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飞拎着一大堆盒饭敲开门时,就见叶漫舟顶着一头鸡窝出现在门前。

  门开,两人相视无言,郑飞盯着他右脸上一道存在感极强的掌印,欲言又止。

  “哥。”

  “嗯。”

  “饭。”

  “嗯。”

  “......你?”

  叶漫舟接过饭,若无其事:“车里等我。”

  “......好。”

  关上门,叶漫舟把饭菜放在餐桌,打开食盒,取出筷勺,一一排好。回头看游承静别个脑袋,闷头坐床上。

  他换好衣服,梳理头发,走去床边,蹲在他膝前。

  “我有事出去一趟,大概零点前回来。困了你就先睡,等我回来,陪你打点滴。”

  “买了饭,全是你以前爱吃的,不知道你现在喜不喜欢。”

  “喜欢哪道就跟我说,不喜欢哪道也跟我说,我下次记住就不会买错。”

  “其实本来想亲自下厨给你做点好吃的,但是现在条件不允许,不过没有关系,以后有机会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再怎么样不能跟自己的身体过意不去,先趁热把饭吃了,好不好?”

  叶漫舟起身走向房门,出门前,回头看一眼,看游承静还是在床上别着头,一动不动。

  他在门口站了会桩。

  “游承静,我知道错了。”

  “对不起。”

  游承静面无表情。听着房门“咔嗒”一响,身形逐渐松拢。

  不知道对不起的哪件事。

  反正他哪件事都对不起他。

  慢慢转过身,往桌上扫了眼。一桌好菜热气腾腾,色香味具。鱼片粥坐落正中。碗沿右侧,摆放一只汤勺。

  陶瓷的。

  夜幕下,一辆银白迈巴赫迅速驶入车河。

  车窗边,叶漫舟凝视窗外夜景,一只手盛着右半边脸,手心里,一道掌印新鲜出炉,还滚烫得厉害。

  红灯。郑飞刹了车,在前边这摸摸,那碰碰的,纠结半天,终是没耐住八卦之心:“舟哥,怎么回事儿啊?”

  “什么怎么回事。”

  “你那脸啊。”郑飞从后视镜观察着他,“跟烙个五指山似的。”

  叶漫舟没说话,半晌,慢悠悠开口:“这是爱痕。”

  郑飞一下给恶心坏了,转过身老实开车,不再多言。

  夜行一路,直到视野内出现一座直冲天穹的楼宇,车辆拐了弯,开进地下车库。

  下车前,叶漫舟问郑飞要了只遮瑕,郑飞边掏边嘀咕:“你不说这是爱痕么,那还有什么好遮的?”

  叶漫舟在后座接过,“爱得太显眼,怕有心人嫉妒。”

  “爱得还不太对称呢。”郑飞看着他拿遮瑕棒狂蹭脸,揶揄:“不然你回头让人家把那边脸也爱一下。”

  叶漫舟回味唇上那停留至今的触感,柔软的两瓣,裹着层草莓味,一股甜蜜沁到他五脏六腑。忍不住扬起嘴角:“也还得有机会。”

  “......妈呀。”郑飞实在受不了,“哥,咱俩认识这么多年,我都没想到你还有点受虐倾向。”

  “你懂什么。打是亲,骂是爱。”

  “那这爱也忒凶残了,一般人招架不住。”

  “让你招架了?”叶漫舟心说,一般人能有这福气?

  擦完,让他帮忙看着:“印还在么?”

  郑飞横看竖看,“印是没了,但脸还肿着呢。”

  “小问题。”

  他把遮瑕扔他,起身出车门,坐上电梯,直达25层总裁办公室。在门口徘徊几步,鬼鬼祟祟地猫下腰,透过毛玻璃观察着里头一道人影。

  还没打算挪脚,门里一声低音:“进来。”

  叶漫舟顿了顿,打开门,慢条斯理地走进去。

  办公室里,男人西装革履地坐于茶几前,一张脸上了年纪,却不下俊气,轻微眼褶里,偶然暴露的一丝清俊却与叶漫舟如出一辙,只叫人轻易看出他风华正茂的当年。

  祁盛斌指缝夹一支烟,正低头在沙发上翻阅文件,叶漫舟走进来几步,招呼一声:“爸。”

  祁盛斌吸口烟,没搭理。

  叶漫舟径自绕开他,脱了外套撂到办公桌上,翘起二郎腿,往后头的老板椅上一瘫。

  祁盛斌看了会文件,提笔标记,半支烟抽完,双臂舒展靠在沙发,抬起目光。

  叶漫舟正懒拖拖靠在老板椅上,来回地转,直转到左半边身子,歪斜地看他。

  对视一会,祁盛斌问他:“脸怎么。”

  属猫头鹰的?叶漫舟心中暗骂,面上波澜不惊:“打针打的。”

  “什么针。”

  “肉毒么。”他摸摸右脸,笑道:“心血来潮想打,没控制好剂量,肿了半张脸,没大问题,过两天就消了。”

  祁盛斌吸一口烟,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自己去的。”

  “有郑飞陪着。”

  “什么时候。”

  “就这两天。”

  “你今天不是录节目。”

  “我昨天去的。”

  “你昨天在卫视表演。”

  “我昨天表演完打的。”

  “郑飞昨天一直在公司。”

  “之前去是郑飞陪,昨晚我一个人。”

  “哪家医院。”

  “随便挑了家三甲。”

  “不是公司合作医院。”

  “我对私立医院有偏见。”

  “你挂号记录我看看。”

  “没有,郑飞给我约的。”

  “把郑飞叫过来。”

  “这么点小事至于麻烦人家?”

  “把郑飞叫过来。”

  “这么晚我早让他回家了。”

  “把郑飞叫过来。”

  叶漫舟不吭声了。

  祁盛斌盯着他,烟一口接一口,慢慢悠悠。

  “再问你一遍,昨晚去哪了?”

  叶漫舟岔开腿,把正脸划过来,面朝他。

  “我朋友生病,我帮忙照顾一下。”

  “哪个朋友?”

  “圈里同事,你不认识。”

  “人家没助理,要你照顾?”

  “我妈教我乐于助人,怎么了?”

  祁盛斌盯着他看。

  “你妈教你乐于助人......你又从谁那学的仗势欺人?”

  叶漫舟皱眉道:“谁仗势欺人了?”

  “冤枉你了?”

  祁盛斌冷冷看着他,“那你交代交代,昨晚跟谁在一起?今天录得什么节目?脸上那巴掌印怎么来的?”

  他拧眉不语。

  祁盛斌迷觑眼,“叶漫舟,你觉得你最近干的那些事,能瞒得过谁?”

  叶漫舟无情无绪地看他一会,蓦地嗤出口笑意,靠在椅背。

  “你这说的什么话?”

  “我也没想瞒着,公司日理万机的,难道我接什么都得找你汇报?你不嫌烦,我还嫌费嘴皮子。”

  “不过录个休闲节目,教人情感交流的,我跟那朋友呼声也大,这节目接就接了。正好也想跟老朋友叙个旧。”

  祁盛斌慢慢盯他一眼。

  “叙个旧。”

  他夹根烟,指尖在眉间抵住,阖上眼,似苦思。

  “想叙到,多远之前的旧?”

  “想叙到,什么样一层关系?”

  “还是像,之前那样。”

  他抬一眼,“——滚上床那种?”

  叶漫舟眼神凛然。

  祁盛斌起身,把烟蒂掐灭,“节目别录了,要么公司找别人跟你录,要么你自己退出。”

  “为什么?”

  “不为什么。”他头也不抬,从茶几上的铁皮烟盒里抽出一支烟。

  叶漫舟安静坐着,掐了会拳头。

  “你讲不讲道理?”

  “不需要。”

  “要不要直接封杀我?”

  “没必要。”

  “那就没一点商量?”

  “没跟你商量。”他把烟盒在手里转着,淡声:“这是通知。”

  叶漫舟喝道:“祁盛斌!”

  “——吭!”

  黑影唰地飞过,铁盒重重砸上身后的书柜,散落一地的香烟,木质纹路上,一道清晰可怖的凹。

  椅背上的人慢慢回头,微抬起脸,过眼的碎发里,额角一抹血痕,红得惊心刺目。

  祁盛斌收手,低头整理一寸袖口。

  “叶漫舟,我好多年没收拾过你,你觉得自己长本事了是么。”

  “因为那个人,练习生时就到处惹是生非,出道前又把公司搅得天翻地覆。这么多年过去,你一点长进都没有?”

  叶漫舟面无表情,抬手拭去额角一丝血迹。

  祁盛斌理好袖口,把指缝的烟条叼在嘴边,淡声:“说实话,你在外边怎么乱玩,跟什么人上床,男的还是女的,我根本懒得管你死活。”

  “但我警告你,你妈现在在手术关键期,你要再敢惹出什么事让她操心,你我动不了,一个小公司的流量我还是动得了的。”

  他怔了怔,“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那人前期跟华盛有这么多渊源,我有的是法子让他滚出娱乐圈。”

  叶漫舟瞬间拍案而起:“你有事冲着我来,跟他有什么关系?!”

  “我倒真想冲着你来。”祁盛斌表情冷淡:“你真该感谢你有个无条件纵容你的母亲。”

  他咬牙:“我也真该感谢您老当年没把我掐死在手术台啊?”

  “你妈当年难产......”祁盛斌拾起打火机,啪地点起,“吊着一口气,给抢救回来了。”

  他吸一口,吐一口,往他盯着。

  “晚救回来半分钟,我都恨不得掐死你。”

  叶漫舟抄起外套向外大跨步,临到门口,回头冷笑。

  “你刚不问我,从谁那学的仗势欺人么?”

  “儿子么,当然是学老子的。”

  “——訇!”

  叶漫舟摔门而出,脸色阴沉地步入楼梯间,拨出一串国际长途。甫一接通,他沉声:“祁盛斌找我麻烦了。”

  “意料之中。”

  叶漫舟:“你有把握应付他么?”

  “你们家事,我一外人掺和什么?”

  叶漫舟:“都他妈姓祁的装你丫外宾?”

  “血浓于水,亲疏有别么。”

  “谁跟你们姓祁的血浓于水?”叶漫舟不由想起游承静那句至理名言:“我是我妈生的!”

  祁天严笑了下,轻声:“单性生殖,你妈真伟大。”

  “我现在没空跟你废话。”叶漫舟烦躁地踱着步,“我只要一句承诺,你能行不能行?”

  “你能行么?”

  电话里,祁天严声音懒散,“我那事,你行的话,你这事,我可以试着行一下。”

  叶漫舟沉吟不语,一时踌躇。手机突然收到一条热搜推送,#国民偶像vs漂亮废物,恋综镜头下敷衍营业#。

  他点进去,看到此话题下,无数网友群嘲:强迫两个钢铁直男拍恋综的结果就是,一个连连看,一个斗地主。有关游承静嘲讽声更是只多不减:卖腐都买不明白,人红是命,人糊也是命,该他扑的人,登月碰瓷也蹭不起这热度......

  叶漫舟拉黑了这几条黑评,而后点进照片,放大细看。

  几张由窗外而来的偷拍视角,游承静躺在床上,他靠在床畔,二人侧坐,看似目不交锋,可余光好似都不由自主地偏向对方,两条胳膊若即若离,恍惚下个一瞬间,就要亲密相依。

  盯着那张照片,渐渐看入了神,看动了心,又看失了魂。

  他一狠二狠:“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