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的迷雾慢慢散去, 出现了一副热闹的场景。

  “新郎来啦,新郎来接新娘啦!”

  鞭炮噼里啪啦,喜庆的唢呐和铜锣声中夹杂着小孩子的笑声, 一派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绣着鸳鸯的喜轿在大门口停下,穿着褚红色衣服的轿夫们精神的站着,迎亲的新郎官骑着高头大马, 胸前的绢花殷红如血。

  “恭喜啊!”“恭喜。”“燕儿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是个好姑娘, 成婚后可要对燕儿好一点啊。”

  “同喜,同喜。”“放心, 我一定会好好待燕儿的。”乡亲们嘴上说着吉祥话, 新郎也一一回礼,春风满面。

  外面迎亲的阵仗热热闹闹,屋内也不冷清。

  “吉时已到!新娘子该出发了。”

  喜娘笑吟吟的来到一个瓦房前,对着屋内喊了一声。

  “姥姥。”穿着红色喜服的少女紧紧握着老妇人的手,她看着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 面容姣好, 此时却梳着妇人发髻, 泪光盈盈,“燕儿不想离开您。”

  “大喜的日子,说什么傻话呢。”老妇人目光虽满是不舍,却还是轻轻拍了一下少女的手,“嫁了人, 以后就有了个依靠, 燕儿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她看着自己亲手养了十六年,已经出落的如花似玉般的姑娘, 摸了摸少女的头发,拿起一把银梳子,一边梳头一边叨念着。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

  梳完头,老妇人恋恋不舍的拿起一旁放着的红盖头,亲手将盖头盖到了少女的头上。

  口中同事碎碎的嘱咐道:“记得到了夫家好好过日子,勤快一点,邻村的刘家二老都是和善人,从小看着你长大知根知底,肯定会好好待你的。”

  最后,她扶起盖好盖头的少女,想到日后再也不能常见,眼眶中终于抑制不住泪意,擦着眼泪道:“丫头,记得有空多回来看看姥姥啊。”

  “姥姥。”少女也低泣起来。

  “莫哭莫哭,今天是新娘子,别把妆哭花了啊,哭花就不漂亮了。”老妇人哄着,亲手将少女扶到门外,一路目视着少女踏上喜轿。

  唢呐声起,吹吹打打的队伍再次出发,宛如一条红色游龙,带着少女开始全新的生活。

  老妇人落寞的看着人群离开,心中空落落的。

  到了傍晚,原本清朗的天空却开始变得乌云密布,入夜后更是直接刮起了风。

  老妇人听着窗外的雨声,想着刚出嫁的小孙女,在家中担心的坐立不安,而且不知为何心慌的厉害,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到半夜的时候,天地间突然响起一声轰隆的巨响,地面隐隐开始震动起来。

  老妇人一下子就惊醒了,她一个翻身跌下了床,脸上满是惊恐。

  村子里也有人反应了过来,很快响起了急促的敲锣声,有人在外大声喊着,“地龙翻身了!地龙翻身了!大家伙快出来!不要再待在房子里了!”

  密集的锣鼓声传遍了全村,一盏盏灯火亮了起来。

  “别睡了,都别睡了!”

  “快从屋里出来,地龙翻身了!”

  村民们穿着蓑衣和斗笠,一个个从屋子中奔出,淋着暴雨来到村中晒谷子的空地上,每个人的面上都带着惊慌。

  “孙老头,听到刚刚的巨响了吗?”

  “听到了,是不是雷公发怒了啊。”

  “发生什么事情了?”

  “不知道啊……”

  “好冷啊,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

  “哇……娘,娘你在哪啊……”

  哗啦的雨声、小孩的哭闹声、村民的交谈声和铜锣声交织在一起,让这个漆黑的雨夜显得格外喧闹。

  只有老妇人一言不发,她抖着唇,惊恐的望着邻村的方向担心着。

  不知道燕儿有没有及时跑出来,这么大的雨,她那小身板会不会感冒。

  乱哄哄的半个时辰慢慢过去,瑟瑟发抖的村民们脸冻得青白,见地面没有再颤动过,就有人提议回屋。

  正当村长犹豫时,远处突然传来阵阵哭声,一群黑影向着众人跑了过来。

  “是谁?”“谁过来了?”村里的青壮们举起了手中的棍棒,目光警惕。

  一声惊雷响起,闪电照亮了黑影,露出一张张惨白的脸,他们身上没有披蓑衣,雨水顺着头发肆意流下,狼狈的像刚从河里捞出的水鬼。

  “是我啊,邻村的二牛!”

  “咦,那不是是邻村的王屠夫吗?他们怎么来我们村了。”

  “石头也在,都是邻村的人!”

  一个个熟悉的面孔被认出,就在众人惊讶的时候,老妇人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她疯了一般的跑到宛若游魂的年轻人身前,摇着他的手臂大声道:“燕儿呢?燕儿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新郎怔怔的看着她,红肿的眼睛满是血丝,仿佛受了刺激一样呓语着喃喃道:“死了,都死了……山神老爷发怒了,泥石冲流下来,把整个村子都埋了。”

  村民们一时无言,这才反应过来,之前听到的那声巨大的轰隆声估计就是泥石流爆发的声音。

  而眼前这些逃出来的人,却只有十几个,还都是年轻力壮的男人。

  老妇人闻言,一下子崩溃了,她一边发疯般的捶打着新郎,一边哭叫着,“你个畜生啊!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你怎么能独自逃生,她是你的妻,今天才嫁过去啊!我的燕儿,她才十六岁!才十六岁!”

  老妇人的声音如杜鹃啼血,在雨夜中声声凄厉,催人肝肠。

  新郎任由老妇人捶打着,脸上的泪水和雨水混在了一起,痛苦的道:“我对不起燕儿,也对不起爹娘,我是畜生,我枉为人子……您打吧,打死我吧!”

  老妇人哭着叫着,闹了好久,但毕竟是年纪太大,大悲之下竟然直接昏了过去。

  这位心系着外孙女的老人,哪怕人昏迷着,口中也不住叫着燕儿,让听到的人无不动容。

  接下来,梦境中的画面就像按了快进键一样,开始飞速的变幻起来。

  三天后,村民们拿着工具挖开邻村的遗址,一具具尸体被挖出,穿着喜服的年轻少女静静的闭着眼睛,宛若熟睡。

  老妇人终日在燕儿的坟前痛哭,哭坏了眼睛,短短半个月内头发就全部白了。

  新郎埋葬了家人,终日颓废酗酒,最终还是选择了逃避,为了不再触景伤情,远走他乡。

  时间慢慢过去,邻村逃出的人都有了新的生活,人们渐渐忘却了那个被泥石流埋葬的村庄,只有老妇人还日日去孙女的坟前祭拜。

  苏离和众天女站在不远处,看着坐在坟前默默流泪的老妇人,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到现在,他哪里还不明白,之前自己去过的鬼村就是被泥石流冲毁的村庄,而那个抓了张耀祖的鬼新娘,其实就是老妇人的孙女。

  看来,鬼村之行的非去不可了,那群鬼魂野鬼,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不过是一群可怜人罢了。

  明白了事情的原委,苏离带着众天女从梦境中退出,脚下缩尺成寸,不多时就又来到了鬼村。

  灯火通明的村庄还是那么阴森森的,背靠着群山,在山脚下寂静的像一座坟墓。

  再次前来,苏离的心境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内心对于这里的恐惧少了很多。

  他不再掩饰身形,心念一动,金灿灿的金甲神人现身,他长吸一口气,带着众人来到村口。

  一众身着彩衣的天女在身后将其拱卫,披帛无风自动,衣袂飘飘,宛如神仙。

  金甲神人一声大喝,“土地老爷到此,众鬼还不速速前来拜见。”

  声音如金石相击,又被高山所挡形成回音,在村落中久久不散。

  蓦然间,一双双幽绿的眼睛睁开,黑影重重,面色青白的村民们从村落中一个一个的走了出来,与苏离等人隔着数十米的距离对峙着,竟是足足有数百人。

  被这么多鬼直勾勾的盯着,青白的脸色在幽绿的鬼火下显得越发阴森,苏离头皮一麻。

  苍了天了,这场景真是比前世的任何鬼片都要恐怖。

  不过纵使腿有些发软,苏离也依旧面无表情,竭力保持着一个土地爷的威严。

  一个拄着拐杖,须发皆白的老者从众鬼中走出,他向前几步,对着苏离行了一个大礼,用沙哑的声音道:“不知土地老爷大驾光临,桃源村众人有失远迎,还望土地老爷见谅。”

  苏离见他态度还算恭敬,心中放松了一些,面色严肃的道:“尔等已是鬼物,为何不前去地府早日投胎,反而在阳间逗留,还掳来凡人作恶?”

  老者面色发苦,浑浊的眼睛望向苏离,哑声道:“土地老爷不知,我们桃源村这二百五十八口,俱是横死之人,横死之人阳寿未尽,生死簿上已经没有了我等之命。非是不想投胎,而是不能啊。”

  苏离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原因,不由一懵。

  正当他想着该怎么回应时,天空突然响起一阵惊雷。

  原本万里无云的夜空仿佛一瞬间就换了个天地,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瓢泼的大雨从天空中落下。

  众鬼眼中流露出惊恐之色,随即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所拖拽,一个个村民哀嚎着被拖回了自己的屋子中。

  大地开始震颤,巨大的轰鸣声传来。

  苏离抬头向着轰鸣声传来的地方望去,看见了极为恐怖的一幕。

  山塌了!

  村子后方的高山仿佛突然被什么东西劈成了两半,雨水裹着泥土从山上倾泻而下,化为泥土形成的洪流,冲向小小的村落。

  仿佛一瞬间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雨夜,天地倾覆,地动山摇,村民们绝望的哭泣着,哀嚎着,拼命的向前跑着,可却还是没有战胜天威,一个个被埋葬在了泥石流中。

  这一切就这么在苏离面前眼睁睁的发生了,像是一出活生生的残酷剧目。

  最为诡异的是,苏离一行人明明近在咫尺,但泥石流和暴雨却没有伤到他们分毫,如同所有灾难和绝望都被隔绝在了那个小小的村落之中。

  苏离看的身体发冷,他能感受到村民的绝望和痛苦,死亡,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发生在了他的面前,还是以如此惨烈的形式。

  他抖着手,转头看向牡丹,红着眼圈问道:“这是什么?”

  牡丹轻声叹息,“是无间地狱啊,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