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小下午第一节 课两点半开始,何嘉两点钟的时候准时出了门。
支书家的房子是农村标准的自建房,院心两边分别搭了一把楼梯,隔出上下两层。何嘉住在右手边往里数的第三间,走到院子正中央,他下意识停顿了几秒,淡淡地环视四周。
“上课去啊?”
刚走出院子没几步,就遇到了步履匆忙的支书。
何嘉点头说是,支书看着他,叫了句小何,但话才起了个头,就被一通催促电话打断。
“晚点回来再说吧。”
支书欲言又止,很快就又急匆匆地走了,徒留何嘉在原地有些莫名。
太阳很烈,他裹着一身热气走进办公室,发现林志早已经到了。
“爷爷怎么样,有再晕倒吗?”
林志摆了摆手,“没,吃过午饭又生龙活虎了。中午谢啦。”
“客气什么。”何嘉淡笑着摇摇头,林志又凑过来,眉毛飞得老高:“听说没有?咱过两天要搞团建!”
“团建?”
何嘉挑眉,心想这芷溪村还挺时髦。
“哎呀,那不是我的叫法么,”林志说,“就是过几天教师节,全体老师休息半天,一起到花场附近搞娱乐活动。”
“你可算第一批知情人。”林志眨了眨眼,有些得意。
他们的办公室是把两间空教室打通连在一起,四人一个小方格,听见交谈声,对面的女生站起来,语气雀跃:“我们也可以去吗?”
她就是那天下车时不住赞叹芷溪风景的教院女生,看得出是真喜欢,眼睛都在放光。
“当然!”林志说。
与这两人相比,何嘉显得平静得多,笑着打完招呼就往教室走。课前五分钟他亲自带读,班里的孩子越读越起劲,最后大有比谁嗓门更大之势。气氛好,他上起来轻松,连着两个班的四节课竟也过得飞快,眨眼就到了放学时间。
何嘉照例到食堂吃完饭,和林志搭了一段路,然后各回各家。
然而他进屋还没多久,就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手头上的事。
原来中午他听到的声音并不是幻觉。
门外,站着谢鑫昊。
他的身影在老旧的门框下显得愈发高大,敲门的时候脊背微弯,门打开的时候还来不及收回蜷曲的手指。
何嘉眉头深深皱起,两人这样近的距离,谢鑫昊想看不清都难。
“我回去了一趟。”还没等何嘉问,他主动招供。
“仔仔,手伸出来。”
何嘉无动于衷,谢鑫昊也不恼,从衣服口袋里拿出悉心包装好的珠子,拉过何嘉的手递到他手心。
“我来兑现承诺了。”
何嘉攥紧手中的东西,飞快地抽回了手,似乎不愿意与他多接触一秒。
谢鑫昊身形一顿。
“你什么时候开车回去的?”何嘉猝不及防地问道。
“送完你之后。”
闻言,何嘉眼神骤然发冷,“说谎。”标子在凌晨三点看到他,谢鑫昊怎么可能在送完他之后就往回走?
“几点到的?”
“……十二点。”这次谢鑫昊实话实话,可何嘉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得更加难看,一阵沉默之后,何嘉终于忍无可忍地低吼:
“你是不是疯了!不要命了?”
从芷溪到A市,加上山路,四个小时的车程,他谢鑫昊难道真是铁打的,能在正午十二点又重新赶回芷溪?
谢鑫昊沉默片刻,淡淡开口道,“你走之后,我睡了几个小时。”
“我租了这里的房子。”
何嘉被气得半天说不出话,良久后才深吸一口气,“我没功夫陪你瞎胡闹,既然你不在乎,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你走吧,我要休息了。”
他作势要关门,却被谢鑫昊抵住门框,这股力气大的出奇,两相较量下,何嘉竟推不动分毫。
“松手。你回不回A市我管不着,但别再来找我。”
“仔仔。别烦我。”谢鑫昊猝不及防地说。
何嘉眼神一顿,一个不注意卸了力,轻而易举地被另一股力推得连连后退,腰部差点撞上身后的木桌。
谢鑫昊眼疾手快地捞了一把,但不敢眷恋太久,很快又收回手。他退了两步,何嘉这才注意到他手上一直还有另一个袋子。
“我问过医生,你可能会用得上的药。”谢鑫昊低声说。
袋子里,满满都是慢性胃病病人常吃的药,他不知道何嘉用得上什么,索性全都准备了。
何嘉盯着没说话,神色如常,让人看不清他在想什么。谢鑫昊正想继续,却突然听见何嘉说:
“你这样只会让我觉得更烦。”
“……什么?”
“我说,”何嘉看着他,“谢鑫昊,你这么死缠烂打,只会让我觉得更烦。回去吧,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改变主意的。”
谢鑫昊右手停滞在空中,装满药的袋子不上不下,看上去有些滑稽。他把袋子往桌上一扔,一个迈步就拉近了两人的距离。谢鑫昊俯下身,幽深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何嘉。
“仔仔,我是不会放弃的。”
谢鑫昊眼睛红的令人心惊,何嘉一时忘了和他拉开距离,也因此看到了他眼睛里的红血丝。
良久,何嘉扭过头,向后退了两步。他第一次清楚的意识到,这一次,谢鑫昊或许是动了真格。
他闭上眼,方才男人执拗又疯狂的眼神却始终印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把它拿回去,我不需要你的药。”何嘉睁开眼,沉声说道。
谢鑫昊皱起眉,“别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先顾好你自己吧。”
何嘉讽刺地笑了一声,他还不需要一个危险驾驶的人来对他说这句话。
“你这是在,关心我?”谢鑫昊眯起眼睛,唇角勾起一个极小的弧度。
自从两人彻底分手以后,谢鑫昊脸上很少再露出笑意,现在冷不丁勾唇,何嘉一时竟忘了要骂他的话。
“……你有病。”
“嗯,相思病。”
“……”
何嘉觉得谢鑫昊像变了一个人。
不欲再纠缠,他用了劲儿把人往外推,奈何谢鑫昊跟座山似的,好半晌才移动了分毫。
“好好好,我走。”
还是谢鑫昊看他太吃力,主动抬脚往门口走,但走到门外又扒着门框不让人关门:
“我租的房子离你不远,要是这里住的不舒服,就搬去我那儿好不好?”
谢鑫昊昨天就观察过何嘉住的这间房,小和旧不说,还十分闷热,就连光线也不是很好。这样的房子,怎么住人?
何嘉懒得搭理他,一声不吭地关门。
“嘭。”谢鑫昊被隔在了门外。
屋里,何嘉看着桌子上那一袋子的药面无表情,连打都没打开,片刻后把它扔进了衣柜最顶端的空箱子里。
屋外,某人静静待了一会儿,身后背靠着的这扇门又厚又重,他几乎听不到里面的声音,只能凭借一点微弱的响动推测何嘉在做什么。
但很快他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谢鑫昊脸上的疲惫在何嘉关上门的一瞬间显现,他嘴边笑意慢慢变淡,抬脚往自己新租的房子走去。
傍晚九点,何嘉到院子里打水洗漱,碰巧遇到了刚开完村干部会回来的支书。
“哟,小何,这就洗漱啦?”
“嗯。”何嘉笑,“早洗早凉快些。”
支书点点头,“你那屋是有点闷热,本来应该装个空调,可我家那口子节省,说什么也不许装。”
何嘉当然明白,也不想让支书为难:“没什么的,开门通通风,用蒲扇也挺凉快的。”
说着,他把盆里的水倒进通水口,支书突然喊住他:“欸小何,今天中午就想告诉你了,这不赶着去开会。”
“上午来了个年轻人找到我,说是你朋友,也想在家里租房。可我家空屋子就这一间,实在是没有多余房间了。”
何嘉停下动作。
“我最后帮他问到村里另一户人家的,条件还不错,就是价格有点高。你那朋友如果有什么不满意的,你尽管来找我,千万别憋在心里啊……”
何嘉有些迟钝地点了点头,支书笑呵呵的,见状又和他攀谈起来:“不过你这朋友看上去倒是贵气,一点儿不像是会在咱芷溪村租房住的人。他也是和你们一样,来咱村支教的大学生不?”
“……不是。”
支书还在等他的下一句,半晌却没听何嘉再开口,于是也不再多问,打了声招呼就回了自己屋。
何嘉在原地站了会儿,回过神之后又把换下来的短袖长裤放进盆里,搓洗一番后晾干。
村子里用的都是井水,凉丝丝的很解暑,他用清水过完最后一遍,又把木桶里的水自膝盖浇下,顿时感到一阵透心凉。
何嘉舒服地眯了眯眼睛,正准备收拾东西回屋,突然听到对面那排楼的屋顶传来一声绵长但微弱的猫叫。
何嘉一顿,屏住呼吸,不一会儿便确定了那叫声的方位。
他放下手中的盆和桶,轻手轻脚地向那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