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清紫霞虚皇前, 太上大道玉晨君。闲居蕊珠作七言,散化五形变万神……”

  还处于变声期的少年声音清脆,枯燥的经文竟读的丝毫不浮躁, 出乎意料的沉静。

  燕赤霞站在门边听了一会,心中满意,转头对埋在足足有一人高的书堆中的清舒道:“他学的进度如何?”

  清舒眼睛盯着书,头也不抬的道:“差不多一天两三本吧。”

  燕赤霞听的一惊, 差点揪断了手上的胡子。

  一天两三本!这是什么速度?自己当年入门的时候可是师父亲自带,日夜诵读也不过一月两三本, 这还被师父赞过悟性好。

  他忍不住又确认了一遍:“是看了一遍,还是精读、能背、能通?”

  清舒这才抬头瞥了他一眼, 语气有些不爽的道:“大师兄你是质疑我的判断吗?能在我这里过了, 自然是经过考校的。”

  第一次见识到人与人之间巨大差异的燕赤霞大受打击,捏着胡须茫然道:“这就是状元之才吗?可真是,恐怖如斯啊。”

  他哪知道后世的应试教育是多么疯狂,这些书看着多,但对于经过古代和现代双重学习洗礼的苏离来说自然不在话下。

  更别提苏离这辈子的记忆力好的惊人, 可是能真正做到过目不忘的, 这才达成了让燕赤霞震惊不已的速度。

  况且, 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苏离其实并不讨厌读书,相反,他乐在其中。

  这里的道家经典全的不可思议,其中有很多都是古籍和一些师门前辈的手抄, 在其他地方根本看不到。

  苏离原本就一直对修行相关的东西很好奇, 而通过这些道家经典,他像海绵一样吸收着知识, 快速的对道家和修行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虽然还没真正入门,却也不想之前那样一窍不通了。

  这也是苏离喜欢读书的原因,在他看来,这些薄薄的纸张并不是冰冷死板的,而是有温度有厚度,传承着前人经验的精华。

  这些东西从岁月时光中以书籍的形式呈现在他眼前,就好像隔着时间长河触摸到了他们的人生,甚至能感受到他们对后辈的殷切期望,苏离很享受这种感觉。

  想到苏离这段时日的手不释卷,同样爱书的清舒心中很是喜爱。

  她眼神飘向燕赤霞,小声问道:“大师兄,小离上山已经一月有余了,师父有没有给你提过他的师承问题?”

  修行门派中,师承是很重要的,只有确定了师承,才能真正开始修行。

  清舒心中盘算,苏离是小师妹的弟子,小师妹又是师父的关门弟子,如果按照常理的辈分来说,小家伙的师父应该是她们这些师兄弟中的一个。

  这些天过去,她天天看着苏离认真读书,那种近乎虔诚一般的态度和从心底发出的喜悦感,甚至让她这个一向自诩为爱书的人都有些惭愧。

  何况小孩不但态度认真,谦逊有礼,还悟性绝伦,经常出现让她眼前一亮的新奇想法。

  清舒从没升起过收徒的念头,现在却是真的有些动心了。

  燕赤霞看着一向不问世事的书痴师妹竟然问出了这个问题,忍不住调侃道:“今日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师妹你竟然也有惦记的人。”

  清舒脸上顿时飞上一层薄红,恼羞成怒的轻啐了一口,瞪道:“你说不说!”

  燕赤霞见她恼了,才不再逗她,笑眯眯的道:“这个问题其实不止是你,四师弟和八师弟也问过,我也旁敲侧击的和师父打探过,可他竟然一点口风也没漏。”

  清舒心中一紧,想起师父那个不稳重的样子,这次竟然这么忍得住。

  “师父他,不会真的想亲自收下小离吧……”

  燕赤霞没接话,但心中也想过这个念头。

  这一刻,二人的思维同步了,两人都觉得,虽然不太合常理,但自家师父本就不是什么死板的人,这事也做的出来。

  想到这里,清舒不甘了看了正在专心读经的少年一眼,挺直的腰杆塌了下去,又恢复了懒懒散散的样子,眼睛放在了书上,不再理会燕赤霞。

  对亲师妹这用过就扔的作风,燕赤霞也不生气,只是站在原地静静的又听了一会,就离开了。

  另一边,岁寒山却不知道自家徒弟们的猜测,他正愁着呢。

  原本,岁寒山想着苏离是燕赤霞一直带着的,二人虽然没有师徒名分,但已经有了些师徒的情谊。

  他这大弟子虽然天赋不是最好的,却宅心仁厚,心性绝佳,自己早些年游历天下的时候,山上的徒弟们都是燕赤霞一手带出来的,带徒弟很有经验。

  再加上自己的监督指导,岁寒山丝毫不怕自家好外孙长歪。

  可就在他已经开始筹备拜师大典时,他那已经百年前就飞升成功的师父竟然开始给他托梦,还专门是为了苏离而来。

  岁寒山还记得梦里师父的原话。

  “寒山啊,先不要操心你那外孙的师承问题,他的拜师时机未到。人你先自己带着,一定要看护好!切记切记……”

  梦醒后岁寒山琢磨了几天,哪能猜不出自家外孙已经被人定了,而且看师父的态度搞不好还是个辈分吓死人的师门长辈。

  想到这个,岁寒山就有些头疼,这算什么事啊,不清不楚的,该怎么和外孙说?

  况且,如果真如自己猜想的那样,难道自己还要叫外孙师叔或师叔祖不成?

  但小离拜师这件事总这么拖着也不好,岁寒山想了几天,终于想了个办法。

  莫名被燕赤霞带到祖师堂的苏离一头雾水的推开门,看到眼前的景象心中一惊。

  只见岁寒山穿着一身紫色的法衣,那法衣异常华丽,上面绣着各种纹样,前襟有宽金边,里衬是海青色,两袖宽大垂地,衬的岁寒山那张过分年轻的脸也变得庄严起来。

  “外公,您这是?”

  他注意到,外公不但穿着法衣,身边还有许多似乎是用来进行仪式的法器。

  难道是拜师吗?

  可是拜师不是要有人观礼吗,这里除了自己和外公也没有别人啊。

  岁寒山一手握着拂尘,一边严肃的对苏离道:“跪在中间的蒲团上。”

  苏离照做。

  岁寒山递给苏离三炷香,插入香炉后开始唱名。

  “一拜太上老君,跪……叩……”

  如是九遍。

  “二拜元始天尊……”

  又是九遍。

  接着是各路苏离听过或者完全没听过的祖师名,竟然足足磕了一刻多钟的头,开始还会有意识的去记一下拜了谁,后来根本就没心力去记了,磕的头晕眼花,只是身体机械的跟着动。

  直到所有祖师名唱完,苏离才喘了口气。

  岁寒山道:“今有第六十八代弟子苏离,在诸位祖师的见证下,正式拜入蜀山,望诸位祖师庇佑,精进勇猛,不堕修行之心。”

  接下来,又是一系列复杂的仪轨,直到苏离全部稀里糊涂的完成他还有点懵。

  这就拜师完成了?

  他隐隐觉得哪里不对,想了半天,才突然意识到,刚刚的仪轨中好像丝毫没提到自己师父是谁啊……

  苏离抬起来,眼巴巴的看着岁寒山,“外公,我是不是要改口叫您师父了啊。”

  岁寒山闻言,心中一突,连忙摇头。

  “不,你师父另有其人。”他抬眼向前。

  苏离顺着岁寒山的视线望去,除了一张张祖师像外,就是三清的雕像了。

  什么意思?不会是自己理解的那样吧。

  苏离瞪大了眼睛,“我师父在这堆画像中?”

  岁寒山含含糊糊的点了点头。

  苏离的目光在一张张画像中寻找着,有些受宠若惊的问道:“不知是哪位祖师呢?”

  岁寒山也想知道啊!

  但他可不能在自家亲外孙面前失态,便干脆把之前师父的那套说辞拿了出来。

  “时机未到,不可说。”

  听到外公这神神叨叨的回答,苏离满心茫然。

  怎么觉得今天这个师父好像拜了,又好像没拜,哪有拜了师都不知道自己师父是谁的啊。

  岁寒山见糊弄过去了,一直悬在心上的事情解决,终于松下心来。便笑着对苏离嘱咐道:“以后你还是叫我外公,对大家还是之前的称呼,随意点便是。”

  苏离乖巧的点头,像之前稀里糊涂来一般的稀里糊涂的出了祖师堂。

  一出门,等在门口许久的燕赤霞就上前问道:“拜师了?是师父收你为徒了吗?”

  苏离神色古怪的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拜了,但外公不是我师父,我也不知道师父是谁。”

  因为在里面被外公嘱咐过,他便没把自己可能拜了一位祖师的事情说出来。

  燕赤霞一愣,哪怕是他见多识广,却也没见过这种事情,但他也没有过多询问,反正师父这样做总是有自己的道理的。

  虽然过程有点曲折,但拜师了总归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燕赤霞便和大家一起准备了一顿饭给苏离庆祝。

  “菜齐喽!清舒,快倒酒倒酒,今天是小离的好日子,你可要多拿些酒出来,拿十年份以上的啊,不准小气!”

  清舒没好气的瞪了燕赤霞一眼,“小离还小呢,可不能多喝,最多拿一壶浅酌。”

  燕赤霞无奈,端着酒杯道:“一壶也行。”

  这一大桌子菜统统都是山上的几个师兄弟的拿手菜,连岁寒山都亲自下厨做了一条鱼,配上清舒亲自酿的白梅酒,大家热热闹闹的坐在一起。

  酒足饭饱后,又各自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礼物给苏离庆贺。

  看着一张张真诚的笑脸,久违的,苏离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带着这些沉甸甸的关怀和爱意,苏离沉沉入睡,接着,坠入了一个奇妙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