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金凤半夜上厕所摔了一跤, 她这个年纪也没到老人家的岁数,但常年操劳,加上虞夏的死让她备受打击, 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大上不少。
她没想到虞谷大半夜赶过来了, 还带上了郦安筠。
深夜的县城医院并不拥挤,郦安筠去了趟洗手间, 赵金凤对虞谷说:“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也没想到会惊动……”
虞谷还在看其他要做的检查项目, 打断了赵金凤的道歉,“这有什么的, 我们是一家人。”
“你别生病了哪里疼了遮遮掩掩的, 耽误病情, ”虞谷冲赵金凤笑了笑, “没关系的,我本来这个点也没睡。”
现在也才十二点多, 虞谷这种活一般做完晚饭就没事了,她一般为了第二天的早饭时间会早点睡。
赵金凤知道虞谷很爱睡觉, 没活的时候虞谷能在床上躺一天, 她也不会说什么。
前面还有拍片需要等,赵金凤问虞谷:“你和小郦和好了?”
小郦。
虞谷想到以前有人这么喊郦安筠还被对方翻白眼,她笑着点点头,“算是吧。”
赵金凤:“算是?”
虞谷不知道怎么说,刚才起码是郦安筠主动吻她的,她们之前太熟, 也太不熟。
如果她们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 只是普通同学,那迈出去一步反而更容易。
父母都认识, 父母的长辈也都认识,她们还都是一个地方的人。
虞谷理应顾虑,她的人生已经为了顾虑付出太多了,理想、追求最后败给责任,她翻山越岭的很多间隙想到万里之遥的郦安筠,都觉得难过。
郦安筠更像是地图上的红点坐标,软件可以精准计算从扬草到苍城的距离和行进路线,给出好几种方案。
可无论虞谷走高速还是不走高速,仍然走不到郦安筠身边。
虞谷嗯了一声,赵金凤看她低着头,冲锋衣过长的袖子包住虞谷半只手,露出的手指细细长长,有些伤疤一目了然,有之前下厨弄出来的,也有干活伤到的。
赵金凤很不是滋味,她早就猜出了虞谷对郦安筠的不同寻常,却也不得不承认两个人之间差距很大。
郦安筠从小看着就不像是会长留的人,她珠光宝气,更适合城市霓虹灯火。如果不是丈夫和大女儿接连出事,虞谷是打算去苍城的。
她大学在另一个离苍城很近的市念,平时放假在家也研究过很多西点,这行好吃才是硬道理,虞谷的手艺要想轻松,去甜品店上班都会比现在体面很多。
体面不代表经济自由,虞谷权衡后还是接下了父亲留下的一切,厨具、卡车、人脉和厚厚的陈年订单,她要研究红白喜事的菜色也要和市场的人打交道拿到最低菜价。
她不擅长剖白心事,却也不沉默寡言,只是说没关系的。
只是这样的没关系,眼里全是难过。
赵金凤:“她不是没走吗,或许你们可以……”
正好这个时候郦安筠出来了,她出来就背了个小包,现在散乱的卷发用抓夹盘起,走过来的时候还在擦手,才靠近就一股香风。
虞谷:“妈,轮到你了,我推你进去。”
赵金凤坐的是从医院租的共享轮椅,两个人结束了话题,听到医生说骨头没问题都松了口气。
也不用住院,开点药就可以了,赵金凤难免发牢骚:“我就说的吧没事的,你妈我骨头硬着呢,这样多浪费钱。”
郦安筠站在一边憋笑,她没想到有人这么说自己骨头硬,发现虞谷的妈妈还挺好玩的。
就算骨头硬,赵金凤也崴了脚,走路还要拄拐,虞谷把她抱上车,说:“我赚钱就是为了不让你忍着痛的,少说两句。”
她也不是十几岁问父母要钱的时候了,现在家里都归她管,说话稍微严肃父母就听话了。
虞谷关上后排门,发现郦安筠在灯下揶揄的眼神,“怎么了?”
郦安筠摇头,“还挺有派头。”
她想说挺帅的,但和虞谷对视就是难以开口,假模假样地咳了一声。
虞谷却怕她感冒:“快上车吧,别冻着了。”
郦安筠:“你送我回家吧,我明天开车送小杞上学。”
赵金凤也觉得太麻烦郦安筠了,“我们家那边也有公交车的,小杞之前坐过。”
郦安筠也知道,但她听虞小杞要走到村口坐车,公交车停下的地点也不在学校,也要走好一段路。
天蒙蒙亮就要起床对小学生来说也很痛苦,郦安筠说:“也不安全,还是我送吧,没关系的,我没虞谷那么爱睡觉。”
她坐上车,虞谷的车开出医院,凌晨的街道寂静,街灯一盏盏,又是红绿灯。
郦安筠发现不远处有一盏蓝色路灯,这个路口红灯很长,她看看虞谷,问:“不放心我?”
虞谷摇头:“怎么会,就是……”
这个点很催人困意,赵金凤在后面头靠着车座椅后面,明显是快睡着了。
车厢昏暗,前面的红绿灯数字倒数跳动,郦安筠看着虞谷,明显在欣赏对方词穷的瞬间,却没想到听不到后续。握着方向盘的人迅速啄了她一口,有点歪,堪堪蹭过下巴,郦安筠吓了一跳,下意识去看后面的家长。
红灯结束,绿灯亮起,车辆通行,虞谷说:“我会报答你的。”
这句话如果没刚才的偷袭恐怕还有几分正经,此刻听来含着别的暗示,郦安筠差点想入非非,又咽不下这口气,“报答什么,你什么都不会。”
刚才急着赶回来郦安筠穿衣都很敷衍,也没顾得上回味接电话前虞谷的动作。
这个时候长辈顺利看完医生,车开往回家的路,深夜都显得岁月悠长。人本来就容易骄奢淫逸,郦安筠免不了回忆黑暗里虞谷手指的触感和嘴唇舔舐带来的刺激。
虞谷:“我努力努力行了吧,我怎么知道你要怎么样才满足。”
她声音压得低了一些,“你叫得也不小声啊。”
车开过刚才那盏蓝色路灯,郦安筠压低声音骂她:“你别说了。”
一边扫了一眼这盏路灯,发现居然是第五盏。
等到车开过,她还往后看,虞谷看了看后视镜,问:“你看什么?”
郦安筠收回目光,想起刚才在虞谷车上等她,对方家门口的灯也是蓝色的,她很难形容此刻心里的感觉,像是微微过电,郦安筠问:“你还记得高中校门口的路灯吗?”
郦安筠的家在另一个方向,虞谷拐了个弯,“我在第五盏路灯下等你放学。”
这话说得像是她们不是一所学校,郦安筠:“后来就不是蓝色的了。”
虞谷握着方向盘,前方的路灯光明亮,月亮挂在天上,好像也没那么遥远了。
“你不理我以后,就换成了白色,”虞谷淡淡地说,“这么难接受,又这么主动。”
她的口吻带着微微的无可奈何和很难压住的几缕怨愤,“郦安筠,你故意的。”
郦安筠:“我不理你?你也不理我好吗?”
顾及赵金凤在后排,就算打盹她也不敢大声嚷嚷,“都说了是你先亲我的。”
“结果你吃饭不等我,做早操不等我,放学不等我,你好狠的心。”
虞谷摇头:“是你和别人吃饭,和别人一起去做早操,放学也有人陪。”
她还莫名其妙笑了一声,“我等过你,你躲开我的眼神。”
这段过往掰扯起来没完没了,碍于现在场地不好发挥,郦安筠哼了一声,“谁躲了,不知道是谁偷亲我。”
虞谷:“我又没偷亲你别的地方。”
她还理直气壮,郦安筠现在胸口还残留着揉捏舔咬的感觉,久违的羞涩从身体深处蜿蜒到脖颈,还有往上的趋势,郦安筠咬了咬牙:“你不会那时候其实是想……”
虞谷:“我又不是变态,我没有。”
她反驳得实在太快了,郦安筠才不相信,“你色鬼啊。”
车已经开到了郦安筠的小区,深夜保安值班也昏昏欲睡,虞谷坚持要开进去,郦安筠只能掏出了门禁卡。
「色鬼」送郦安筠下车,打算送郦安筠进电梯,周围很安静,电梯井发出隆隆的声音,感应灯要熄灭的时候门打开了,虞谷:“早上我来接你走。”
郦安筠:“不用,我自己开车过去。”
虞谷:“我来接你。”
她很坚定,郦安筠问:“油费不要钱啊虞老板?”
电梯门又要关了,虞谷推郦安筠进去,对方把她拉了进去。
郦安筠按了楼层,冲虞谷抬眼,又闭上眼,这简直不是暗示,是明示了。
虞谷却只是点了点她的下巴,“山路不安全,我接你。”
郦安筠被她的不解风情气死,踩了一脚虞谷的鞋,当事人也不生气,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明天要继续吗?”
她的旅馆续两个晚上。
郦安筠现在就恨不得和她继续,但她本人的矫情向来满到要溢出,“我不要在那种便宜的旅馆做。”
虞谷也不意外,她嗯了一声,“郦小姐要多好的呢?”
扬草最贵的不是县城内的酒店,而是散落在各大村落之间的民宿,这方面虞谷有人脉,但都是认识的人,撞见还容易嚼舌根。
她没说,只是耐心地等郦安筠的回答。
郦安筠:“没想好,再说吧。”
电梯停下,门颤巍巍地打开,像是有人多年紧闭的某扇门也开了缝隙,昔年亲吻种下的种子生根发芽,哪怕还没到枝繁叶茂的程度,也已经够虞谷采摘品尝了。
虞谷说:“周五开始小杞要去市里研学,我们可以一起去。”
郦安筠哦了一声,“你厉害,约我去市区开房?”
虞谷笑而不语。
郦安筠就算高一下学期和虞谷掰了,也能从各方面听到虞谷的消息。虞谷光长个但没什么运动细胞,老师觉得她的身高适合打篮球,可惜她打得稀巴烂。
但不妨碍别人欣赏她,学生群体里的同性恋爱有人遮掩,有人借口朋友在傍晚的教室亲吻,高一教室就挂上高考倒计时,路过的郦安筠很受震撼,面上鄙夷,心里却好奇双向接吻的滋味。
和虞谷。
会不一样吗?
多年后接吻变成激吻,哪怕郦安筠嫌弃得要死,实际上心里给虞谷打的是满分。
她从来没有别的选择,虞谷是这一道题目唯一的答案,郦安筠一度想放弃这白送的五分,却发现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分数主义,不会浪费唾手可得的每一分。
电梯停在十五层,也没人在其他楼层按按钮,门打开又关门,郦安筠抬眼看着虞谷,发现虞谷的颈侧居然还有明显的吻痕。
她疑惑地眯起眼,虞谷却捧起她的脸吻了下去,不打招呼,撬开唇齿,长驱直入,然后打开电梯门,把人推出去。
她天生肤白,人又有几分懒,所以没郦安筠这种盎然的蓬勃感。
这一瞬的亲吻像是给她涂了颜色的口红,郦安筠站在外面,看门关上,虞谷还冲她挥手,“这是预售,我会努力的。”
郦安筠的心怦怦乱跳,小声骂了句:“努力个毛,以前也总爱这么说,哪次努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