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景深视角——
这个问题也在赵景深的预料之中。
他跟踪陶知五天,在暗处窥伺着陶知的一切,看他在艳阳下满头大汗地发传单,看他在路边穿着玩偶服狼吞虎咽地吃盒饭,看他在深夜步履焦急地赶着回家,看得入迷。
在赵景深循规蹈矩的几年中,陶知真是意外中的意外。
起初赵景深觉得自己的行为阴暗甚至可耻,但两三天后他就开始享受这种窥探带来的隐秘愉悦,其感情类似于一种掌控——我知晓你的一切,并将你玩弄于股掌之中。
那被陶知丢掉的六年,好像又能重新拾回来。
接着,赵景深便开始了第二步计划,顺理成章地出现在陶知身边,成为他的“善良的顾客、朋友、知己”。
“我是临海大学的。”
赵景深回答了陶知的问题,他本来想随便编一个学校,但为了给陶知留下更好的印象,他还是说了实话,谁知话音刚落,陶知惊喜极了,一双眼睛瞪得比窗外的路灯还要亮,他重复问了一句:“你是临海大学的?”
有什么特殊吗?赵景深道:“是,今年刚考上,怎么了?”
“太巧了,这也太巧了!”陶知满脸喜悦,仰着脸刚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地咽下去,先夸了一句,“你好厉害,这可是全国前三的大学。”
赵景深看出这句话只是下一句的掩饰而已,果然,陶知语气带着急切,说:“其实,其实我也认识一个临海大学的学生,他也是大一新生,不过他是从中州市考来的,他也特别优秀。”
这句话就像一根细细的针,缓慢地刺进了赵景深的心口处,并不出血也不算疼,但有一种钝感从心腔伸出来,他想,你还记得陶勉?
他轻轻“嗯”了一声,陶知看着他的脸色,又将语气放缓,带上些小心,说:“你们还没开学,你可能不认识他,但是,你们都是校友,以后说不定会认识。”
“是啊。”赵景深将自己的眼神定在过道的某个无焦点处,组织着社交语言,半天,才问了一句:“他叫什么,哪个专业的?”
“他姓钟,叫钟引宣,哪个专业我不知道了......”
陶知声音渐小,赵景深才又问道:“那你可以问问他是什么专业。”
他们现在并无联系方式,赵景深知道陶知根本找不到他,但他的心里还是冒上来一些酸涩的气味,他开始觉得,难道陶知不是为了张文骏,而是为了他才来临海吗?
不,赵景深又很快否定自己的猜想,他知道自己在陶知心中没有多大的重要性,他或许只是顺路来看看而已,也或许,他会借钱会要钱?也是,钱是个好东西,50万足够让他们南辕北辙。
陶知想了一会儿,才回话道:“不瞒你说,其实我和他也很久没联系了,他是我一个弟弟,我听说他考了好学校,想祝贺祝贺他。”
赵景深觉得自己并不需要这样的祝贺。
他“哦”一声,问:“那你怎么知道他在临海大学的?”
陶知停顿一下,才回答:“是听别人说的。”
赵景深猜测这个“别人”大概是自己的父母,因为知晓他去处并且还和陶知有联系的人也只有父母了。不过赵景深并不打算去问他们这件事,因为这并不重要,也因为他厌烦和父母沟通。
也是在此刻,赵景深心里忽然萌生了另外一个想法,一个与他原本轨迹基本相符但稍加改动的想法,他脱口而出:“等开学认识一些同学,我帮你问问那个人,钟引宣,对吗?”
“是,是钟引宣,”陶知脸颊都红了,像遇到什么天大的喜事不敢相信一样,“真的行吗,那,那谢谢你赵同学,你真是个好人!”
赵景深淡淡说:“客气了,随手的事情而已,你人也不错,还送过我豆奶,就当交朋友了。”
陶知重重“嗯”一声,似乎是喜悦过了头,朝窗外看了又看,又盯着前方一会儿,又偷瞄了几眼赵景深,赵景深假装不知道。
一路下了公交,陶知都还保持着兴奋的状态,他指着与红灯区相反的一个方向道:“前面二百米右拐就是桃源中路了,天太晚了,我先把你送回家。”
说着他就向前走,赵景深道:“不用,还需要你送我吗,也不是小孩子。”
“你也才刚刚十八岁吧,我要比你大六岁呢,你和我那个弟弟一样大,我看你就像看他一样的。”
陶知微微笑着,可赵景深心里很膈应,他想起自己对陶知的意丨淫,觉得他们像在两个世界一样,何况,六岁很大吗?
“别这么说,钟引宣是你弟弟,但我不是,你不能因为我和他一样大,就自称自己是兄长。”
陶知的笑容尴尬地僵在脸上,他忙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那个意思,对不起赵同学。”
“没事。”
赵景深知道自己说话不客气,但他也不想让陶知怕他,便又说了句话来缓和气氛:“我比你高比你壮,就算是有人想挑一个抢劫,也不会挑我吧。”
“啊......是......”
“你家在哪个方向?”
陶知看了一眼红灯区,有些不好意思道:“要穿过这条街,其实不走这里也可以,但是这里人多热闹,其他路太安静了。”
赵景深了然,道:“我也从这儿过,一起吧。”
不等陶知再反问,赵景深已经迈开步子,陶知便小碎步跟上来,两个人从这里走过的时候又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有几个人想要上前,都被陶知预先一步拦住了:“不需要。”
赵景深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道:“你很有经验啊。”
“毕竟我每天都走,他们都认识我了,你以后还是不要走这条路,那些人很无耻的。”
“嗯。”
在陶知的“护卫”下,两个人终于穿过了红灯区,再往前走就是陶知家所在的自建房区了,赵景深假装不知道,说:“我要左拐了,你呢?”
“我直走。”陶知指了指那边,道:“你快回去吧赵同学,以后还是不要这么晚回家了,夜里免不了有什么酒鬼二流子,你要注意安全。”
赵景深等的就是这句话,他顺口而出:“我也在打工,上夜班的话会下班很晚,没有办法。”
陶知很吃惊:“你打工?你为什么......”
“成年了,要开始为自己的人生做事,开学之前赚点生活费,也很常见的。”
“也是。”陶知若有所思,又露出敬佩的眼神,“赵同学,你果然很厉害。”
赵景深摇摇头,说:“我走了。”
“嗯嗯,你快回吧,我也要走了,回家了你给我发......”
陶知话说了一半突然打住,然后摸摸鼻子就准备转身,但赵景深叫住了他:“留个联系方式吧,我们下班时间差不多,可以结伴回家。”
“再说,”赵景深又加了一句,“以后我还要帮你找钟引宣。”
陶知的眼睛便发亮,一连点头说好,然后他从口袋里拿出来那个诺基亚,应该是说惯了的一套话,他一边按亮屏幕一边说:“我还用这种手机呢,不过我用习惯了,这个也方便,什么功能都有。”
赵景深喉结动了动,最后只说了一个字:“嗯”。
加了联系方式之后,两个人才彻底告别了,但实际上赵景深并没有离开,他躲在屋檐的夜幕里,看着陶知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街道的尽头。那是一道孤零零的身影,迈着略快的步子,和赵景深回忆里“哥哥”的样子才有一点重合。
从重逢至今,赵景深一直无法将现在的陶知和自己曾经的兄长联系在一起,那个收养他、抚养他、给予他一切爱和关注的哥哥好像死在了黎明的前夜,而现在这个抛弃他、寻找他、给他精神上的压力的人,则是另外一个化用陶知之名的坏人。
这阵子,赵景深有时心思缜密,给自己布下的密网中设置无数大小关卡,以求顺利捕获陶知,有时候他又矛盾,有必要吗?就这么恨吗?做了这些你就可以满足了吗?
他知道自己一定要做,但并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所以最终,他还是决定遵从本心,做一个报复者,他必须宣泄六年间压抑的情感。
就这样,赵景深顺理成章和陶知成为了朋友,他们早上不会一起走,但是晚上会一起回家,一起穿过红灯区,再在小巷的尽头分开,回家之后会互相发一句“我到了”“早点休息”“晚安”。
实际上,赵景深在桃源中路办了一个月的酒店客房。
他们似乎熟稔了一些,但和之前也没什么区别,陶知总说:“和你一起回家还真有安全感,之前我老觉得有人跟踪我呢。”
赵景深就说,别自己吓自己,谁跟踪你干什么。
陶知欲言又止,赵景深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张文骏。
张文骏从局子里出来了几天,但最近并没有见到他的影子,赵景深觉得此人不是会善罢甘休的人,他虽然讨厌他,但目前却很需要这个人出现。
于是在一个周五的下午,赵景深给陶知发消息说今晚不能一起回家,他有事情,陶知回了好。
接着,赵景深按照正常时间继续跟踪了陶知,他推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张文骏会在陶知落单的时候出现。
穿过红灯区就到了那条路灯昏黄的小道,陶知似乎察觉到什么,频频向后探头,脚下也越来越快,赵景深没有继续跟过去,以陶知现在的警惕性,他很容易被发现,但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却发现小巷另一边,还真走出来了一个他盼望又厌恶的人影——张文骏。
陶知被吓得喊了一声,然后后退几步,张文骏的声音从巷子的那头传过来:“我说陶知,你上哪儿请了个保镖,还是你新欢?我这几天都不敢过来,怎么,这是防我呢?”
陶知急促道:“你跟踪我,真的是你跟踪我!”
“什么叫跟踪,那不是你不见我?你号码多少,发我,快点。”
张文骏掏出手机,陶知转身要走却被他拉住了,他压低声音说了什么,赵景深听不太清,但他能看到他们拉扯的影子,心里的焦躁一下子就漫上来了。
原本他想等陶知被纠缠到无法脱身再出现帮忙,但是现在,他只想一拳打死张文骏。
于是,他从巷子口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