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华兰穿着睡袍在花园里溜达, 近来是手术恢复期,祁盛斌看她看得紧,怕她吹风受凉,老不让她出房门, 好不容易趁人这会不在, 她能出来透口气。

  叶华兰生孩子时命悬一线, 生孩子后落下病根,身体一直不好, 因此祁盛斌早就觉得此子害人不浅,从小就不待见叶漫舟。

  还好叶女士钻研心理颇深, 深知在一个男孩的成长里,父爱必不可少。她们心理学有句很通俗的话:缺失母爱,一生缺爱,缺失父爱,终身缺钙。

  叶华兰绝不允许自己的儿子成为一个终身缺钙的人,于是从小到大, 想方设法弥补着叶漫舟欠缺的那份钙, 怎料过犹不及,竟把儿子彻底补成钙了。

  叶华兰惦记着儿子,算算时间, 还有不到一周就回来了。心情倍儿好,从屋里装满水壶,哼着小曲走出来, 眼前忽然闪过一道身影。

  她那四岁大的外甥女不知道从哪块泥巴地里钻了出来,小丫头片子在花园横冲直撞, 身后的保姆阿姨被吓得半死,狂喊她别跑。

  小丫头不听, 正是狂妄的年纪,隔了老远漏颗小奶牙,边跑边冲她大喊:“小姨小姨!看我给你摘的花花!”

  叶华兰定睛一看,花圃刚开的虞美人,全给薅秃了。

  保姆阿姨在后头追掉半条命,拦不住小的,只能拦大的:“太太快让开!”

  叶华兰看得挺乐,举着花洒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瞅身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自己直奔而来。

  一个转角,阿姨猛栽一跟头。

  前方水壶掉落的巨响,“哐当!”

  阿姨两眼一黑。几十年的兢兢业业,没想到职业生涯竟然断送在一个小丫头片子上。

  手忙脚乱爬起来,却见叶华兰安然无恙,面前一个高大的背影正揪住小孩后衣领。

  阿姨感动:“太太!”

  叶华兰惊喜:“儿砸!”

  小丫头生气,拳打脚踢:“放开我!”

  叶漫舟斜眼看她,提溜她跟玩似的。

  “妈,哪来的?”

  “你二姨小孩。”

  吓一跳,差点以为是二胎,叶漫舟松口气,把她扔边儿去了。小丫头落地就去锤叶漫舟小腿,“坏蛋坏蛋大坏蛋!不让我抱小姨!”

  叶漫舟搭着叶华兰肩膀逗她:“这是我妈。”

  “那怎么啦?”

  “谁让你抱我妈?抱你自己妈去。”

  “你管我抱谁的妈!我就要抱这个妈!”

  她一抬头,挑衅地冲着叶华兰嚷嚷:“妈!”

  可把叶华兰乐坏了,起哄:“哎!”

  怎么连人家妈都抢啊,平时得惯成什么样啊。

  幸亏保姆阿姨识相,趁大祖宗翻脸前,抱起小祖宗就溜了。

  叶华兰搡他,“干嘛对你妹那么凶?”

  “就不喜欢小孩。”

  叶漫舟拍拍她肩膀,教育:“你看看,养个孩多闹心,可想而知二胎绝非上策,你们千万引以为戒。”

  “生了又不要你养,再说这个家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那有人跟我争家产,我肯定不干。”

  “不孝子,你爹还没死呢,这会都开始惦记家产了?”

  “妈怎么冤枉人,家产这事我明明从幼儿园就开始惦记了。”

  “你要老这么不正经,你爹迟早看不上你。”

  “他哪天看得上我。”

  叶华兰锤他几拳,叶漫舟笑,扶着她进门。

  “妈身体怎么样了?”

  “你看呢。”

  “看你气色不错。”

  “是吧,我感觉做完手术年轻十岁。”

  “不止吧?我刚刚站门口差点以为是哪家小姑娘,一点不敢认。”

  “瞎说什么。”

  叶华兰嘴上怪罪,脸上被哄得可高兴了。看来北极圈的风是甜口,喝了几两就满嘴抹蜜。

  娘俩在沙发腻乎一会,叶华兰搓搓叶漫舟瘦削的脸颊,一个劲心疼:“儿子呀,怎么这么瘦了?”

  “想妈想的。”

  “怎么招呼不打就回来了?”

  “想给妈个惊喜。”

  “你行李呢?”

  “就为了着急见妈,行李箱扔机场都没管。”

  叶华兰顿了顿,突然从这油腔滑调中品出一丝端倪。

  “你几点飞机?”

  叶漫舟面不改色:“两小时前刚落地。”

  叶华兰低头掏手机,叶漫舟眼看她打给祁天严,一下兜不住了,抢来挂断。

  叶华兰抬头瞪他。

  叶漫舟在沙发撑着脖颈,心虚地躲避视线。

  “刚去见那谁了?”

  “......”

  “行李还落人那了?”

  “......”

  “也没讨着好吧?不然至于这个点回家。”

  多精呢。不愧是能拿下祁盛斌的女人。

  叶漫舟坦白从宽:“确实。”

  叶华兰砸他出气,“还敢骗我。”

  叶漫舟乖乖挨锤,等她出够气,小声告罪:“妈,对不起,但是确实是事出有因。”

  叶华兰看他表情不对,也正色,“什么事?”

  叶漫舟斟酌半天,将来龙去脉解释给叶华兰听。

  叶华兰得知此事,震惊了好一阵。

  “怎么会这样呢?”

  “我也很意外。”

  “什么时候的事?”

  “不知道他瞒了多久。”

  叶漫舟搓着脸,不住自责,“怪我,要是我平时再细心点,早些发现就好了。”

  “你一个人能力有限,又能做什么呢?”

  “但我心里有数,或许不至于发展成这个地步。”

  “别瞎揽锅,又不知道到底什么原因。”

  “我也没少给他添堵。”

  叶漫舟说着,想起许多过往,心里真疼。

  叶华兰见儿子这样,自己也心疼。思索再三,建议:“既然生病了,当务之急是要让病人好好休息,别的再做打算。”

  “嗯,我听说这几天他都在家休息,正打算带他散散心。”

  “那也要注意点,他不想说,你就别逼人家,等到充分信任你了,愿意敞开心扉,再表达你的理解。”

  “明白,这趟主要想帮他散心,别的也不考虑。”

  “你自己有分寸,妈妈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这种时候,只能靠你自己努力,帮他把难关度过。”

  其实道理都门清儿,只是事发突然,设想了一万种可能的困难,从没预料到现在这种状况。

  和叶华兰好好聊完一通,这会跟家里人兜完底,才算吃了针定心剂。

  他回了房间里洗漱休整,叶华兰在厨房忙活晚饭,眼看叶漫舟又换了身衣服。

  “出门?”

  “嗯。”

  “不刚回来么?”

  “行李总得弄回来。”

  取个行李,又洗头发又喷香水的。叶华兰暗里翻白眼。

  “吃个晚饭再走呗,正好你二姨刚送了一大箱澳虾。”

  “还是算了,我现在听到鱼虾就想吐。”

  “怎么回事?”

  叶漫舟不多解释。她挥舞锅铲,“什么事吃了晚饭再说呗,你爸听说你回来了,也在路上呢。”

  “没事妈,你们吃吧。”

  他好整以暇,撑着房门一回头,“在边上摆点蜡烛,等他回来一看,肯定感动得稀里哗啦——”

  话音未落,门突然被从外拉开,叶漫舟一抬头,和祁盛斌大眼瞪小眼。

  门边上一下蹿进来个小人,跑进来,冲他吐舌头,保姆紧跟其后。

  他退后几步,尴尬地咳一声。

  “爸。”

  祁盛斌打量他,“去哪。”

  “我有事。”

  “什么事。”

  “就是有事。”

  祁盛斌把门一摔,进门换鞋。

  叶漫舟着急,“我真有事。”

  “你提前回来,本来这一周通稿全是拍戏。”

  “我不能有私事?”

  “什么私事,出去跟男的瞎搞?”

  叶漫舟脸色一冷,低声:“我今天刚回家,不想闹,你换个日子找事。”

  祁盛斌不理他,脱了衣服,回头跟保姆说:“把外边大门锁上。”

  叶漫舟知道跟这人说不通了,咬一咬牙,趁其不备往门口蹿。

  祁盛斌反手把他拽过来,踹了两脚,往房里推。

  “你妈做饭,给我老实在家呆着。”

  叶漫舟被揣瘸一条腿,回头找他妈,叶华兰不给他撑腰,好不容易下次厨,澳虾做一半了,就算是未来儿媳也不能糟蹋她的劳动成果。

  “去陪你妹玩吧,什么事等吃完饭也不迟。”

  叶漫舟转身,看一眼沙发上那个正用记号笔给奥特曼画眼线的小孩,头疼。

  宁愿给他妈打下手,进了厨房帮忙把葱姜剁碎,牢骚:“封我号我都没找他算账,还来找我的岔。”

  叶华兰在菜板处理虾壳,“还说呢,这么大人了,还让你爹帮你擦屁股。”

  “谁让他来?爱管闲事。”叶漫舟一脸不屑,把葱姜抹进盘里。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没你爹兜着,你得被冲烂。”

  “我怕被冲?”

  “你不怕,人家不怕么?”

  “他当然......”

  叶漫舟突然没了音。

  叶华兰看他一眼,手里动作没停,慢条斯理:“你是因为心里清楚自己有底气,再怎么胡闹,也都有家里帮你兜底,但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

  “漫舟,你要知道,你触手可得的东西,多少人终其一生都奋斗不来。”

  “这是娱乐圈,最物欲横流的名利场里,有着最捧高踩低的一群人,一个一穷二白的孩子混出头,有多不容易。”

  “我本来觉得现在说这话太早,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但现在既然对方出了这种状况,你们两个已经是难上加难了,你需要认真考虑这个问题。”

  “自己什么身份,他又是什么身份。如果你们真的想长久走下去,你就得清楚,有些东西,不可兼得。”

  叶漫舟站直出神,思考她的话。

  祁盛斌进来时,就看见这娘俩在厨房一语不发,高深莫测。

  他没管菜板前那个木头人,走过去问叶华兰,“怎么?”

  “没事。”

  “做得怎么样。”

  “材料都好了,就差下锅。”

  祁盛斌卷起袖口,接过锅铲,“我来吧,你去休息。”

  叶华兰洗好手,从厨房顺路揪出那个大块头,按到沙发,又把旁边的小丫头抱到自己大腿。

  小丫头给她看手里的烟熏妆奥特曼,拿花瓣加透明胶带,围了个大花裙,“好看么小姨?”

  叶华兰热情捧场:“好看好看,我们宝贝儿真厉害。”

  足以见得,原来他妈打小就是这样溺爱他的么。

  叶漫舟靠在沙发,发了会呆,又一起身。

  叶华兰看他一眼,“还是要走啊。”

  他点点头。

  叶华兰把想说的话说了,也不再拦他,低头逗小孩玩。

  叶漫舟走到门边,道:“妈,你刚说的,给我点时间,我好好想想。”

  “那你可得想好。”

  “嗯。”

  “这种人生大事,妈很难给你把关了。”

  “嗯。”

  “言尽于此,自己慎重。”

  “嗯,谢谢妈。”

  叶漫舟要出门,叶华兰忽然又叫住他,扭头,见亲娘直勾勾盯着自己。

  他心中忐忑,“怎么了么?”

  “谁教你的空手上门?”

  “......”

  “柜子上那盒鱼油,你二姨给的。”

  “谢谢妈。”

  叶漫舟提起礼盒,一转身,风风火火出了门。

  叶华兰盯着大门,思绪万千。他的儿子不再是那个无所顾忌的小霸王,曾经他是她的软肋,现在他也有了自己的软肋。

  祁盛斌做好菜,端盘进客厅,就发现人不见了。

  “放走了?”

  叶华兰点头。

  祁盛斌把盘放下,叹气。

  “就惯吧。”

  叶华兰在桌上撑着脸,苦笑:“那怎么办?就这一个儿子,不惯能行么?”

  那边的小丫头闻着香味,从沙发屁颠颠跑过来,跑过去。绕着桌子转悠,小矮个看不着,急坏了:“小姨小姨,这是什么呀?”

  “这是你小姨夫做的大龙虾。”

  “那我可以尝一个嘛?”

  “你问他。”

  小丫头蹦跶到他边上,小脸一抬,亮晶晶的眼睛,“小姨夫,我能不能吃你做的大龙虾呀?”

  祁盛斌没吭声,拿空盘叉了几块,俯身递她。

  她拿嘴扒虾,几口就没了,抱着空盘,不太好意思。

  祁盛斌又扒了半盘。

  她想爬到椅子上吃,够不着,眼巴巴看祁盛斌。

  祁盛斌把人抱上去。小丫头片子捧着一盘虾晃着小脚,奶声奶气道:“谢谢小姨夫,小姨夫真好!”

  祁盛斌貌似面不改色,可那细微的表情变化,怎逃得过叶华兰的眼睛,她眼看人这死样,内心忍不住发笑。

  得亏生了个儿子,才让这人好好过了把严父的瘾,要叶漫舟是个女孩,可不得宠到天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