她当年可以因为虞谷的吻拒绝她到渐行渐远,只为了实现自己去远方的梦想。虞谷不是她的第一顺位,但她完成了第一顺位的梦想,第二顺位自然成了第一。
郦安筠还是那个自私的郦安筠。
她懊悔也好,自责也罢,但不会放任机会再次溜走,让自己余生陷入「倘若当时」的循环里。
郦安筠笑了。
她以前也觉得自己不适合,扬草哪里都灰扑扑的,晚上九点街上就没人了。
学校的课程也就那样,和苍城的小学电子化教育比实在差远了,老师普通话都不标准,上课上着上着还要带本地方言,实在怪异。
她想的就是回去。
只是当时年纪太小,不懂人是会变的,她目标不变,但身边的人变了。
虞谷离她太近,哪怕她和扬草一样灰扑扑,仍然有闪闪发光的时候,郦安筠喜欢闪亮的一切事物,虞谷做不了霓虹,却可以成为一盏独特的路灯。
她以后的路要走下去,非这盏灯不可。
“你管我别的就可以了,别管我这个,”郦安筠扔出保龄球,她的技术十年如一日的菜,还争强好胜,非要再来,自己玩都能打得气喘吁吁,一边说:“只要你适合我,我适合你就好了。”
“其他的都没问题。”
虞谷没说话,她手长脚长,打保龄球姿势不标准但也好看,隔壁几个学生都看了过来。
她从小不斩男只斩女,和郦安筠完全相反,这几个女学生过来就是来和虞谷搭话的,“姐姐,你是不是有账号啊?”
对方拿出手机,几个女生话很多,直接把郦安筠挤了出去,正好打球的男孩邀请郦安筠和他们一起玩。
郦安筠从小到大都讨厌这个岁数的男生,直接拒绝了,看向和小妹妹们说话的虞谷,发现她还要加人微信。郦安筠受不了了把人拉出来:“走了。”
女孩子们咦了一声,虞谷说:“都是同城的以后我要做生意的。”
她的目的毫不遮掩,郦安筠说:“你看人家像是会在村里吃席的小孩吗?”
身上背的穿的都是名牌,平时能到这家酒店消费的明显不是虞谷的用户画像。
郦安筠想到虞谷那古老的记事本,发现这人就像很久没更新的系统,现在什么都电子化,就虞谷痴迷旧物,自己都快活成了古董。
虞谷当然知道,她就是故意的,郦安筠刚才的闷闷不乐一扫而空,又推着虞谷走。
以虞谷做饭账号的粉丝量级,在同城也能算个网红了,况且是长得好看的那种,这年头同性恋没以前那么不能提,也有上学大胆追爱的女孩,其中一个见郦安筠要拉走虞谷,问了句:“她是谁啊?”
虞谷和郦安筠站在一起一般人第一眼都是看郦安筠的。
她个子不矮,身材又好,长得又好看,就像一捧花最中心的那一朵,盎然热烈,惹人触碰。
虞谷却不一样,她像一朵花的茎叶,细长安静,花的刺长在她身上。
郦安筠:“我是谁?你问她呗?”
刚才她俩在一起讲话的时候就看得出来关系很好,虞师傅在一条流水席厨子赛道以颜值和非常不异性恋的气质取胜,每发一条下面必然有人问女朋友在哪,然后自荐。
虞谷和其他爱营业的博主也不一样,难得直播也是做菜卖自家的花生酱和本地米酒,要聊点生活琐事飞最贵的打赏她也不搭理,反而更能吸引富婆的热爱,仿佛又成了一朵开在油锅的带刺白玫瑰。
虞谷:“所以是谁?”
她还不接话,郦安筠拧了她一下,虞谷面不改色,“女朋友不让加,对不起了。”
她们在女高中生的起哄声中走远,开的房在楼上,等电梯的时间却很漫长。
郦安筠盯着下行的电梯发呆,隔了一会问虞谷:“你还要玩吗?”
虞谷:“什么?”
郦安筠看了眼她,不明白她怎么吃这么多还和纸片一样,骂了句细狗。
“我又不是聋,”虞谷喂了一声,勾了勾郦安筠领子里的长卷发,“我哪里像狗。”
郦安筠还要找点场子,“你舔我的时候最像狗。”
这家酒店也没满房,现在也不是旺季,保龄球场也有单独预约服务,就是比较贵。
郦安筠趁着电梯门开迅速进去想关门,一只手伸进来,轻而易举让电梯再次打开,郦安筠是不怕虞谷,也觉得虞谷冷脸的样子还挺有味道,不代表此刻天然的战栗感。
她像是案板上的肉,虞谷要砍了她也轻而易举。
郦安筠提醒虞谷:“电梯有监控的。”
虞谷笑了一声,她本来就有天然的身高优势,外套搭在肩上,长发就算是胡乱扎的,仍然有一股难掩的压制感,做生意的柔和散去,像是要当场把郦安筠剖了。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郦安筠一眼:“看来你很想我在这里舔你?”
郦安筠脑子不受控制想了想,脸色爆红:“我没这么色!”
虞谷哦了一声:“那我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