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承静一个人蹲在院落, 把小木屋整体加固完备,再表面刷上一层防水的清漆,晾在通风的地方。
漆干大约需一夜。他又从院落找了一些草垛,在原木屋的位置收拾出一只临时的鸡窝。
打点好一切, 他最后拾起扫帚, 将鸡圈里外清扫了一遍。
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
叶漫舟从房里出来, 喊游承静进门吃晚饭。游承静刚要跟他进去,想起院里还有个姐们正待刑满释放, 遂是撤了脚步,前去揭开角落的小盆。
斯嘉丽被关了一下午, 冷不防获得自由,有些犯蒙。海德薇眼看盆被撤走,扑棱一下翅膀,起身晃荡到它跟前。
俩鸡面面相觑。
斯嘉丽突一个激灵,站稳脚跟,一只小鸡脑袋向院落警惕地东张西望, 似是在寻找什么。
叶漫舟见势不妙, 扳住游承静的肩膀一转身,“快跑,咱寡姐要来复仇了。”
游承静给他推着走, 没什么所谓:“你拿盆罩的它,又不是我。”
叶漫舟道:“不好说,它被罩前最后看到的是你。”
游承静顿了顿, 蓦地加快脚步。
穿过一片走廊,步入餐厅正店, 只见一排排纵横交错的圆桌映入眼帘,大红的塑料凳四处堆叠摆放, 凌乱无章,中间只留一条过人的走道,少了点正经餐厅的呆板,多了丝农家地气的温馨,整体颇显一种乱中有序的荒唐。
游承静上下打量着,从这不算太小的规模中,隐约感受到一丝宾客盈门的端倪,此刻却因着二人的来访,略显空旷。
沈大爷正一手一盘好菜,从厨房移步出来,抬脚把一只绊脚的凳子踢到一边,朝他们招呼:“都别干站着?快坐快坐。”
一老二少挑了个最中间的圆桌,两人随后帮沈大爷把剩下的菜都上好到餐桌。围坐桌前,沈大爷向他们分出塑封餐具,筷尖朝下,“嘭!”地拆开,再用茶水一一冲洗。
游承静跟着沈大爷有学有样,把一套餐具“稀里哗啦”地收拾唰净,转眼一看,叶漫舟那边才刚刚剥开餐具的塑料封膜,他低着头,动作慢条斯理,不知在磨叽什么。
沈大爷忙活着摆盘,突然一拍脑袋:“哎哟,忘了还有锅汤!”
说着拔腿去了厨房。眼看他走了,叶漫舟火速从兜里掏出一包消毒湿巾,废了大半包湿巾,将面前一副餐具从里到外地仔细擦拭一遍。待到大爷端着汤从厨房出来,他又火速把用剩的湿巾连巾连包撂到垃圾桶,餐具一摆,不动声色地端坐一旁。
游承静旁观全程,不禁汗颜,这人洁癖是越发没得治。
“——承静,听说你喜欢喝汤啊,快趁热尝尝俺这丸子汤!”
沈大爷冷不防向他招呼,说着还动手给他盛了一碗,游承静只觉折煞不起,起身接过:“谢谢爷爷!”
把碗端回来,也顺手抢来沈大爷的碗,着手盛了碗热汤,沈大爷给他客气得连连龇牙,一口大牙闪得出彩。
这边互道完热心,突然想起落了个人,游承静顿了顿,转头抄来叶漫舟的碗。
叶漫舟看他一眼,轻声:“谢谢。”
太礼貌了,怪不习惯的。游承静给他盛完汤就抓紧坐下来,埋头喝汤,掩饰尴尬。
猪肉萝卜丝的油炸丸子,配进猪骨汤里头,大火慢炖一番,风味倒是别具一格。
三人在饭桌动起筷,沈大爷在对面有一搭没一搭问:“承静,听说你是三亚人?”
他答应一声。
“那边口味是不是都挺淡?这些菜吃得还习不习惯?”
“没事爷爷,我口味重,吃得很习惯。”
“那你觉得俺这丸子汤咋样?”
游承静感觉机会到了,忙开始溜须拍马:“好好喝哦爷爷,从没喝过这么好喝的丸子汤,尤其是这汤里的丸子,外酥里嫩,入口即化,唇颊留香,回味无穷,爷爷您真是手艺精巧,神仙下凡做神仙汤丸......”
叶漫舟在一旁吃着饭,突然轻笑了下。
沈大爷看他一眼,慈眉善目道:“丸子是这小伙子炸的。”
游承静喝着汤,猛呛一下,剧烈咳嗽。
叶漫舟立即抽了张纸递过去,一手抚上他的脊背,轻拍顺气,“喜欢吃,回头再给你炸。”
游承静面红耳赤地接过纸。
太尴尬了,他假装抬头看风景,没风景,只好有什么景看什么景。
环顾四周,一整面大墙上是红底黑字的菜单,手写的毛笔字菜品,被一层一层的透明胶带裹得严严实实。
他又转头看,另一整面墙上贴着满满的奖状,金灿灿的一片,让人眼花缭乱。
游承静问:“爷爷,这都是您孙女的奖状?”
沈大爷闻声放下筷子,一脸骄傲:“是嘞,俺孙女从小到大别的不说,就是一个学习好!”
叶漫舟正徒手剥好一只虾,送到游承静碗里,随口问:“您孙女今年读高中?”
“是,高二呢。”
“哪个学校?”
沈大爷又是一脸骄傲,报了个全市众所周知的顶尖高中,二人叹服。
“重点班的!”他补充。
二人又捧场惊叹:“厉害!”
沈大爷谦虚般摆一摆手:“没有没有,俺家这小妮吧,只要一到考前就经常熬夜学习,不过她还好面子,又怕自己努力没考好被同学笑话,考前就说自己什么都没复习,结果成绩一出,保底都是年级前十!”
叶漫舟起哄:“您孙女太刻苦了!”
游承静也跟着起哄:“清北非她莫属!”
沈大爷大手一挥:“嗨!考不考清北什么的不重要,俺也不想让她那么累!主要她自己好强,有时候劝她也不听。”
“不过怎么说呢,其实她考成啥样都无所谓,你说人活一世,考个清北就能一辈子上蹿下跳了?学历嘛,就是那么一回事!”
这话可算说到叶漫舟心坎里,忍不住拍案叫绝:“咱大爷就是咱大爷,思想比社会上有些人先进多了!”
说着他以茶代酒:“爷,敬你一杯!”
游承静也赶忙举杯:“爷,谢谢款待!”
沈大爷爽朗一笑,和俩人痛快地碰了杯。三人边吃边聊,相谈甚欢。饭后帮忙洗完碗筷,见时候不早,沈大爷又安排他们入住二楼小舍。
今日录制终于结束,镜头一关,游承静只觉松了一口气。
刚一进门,就见叶漫舟迫不及待冲进浴室。游承静心道,这小子在这荒郊野舍里忍了一天,此刻洁癖症彻底爆发,估计一时半会是出不来了。
他把行李箱推进角落,进门打量,房间是双人大床,好在被子是两套。床边一只衣柜,随手打开,霍然一惊,一排衣架挂着全是军大衣,每件都像厚实得能砸死人——军大衣之家,大爷的衣柜。
阖上柜子,简单换了套睡衣,直接躺进棉被。忙活一天,浑身酸软,干活倒是其次,只是腰间本就有旧伤,坐拖拉机时颠簸一路,下午虽有察觉,还没感出什么厉害,此刻躺在床上,才觉隐隐生痛。
身心俱疲,本想选个舒服的姿势快速入睡,奈何腰间旧疾作祟,怎么躺怎么不适。
正在枕上辗转反侧,稀里哗啦的水声突然一停。
隔了会,浴室门一开,眼见叶漫舟上身□□,腰间裹着个浴巾,趿拉着一双拖鞋出来。
游承静轻轻皱眉,把头转过去。
叶漫舟脖子上挂条毛巾,边擦头发,边坐到床边,“害羞什么?”
游承静眼盯着墙,没好气:“谁害羞了?”
“没害羞你怎么不看我?”
“看你干什么,吃饱了撑的?”
“饱了也可以多吃。”
游承静黑着脸:“请你自重。”
“我是说一饱眼福,你在想什么?”
游承静受不了,翻身背对他。
“身上哪块没给你看过似的。”
叶漫舟轻声嘀咕,把毛巾甩一边,关了灯,顺手拉开游承静的被子。
游承静怒喝:“你那有被!”
叶漫舟问:“哪呢?”
游承静起身去够,他不动声色地蹬出一脚,被褥给猛地揣到床下。
“哎呀,掉地上了。”
“......”
“这也没办法了,我有洁癖,你知道的。”叶漫舟说着,躺进他被子里,装模作样。
游承静披起衣服,看样要起身。
叶漫舟问:“你去哪?”
“大爷那有备用被。”
叶漫舟一把抱住他的腰,捞人回来。
“这么晚大爷都睡了,咱别打扰人家。”
“我刚看到他在楼下喂鸡。”
“走后大爷还得多洗一套被子,咱别麻烦人家。”
“我明早起来帮他洗。”
“穿那么少跑一趟,再冻着怎么办?”
“我裹军大衣去。”
“天这么冷,一件军大衣哪够防寒?”
“我裹两件。”游承静看一眼床边衣柜,“不行就三件。”
叶漫舟没了借口,开始玩赖:“被好薄,还是一起睡吧,一起睡暖和。”
游承静放出杀手锏:“我没洗澡。”
叶漫舟顿了顿。
察觉力道松拢,游承静要起身,却给一双胳膊更用力地抱了回来。
“你就是去泥地里滚一圈,我都没关系。”
游承静愣了下,低低看着他。
“......只睡一起好么?”
叶漫舟把脸闷在他腰间,那么地小心,低声恳求:“我保证不动手动脚。”
游承静紧盯那轻微慢动的发旋,咬了会下唇。
半晌,泄气一般,他躺进被子。
身旁人忙钻入棉被,装样躺在一旁,看似老老实实。
黑暗中,隔着一层薄衣,热乎的胸膛,心跳震震而发。
游承静躺在他旁边,心里直骂,这鸟人的心不是肉做的,得是岩浆岩,又烫又滚还带响。丫的喝岩浆长大。
两人挤一个被子,盖不全乎,那边人只要稍动一动,他的左手臂就开始热气呼呼,他的右手臂又开始冰冷刺骨,一整个人是冰火两重天。
丫的还,不穿衣服。
越想越来气。
叶漫舟又一个翻身后,游承静终于忍无可忍。
“你能不能穿件衣服?”
“我不穿着呢么。”
“你穿什么了?”
“内裤不算衣服?”
“内裤算什么衣服?”
“不算我脱了。”
“——叶漫舟!”
叶漫舟翻身面朝他,赖唧唧地一笑:“我助理忘给我带睡衣了,这不能怪我。”
游承静弹跳起床,开了灯,跑去行李箱边翻找出一套睡衣,头也不回地丢给床上人。
叶漫舟□□着上半身,从被里慢条斯理地爬起来,眼看游承静背对他在那蹲着,一动不动。
□□计划有点失败。
他捡过睡衣,不情不愿地穿在身上。
“我穿好了。”
却看游承静仍是蹲在行李箱前,无动于衷。
他只好又重复:“我已经穿好衣服了。”
“......”
“上床休息吧,明天还要录一天呢。”
“......”
“怎么了?生气了?”
“......”
“快回来,我不逗你了。”
“......”
“外边冷,等会冻着。”
“......”
叶漫舟迅速慌了神,以为对方又要跟自己闹掰,一瞬间连磕头谢罪的腹稿都打好了。
“对不起承静,都是我的错。”
“我不是故意戏弄你,我只是想像原来一样跟你亲近点。”
“不然我不这样,你就一点都不理我。”
“......那我不盖你的被了行么?”
“......都是我不好,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对方始终沉默如一。
他手忙脚乱翻身起来,支支吾吾地欠下身,“承静,我......”
却看游承静僵在原地,面色铁青,叶漫舟吓了一跳。
“怎么了?又胃疼么?”
游承静摇摇头,眼神发直。
妈妈的,刚下床动作太大,一下闪着腰,本不健康的腰间盘雪上加霜。
叶漫舟搂着他上下检查,“哪里疼?”
他靠在他怀里,气若游丝:“腰。”
叶漫舟忙把他扶到床上,询问痛源要害,随后抚手而上,帮忙按摩几番。
“刚刚开始疼的么?”
“下午就有点。”
“下午就开始疼了?”叶漫舟惊了惊,那他还蹲一下午,干那么久活。心疼死了。
“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啊。”
“说了能分你点疼?”
巴不得呢。他想,全给他痛好了。
叶漫舟边按边问:“是今天扭到的么?”
“不是,老毛病。”游承静趴在床上,声音闷闷:“有段时间跑演出太频繁,肌肉过劳。”
“干嘛让自己这么累?”
游承静叹气,“谁想这么累。”
叶漫舟揉着按着,两手不动声色地圈住他腰间一把骨头,努努力,左指头像能碰着右指头。
他半晌没说话。
按了好一阵,疼痛有所缓解。
游承静道:“我感觉好多了。”
“就这样可以了。”
腰间的手没停。
游承静沉默着,又给他按了一会。
他道:“真的可以了。”
身后人充耳不闻。
游承静正待转身,却给扳住肩膀,一下按倒在床,以为对方又想耍横,忙作势挣扎:“叶漫舟!你——”
后背突然覆来一层火热,叶漫舟撑在他身上,给了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游承静身体一僵。
“别动。”他低声。
“我抱一会,就一会。”
叶漫舟双手缠着怀里人,好后悔,好后悔。后悔一下午光顾耍帅撩骚的那个王八蛋,后悔一下午都没看出他忍疼的脸色,后悔抢着干活的时候,自己没再强硬几分。
其实对于游承静,有的是他能后悔的事,但是老的后悔还没消化干净,新的后悔又接踵而至。
想还债,但利滚利,债就没完没了。
后悔。真的后悔。
一口气浮在耳畔,悬而未决了半晌,他强咽下去。
叶漫舟起身,把床脚的被褥收拾起来,走出房门。
游承静在床上看他,“你去哪?”
“找大爷。”
“找大爷要被?”
他答非所问:“被太薄了。”
游承静微微一愣,看着叶漫舟头也不回,轻轻关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