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漫舟在对面等候发落了半天, 小心问:“游老师,还在么。”
游承静回神。
“叶漫舟。”
“哎。”
“那次为什么抢我吉他?”
“哪次?”
“抢完还耍流氓。”
“有这回事?”
“装失忆没用。”
“我神经病呗。”
“你神经病又不是一天两天。”
“.......”
“那天,为什么。”
叶漫舟退无可退,只好坦白:“你不陪我出去玩, 我心里烦, 想刷存在感。”
“然后呢。”
“然后看你生气, 被可爱到了,想让你更气一点。”
“就亲了?”
“就亲了。”
“你他妈照着嘴亲?”
“因为知道你会躲开。”
“我不躲你真亲上呢?”
“那就亲上呗。”他小声, “又不少这一口两口。”
这他妈是一口两口的事?
游承静破口大骂:“叶漫舟,你就他妈一混蛋!”
叶漫舟帮腔:“是, 我就他妈混蛋,骂得太对,骂得真好。”
游承静又快气死了。
叶漫舟小心问:“还生气么。”
“你觉得呢?”
“那怎么办。”
“自己想。”
叶漫舟想了半天。
“好友通过一下,我给你看个东西。”
游承静挂了电话。在微信通过了冰海鱼皇2.0的验证。
对面发来好几个视频,他依次点开,里头的叶漫舟表情痛苦地捧着一盒鲱鱼罐头, 捞出一口, 咽下去。
视频是阶段性发来的,看样现在是在直播吃。
游承静看他一口接一口自残,小半罐快没了。
他打字:“行了。”
对方没回, 过了两分钟,又发来视频,叶漫舟蹲在地上吐, 视频画面狂抖,举手机的人狂笑不止。
游承静看不下去, 给他打电话,叶漫舟接通, 说话声虚弱:“现在消气了么?”
“一点。”
“那暂时别拉黑我了好么?”
“看情况。”
“那我们和好么?”
一罐臭鱼就想打发他?想得美。
游承静不说话,走在马路边,一辆车驶过,车鸣震天响。
“还在外边?”
“嗯。”
“是不是胃又不好了?”
“有点。”
叶漫舟知道,这人除特殊情况不会主动去医院,说有点不好,那肯定是特别不好。
他挺心疼,可是没法儿。
“以后疼给我打电话。”
“就不疼了。”
“就能多一个人疼。”
“然后呢?”
“你现在不是讨厌我么?你难受,我也难受,我一难受,你不就能好受点了么?”
真的是无懈可击。
游承静走回车库,坐进驾驶座,“开车,挂了。”
对方声音一闷:“好吧,路上小心。”
听着语气不对,有那么不高兴么。
看在那一罐鲱鱼的份上,他耐下性,多问几句,“还剩两周回来?”
“不好说,得看导演做不做人。”
“合同不是六周?”
“他一发疯,拖到六个月都说不准。”
“你戏份很多?”
“其实杀青两次了。”
“那怎么回事?”
“都说了他脑子有病。”
“到时间带着护照就走。”
“护照第一天就被没收了。”
“......”
“手机也是。”叶漫舟喝口水,哽咽一下,“狗日的祁天严,坏事做尽。”
原来开始的手机是被导演抢的,游承静都惊了,还能这样?他不太了解演艺圈的事,去搜索,没搜出来一个叫祁天严的导演啊。
“还有问题么?”
怎么跟急着走似的,游承静心想这不对,自己不能又成上赶着了。
“没事你先回家,开车注意,我还有事.......”
游承静利索挂断。
叶漫舟把手机放下,抱着马桶,又吐了个昏天黑地。
*
Drop新专概念运用了西方的四大元素,水火风地,四人每人代表一个元素神,当初抽签,朱穆空抽到了风神,单人照需要拍出狂风吹拂的感觉。
李明望抽到火神,在喷火的场景里拍了一上午,直言自己要被烤熟了。
洪礼清抽到土,最让人羡慕的神,随便出个外景就能对付过去。
而游承静,一介臭手,不负众望抽到了最难拍的水神。水下场景更加复杂,他只能等到下午,跟大家分开拍摄。
游承静早早定好妆,闲来无事,围观朱穆空拍单人照。朱穆空摇着袍子在镜头前阔步走,他身后衣摆在鼓风机前长长地飘荡,走起路宛若八只脚的螃蟹,横行霸道地能拖七八十里地。
游承静正站在一边看热闹,眼前突然一黑。
他把袍帽摘掉,看洪礼清端着杯咖啡站在后头。
他问他:“你拍完了?”
洪礼清点头,“嗯,我那简单。”
游承静由衷羡慕。
“我还得在水里泡一下午。”
洪礼清安慰:“水下的最震撼,到时你最出片。”
游承静心说,还指望出片,他这刚出院的身体,别拍了个水下就医院四进宫了。
洪礼清举着咖啡,“喝么?”
他摇头,“我是喝够苦的了。”
“还在吃药?”
“嗯。”
“吃药见好么?”
“开始是有效的,但我没坚持吃。”
“药要好好吃啊。”
“这阵忙。前两天胃疼去挂急诊,在医院给我主治医生撞见,那老爷子可有脾气,知道后,逮着我一顿训。”
洪礼清想了想,“哦,你说仇旗那爷爷?”
游承静一愣,含糊地嗯一声。
自打那天撞见了唐璃上了仇旗的车,见着洪礼清就有点心虚。但这是人家感情的事,又不好多嘴。
游承静纠结了半天,旁敲侧击:“唐璃姐最近怎么样?”
洪礼清看他一眼,喝口咖啡。
“什么怎么样。”
“就是身体怎么样?”
“身体?”
“我听说她感冒了。”
“你听谁说?”
游承静不敢告诉他在医院撞见唐璃,怕再追究下去,就顺带问出她跟仇旗的事。
他含糊其辞:“我在医院看见好多人都感冒。”
“她感冒也不会去医院。”
“为什么?”
“她从不吃感冒药。”
“为什么?”
洪礼清不语,喝着咖啡,忽然想起一些很远的事。
大学时,唐璃感冒卧床,让他帮忙写薛宝钗一千字人物小传的作业,第二天交。
洪礼清问为什么找我?唐璃鼻音很重地笑。三个原因,第一是不想欠别人人情。第二是你写得又快又好。第三个你猜。
洪礼清问因为我熟读四大名著么。唐璃说不是。
洪礼清没继续猜,挂断电话,到了晚上把人物小传和感冒药一起带过去,唐璃在一楼女生宿舍的窗口等他,只接过了人物小传。
她说,谢谢。
她说,我从不吃感冒药。
她说,药只能缓解痛苦,痊愈还是要靠自己。
她说,其实我不喜欢薛宝钗,我喜欢湘云。如果是让我写湘云的人物小传,我就能坚持写一千字,两千字,三千字,一万字都行。但是老师非逼我写薛宝钗,这不亚于让一个薛宝钗的万年黑写她彩虹屁,我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她说,但是这也不是原因。
洪礼清听她说了好多,但什么也没表示,只对她说,好好休息。
唐璃低头看他一会,眼神缓慢坍塌进一个轻轻的微笑里。扶上窗户,嘭一声响,记忆被关入时间的罅缝。
游承静泡在浴缸里,想着白天的事。
洪礼清发了会呆,突然问他,你喜欢薛宝钗还是史湘云?
游承静说,我没看过红楼梦。
洪礼清哦一声,把咖啡塞给他,扭头走了。
游承静问他,两口就不喝了?
洪礼清说,这咖啡,比湘云的命还苦。
游承静思来想去,忽地没心思了,胃里一阵绞痛。
下午在冷水里拍了太久,虽然提前吃了止痛药,这玻璃胃还是跟他过不去。
游承静躺在浴缸,捂着肚子,痛得抓心挠肝。
此时语音打来,他看也没看地接下。叶漫舟好开心,怎么个事,这次响一声就接了。
“在干嘛?”
游承静有气无力:“你喜欢薛宝钗还是史湘云?”
叶漫舟一愣,“我不喜欢女的。”
“......”
“也不喜欢男的。”
“......”
“我只喜欢你。”
宛若对牛弹琴。
游承静这会连琴都不想弹了,倒抽一口凉气:“我草......”
“干嘛草我?”
“草......”
“有种别口嗨。”
“哈......”
叶漫舟听出不对劲了,“胃疼?”
“......”
“承静?”
游承静痛苦地拿头撞了下浴缸,在那边大喘气。
叶漫舟狂捏了把汗,努力想招。
“承静,你知道我妈是北大心理学的吧。”
游承静心说我管你妈......
“我妈在心理学颇有建树,我也有所涉猎。我妈说弗洛伊德说未能表达的情绪永远不会消失,它们只是被活埋,并在未来以更丑陋的形式出现。我妈还说心理学家迪蒙瑟杰曾说咒骂是人类的本能,是人类灵魂的止痛剂......”
游承静受不了:“你他妈有完没完?”
“对,我就想表达这个意思。”
“什么?”
“骂人能止痛,正好你喜欢骂我,瞧瞧这天时地利人和。”
“......”
“骂骂我吧,我很好骂的。”
没见过这种上赶着求骂的人。可鉴于游承静真的疼得想骂人,死马当活马医,胡乱开喷:
“——叶漫舟!”
“我在!”
“——我草啊!”
“你草吧!”
“——我草你大爷!”
“这个有点难!”
......
还真就痛快起来了。
挨过一阵痉挛,胃慢慢舒坦一点后,游承静收回虎狼之词。
叶漫舟被骂得浴血喷张的,“怎么不继续了?”
“好了。”
“现在好点么?”
“嗯。”
“好吧,下次疼了记得再来找我,哥们专业陪骂。”
跑了趟斯德哥尔摩,还真有点受虐侵向了。游承静感觉刚才实在是口不择言,有点害臊,“你旁边没人吧?”
叶漫舟看一眼对面正在读鸟语杂志的祁天严。
“没。”
祁天严咳一声。
游承静警铃大作。
“旁边谁?”
“那不是人。”
拿脸接了只枕头,叶漫舟没好气:“导演在我房间。”
游承静问:“他干嘛?”
叶漫舟道:“不干嘛。你放心,他已经把别人潜了,暂时不会对我下手。”
又一只拖鞋飞过来。
叶漫舟起身一躲,朝对方比了个中指。
游承静热水不够暖了,开花洒放进来点。他听到水声,“你洗澡呢?”
游承静关花洒,“没有。”
叶漫舟语音转视频:“那我检查一下。”
还蹬鼻子上脸了。游承静挂断来电,在热水又泡了一会,回忆白天的事,洪礼清说唐璃感冒从不吃药,可那次在医院是怎么回事呢?
他思来想去,拿手机,搜了下碳酸锂什么作用,吓了一跳。
游承静匆匆洗漱完,弹了会吉他,心情沉重,写不下歌。
他在客厅踱步,狗搞不清状况,跟在脚后跟瞎凑热闹,好几次差点踩到,游承静嫌烦,踢它一脚,狗一气之下蹿到沙发,在他那把吉他旁鬼鬼祟祟,假装狗刨。
粥粥这只二哈,虽然看似乖巧,不太拆家,但实则是比较心高气傲,只拆自己看得上的。鉴于琴头那口牙印,此狗已有前科,此琴风险激增,游承静把吉他收了回去。
他将吉他箱放进柜里,突然瞥到柜台上那盆仇旗送的万年青。
那次被狗糟蹋后,许是拖了大难不死的后福,如今长势喜人,已从原先的小苗长成一盆郁郁葱葱的盆景。
游承静盯了半天,灵机一动,拍了个照片,发给仇旗。
隔了会,仇旗回复:“养得真好。”
游承静:“这个寓意这么好,哪敢不养好。”
仇旗:“有心了。”
游承静:“是你有心,送我这个,这盆栽放我家,感觉风水都变好了。”
仇旗:“风水养人,你也早点养好身体。”
游承静:“谢谢。”
他在键盘上扣了会字,打打删删,佯装自然:“对了,能问你个事么?”
“你问。”
“碳酸锂可以治感冒么?”
仇旗看见消息,心里一沉,把两人的聊天记录转发给叶漫舟。
仇旗:“我劝你,趁早回来。”
叶漫舟:“?”
“这哪能看出他见异思迁。”
“明显是在炫耀自己的养草技术。”
“找你聊个天怎么了。”
“你以为我有那么小心眼?”
“他刚洗澡还跟我打电话呢。”
“还说要给我视频,我没好意思,挂掉了。”
“普信男。”
仇旗忍无可忍,发了条语音骂过去:
“傻逼,碳酸锂是治躁郁症的。”
*
乐晨大半夜被叫起来,抱着剧本去祁天严房间,没找着人,跑到叶漫舟房间,却见一道身影站在楼道拐角。
叶漫舟背对自己,在窗口站着抽烟,低头看手机,地上满是烟头。
他想过去看看情况,房门忽地一开,他和里头的祁天严对上眼。
乐晨口型:怎么了?
祁天严正卷起一只袖口,“睡好了么。”
“嗯。”
“还疼么。”
“不疼啦。”
祁天严点头,发了条语音:“通知下场记。”
叶漫舟转身砸过去一只烟头,“滚。”
差点误伤乐晨,祁天严把人往边一拉,“识相点,早拍完,早结束。”
“滚。”
“不配合全剧组一直耗着。”
“你自己找茬,少他妈装正人君子。”
“我说过,既然当初答应他,就不会让任何人毁了这个约定。包括你。”
叶漫舟捏紧拳头。
乐晨不明所以。
制片匆匆赶来,说场景几个弟兄一直备着,就等人来。
两方对峙一会。
叶漫舟收到一条手机推送,低头看一眼,爆:游承静个人专辑官宣合作女主,知情人士曝内幕,其多次邀约当红小花白依依遭拒,疑似暗恋......
他没看下去,把手机灭了,扭头看向窗外的夜,阴翳对上阴翳。
太好捋了。
demo早都写完,怎么会临时同意加女主。游承静的脾气,别人不清楚,他还能不清楚。
第一次出个人专辑,看那么重要,出差都不忘写歌,晕倒了还要写歌,不要命都要写歌。
现在这样,不是要他命么。
刚才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想,有没有可能是随口一问。
仇旗说,碳酸锂这种抗抑处方药,世面上很少见,除非本人服用。
又说,前几天在医院门口,看见他拎着一塑料袋的药。
出发前才见游承静去过医院开过药。
......一塑料袋的药,能是什么?
叶漫舟站在窗边,抽完一根烟,转过身子。
乐晨把剧本递过去,叶漫舟走着路,目不斜视。
祁天严看着他的背影,拿出对讲机。
“通知所有人,最后一场戏,可以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