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安筠和虞谷都那么多年没见, 和边亿就更谈不上什么久别重逢了。
现在开了个装修公司兼家电下乡的边亿和虞谷忙得不相上下,她看上去和郦安筠印象里没什么区别,仍然嗓门很大, 看上去一脸凶相很不好惹, 头发没有剪得很短很短,干练却是一直以来的气质。
边亿:“早知道是你我就不来了。”
她说话带着乡音, 普通话不是很标准, 老家和鸭鸣村不相上下, 都没几口人了。
边亿小学在村子里上,初中去了扬草县城, 开启了住校之路。
初中住校的一般和住校的一起玩, 郦安筠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虞谷变成朋友的。
郦安筠最后一点困都因为见到边亿消失了, 她哼了一声, “早知道是你来接我也用不着你接。”
就算鸭鸣村再偏僻,郦安筠也不是过不去。
她大可以让同事下来接她一趟, 虞谷也在微信里说来得及她来接也没关系。
哪怕十多年没见,边亿也很清楚郦安筠的德性, 啧了一声:“你还是这么喜欢麻烦别人。”
郦安筠的不爽写在脸上, “不好意思,麻烦你了?那你现在把我放下来啊。”
如果郦安筠和虞谷是太多没见心里有鬼的曾经熟过,和边亿的关系就是朋友的朋友也不会玩得来。
边亿也不惯着她,“你嚷嚷什么,都让你上车我把你放在荒郊野岭我有病?”
“就算我想把你丢下,那被虞谷知道我不得被她骂一顿。”
郦安筠也不知道哪来的酸气, 冷笑一声, “看来你们关系好得很,还骂来骂去的。”
边亿完全不吃她阴阳怪气这套, 上学那会她就觉得虞谷眼睛瞎了,看上这么难搞的一种……
不明生物,分明是自讨苦吃。
“是挺好的,比你这种糟蹋人的关系好多了。”
边亿说话也没好到哪里去,初中的时候难得几次郦安筠和她碰面,也几乎要打起来。
郦安筠差点被她气死,但某种程度上边亿也没说错。
她和虞谷现在越界但也属于不清不楚的范畴,边亿和虞谷这么些年肯定关系不错。
她干脆闭嘴了,自己梳理心情。
边亿的车是一辆七座以上的大面包车,后面不坐人也堆满了东西,看得出的确是去鸭鸣村送货的。
开车人的品位从学生时代就是郦安筠嫌弃的类型,郦安筠把虞谷圈在身边,企图把她改造成高雅类型,实际上她自己也是个表面高雅的俗人,熏陶多少骨子里也一样。
边亿连听歌都像是广场舞金曲,大清早开车上山开出了商演的感觉。
郦安筠忍耐很久,和虞谷的聊天框全是吐槽边亿的,但是没发出去。
反而是边亿转弯的时候看她两眼,郦安筠从小到大都一个德性,装腔作势,即便头发烫卷打扮时髦也还是老样子。
以前边亿没老和虞谷抱怨郦安筠眼睛长在后脑勺,还要补一句:你怎么忍得了她的。
虞谷和她一起吃棒冰,说习惯了。
边亿没这种一起长大的朋友,也没觉得和郦安筠一起长大太遭罪了,不少人都说郦安筠和虞谷的关系更像是大小姐和跟班。
还有各种类似仆人、保安、随从这样的嘲笑。
虞谷都知道,但她无所谓。
郦安筠的梦想是去大城市落地生根,扬草最好的初中也有教育上限,她要做第一名,总是废寝忘食学习。
虞谷没那么伟大的志向,她也没觉得扬草有什么不好的,边亿和她才是真正的志趣相投,都爱玩,会烦考试,也会临时抱佛脚复习。
只是边亿没郦安筠这么变态的学霸发小,每次抓着虞谷考前紧急复习。
虽然这也算是关心的一种,边亿还是觉得郦安筠像个永远拧紧的发条,靠近她的生物都会被齿轮转动的声音影响,变得焦虑起来。就像在学校和她一起的同学,全是成绩很好的。
都说物以类聚,虞谷游离在范畴之外,无论是虞谷这边的朋友还是郦安筠那边的朋友都觉得这两个人能一起长大不可思议。
你怎么受得了虞谷这么温温吞吞/风风火火的?
她们像是天生的水火,怎么都应该水火不容,却成了油炸冰淇淋,是菜也是甜品,荒唐可笑又带着冻牙齿的冰凉甜腻。
在边亿以为这两个人会难分难舍的时候,她们居然断得非常干净,似乎连藕断丝连的可能都没有。
虞谷最艰难的时候郦安筠不见踪影,对方好不容易渡过难关要好好生活,郦安筠又回来了。
宾馆老板娘给边亿发消息说有人需要她捎一下。
这种情况很常见,有时候从村里去个县城或者去市里顺便捎一件货物也没问题。
熟人不收钱,不熟的收一点意思一下,这也能算人情往来的一部分,虞谷在这方面和边亿也大差不差。
但边亿怎么也没想到捎的人是郦安筠。
她还是没忍住开口,问:“你不是在外面上班吗?今天星期三,不上班啊?”
或许是觉得这句话太温和了,边亿又发了力,带着点讥诮:“不会是被开了吧?”
郦安筠也在思考怎么从边亿这里打听虞谷的事。
柯渺只是郦安筠的高中同学,和虞谷只能算校友,远远没有边亿和虞谷熟悉。
虞小杞又只是一个四年级小学生,加上母亲去世,郦安筠打听无可避免会勾起她的伤心事。
问边亿是最好的选择。
郦安筠嗯了一声,存心要给对方添堵:“是啊,打算让虞谷养我。”
边亿信了,“养你?”
她声音都提高了几分,“谁养得起你啊!”
郦安筠的大小姐做派谁都知道,得亏现在是社会主义,换成封建时期恐怕她还得有几个丫鬟跟着。
只可惜她只有大小姐的心没大小姐的命,更没有丫鬟,虞谷对她体贴入微助长了她的嚣张,当初边亿得知班上的女同学暗恋虞谷撺掇表白就是为了拆散这两个人。
她把失败的原因归咎于郦安筠此人心机颇深,虞谷完全就是进了郦安筠这个妖精盘丝洞的可怜人。
边亿的口气都很警觉,活像郦安筠是来败光虞谷财产的。
郦安筠都气笑了,“为什么养不起,虞谷会没钱吗?而且她要养我需要你同意,你是她朋友又不是她老婆!”
边亿也差点被她气死,“我当然不是,你就是了?”
郦安筠:“那还有谁是!我和她都在宾馆睡的干了什么你不知道?”
边亿现在也没结婚,更没对象,她工作忙得很,偶尔回去虞谷家蹭一顿饭。
家里是催,她偶尔更希望赵金凤是她亲妈,至少会说一句结婚和不结婚都是为了幸福。
不谈恋爱也不妨碍她看热闹,十几岁就撺掇同性恋女同学表白朋友的边亿鬼点子也很多,但仍然被郦安筠这种大胆的回答震撼到了,好半天才嗤了一声,“然后呢?什么时候结婚?家长都同意了?你的亲朋好友都知道了?”
她不等郦安筠回答,像是深谙这个人的虚荣和对虞谷的不重视,“你不是户口都转到苍城了吗?以后也会待在那里,招惹虞谷干什么呢?”
“她的工作肯定没你这种人找的工作光鲜吧?”
“你不是要求很高的吗?”
她说话像是点炮,言语之间全是对虞谷密不透风的维护,郦安筠居然无法反驳。
边亿笑了,“郦安筠,你真的特别狠心。”
“当年不要虞谷的是你,现在又回来找她干什么呢?”
车开到鸭鸣村用不了多久,正好是早晨,山头秋意很浓,边亿把车停下,也没打算送送郦安筠,让她下车自顾自拉着洗衣机进村了。
她干的也算体力活,身上的衣服都是为了耐脏特地买的,永恒的深色,哪怕沾染污渍和血色,也同样看不出来。
灵车开去火葬场等烧完回来葬到山上,流程结束也得中午,虞谷趁这个时间去堂屋打了个盹,她给郦安筠回了个好的。
老板娘发的照片只是郦安筠上车的照片,她只说司机是虞谷认识的。
都是熟人,虞谷也没猜到是边亿,还以为是之前车队的女司机,车上的广告帖位置都大差不差。
郦安筠和孙盎然联系上,几个人今天要去隔壁村,走之前郦安筠也没去找虞谷。
她看上去没什么异常,坐上车后入场地和同事聊天。
孙盎然:“我们中午就在要去的村子吃饭好了,都联系好了。”
郦安筠点头,“你们安排就可以了。”
她们几个人分组行动,有两个人跟着葬礼队伍去了,孙盎然和一男一女还有郦安筠去隔壁村看晒柿。
郦安筠坐了一会车才想起来自己没吃早饭,从包里掏了块饼干,孙盎然咦了一声,问:“郦姐,问刚问你吃了没,你真的吃了吗?”
“忘了,”郦安筠闭了闭眼,“好累。”
她因病休养大家都知道,沈愿也说过不用什么都麻烦郦安筠,孙盎然紧张兮兮,“那要不要休息啊,我们自己去就好了。”
女人咬着饼干摇头,“我也要逛逛。”
“虞老板还给你留了早饭呢,”孙盎然早晨还和虞谷说过几句话,忍不住感慨,“她真的好辛苦。”
她还拍了几张虞谷的照片,正侧面都有,蒙蒙亮的天光,灯泡和月光似乎成了一个形状,虞谷在繁星下掌勺。
烟尘里她的眼神都写满故事,郦安筠脑子里都是边亿讥诮的那句「当初不要虞谷的是你」。
她想下意识反驳,但实际上。
的确无法反驳,她把虞谷丢在身后,去追寻她从小念到她的城市霓虹。
她没有错,但那是在理想和事业上的何错之有。
人向来趋利避害,也想要往高处走。
感情却没那么理想化,高处人的感情也不会如此纯粹,即便这很绝对。
郦安筠很清楚,她不会遇到比虞谷对她更好的人了。
她卑劣无比,仍然想要有人对她很好。
爱和喜欢,在「很好」面前依然很难有人百分百过关。
虞谷必然是她的魂牵梦萦的百分百答案,不是多选题,是唯一选项。
但虞谷的确太辛苦了,郦安筠闭了闭眼,也都是虞谷疲倦的睡颜。
她问孙盎然:“小孙,你喜欢一个人是想要得到什么?”
后辈啊了一声,倒也没犹豫,“当然也是喜欢了。”
郦安筠问:“那要怎么喜欢呢?”
孙盎然也没谈过恋爱,但她爱好很多,给的答案实际上很空泛,“就是对那个人很好很好。”
郦安筠哦了一声,心里格外酸涩,她想:那我怎么对虞谷,才算是很好很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