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青云玉【完结】>第61章 不甘

  营帐内一片安寂,熏香清淡,倒有宁心之效。

  文景帝头颅刺痛,拧眉坐在椅上,此时竟也不知该如何面对下方的三皇子。

  他登基为帝二十余年,在朝堂后宫间筹谋算计,为的就是开创大齐盛世。却不想,他自认为的苦心经营,换来的,却是接二连三的背叛。

  更何况,今日将利箭对准他的人,是他的亲生儿子。

  过了良久,文景帝才长叹一声,道:“老三,你究竟为何要这么做?”

  三皇子自从见到周信被抓捕的那一刻,便知晓事情已然败落。他到底是输了,输得彻底、输得没有转圜的余地。

  面对帝王的质问,他先是一言不发,随后发出一声轻笑。

  那声笑,似是带着难掩的轻蔑。

  “父皇,儿臣为何这般,您当真不知吗?”

  “朕如何知晓!”文景帝胸膛剧烈起伏,怒意再难掩藏,他掌击于案间,声音震耳,他又言:“朕只知道,如今要朕性命的,是朕的儿子!”

  “儿子?”三皇子向文景帝望去,眼底满是恨意与怨怼,“父皇,真的当过太子以外的人,是你的儿子吗?”

  文景帝眉心微蹙,不解询问:“你此言何意?你们自然都是朕的儿子,这些年,尤其是你,朕可曾有亏待过你半分!”

  “父皇何曾没有亏待过我!”三皇子怒目而瞪,抬高愈发嗓音,“父皇不仅亏待儿臣,也亏待除太子之外的每一个人!”

  他又伸手指向恭敬伫立在旁侧的太子,近乎咆哮道:“凭什么你如此偏袒于他萧嘉临?就因为他是嫡子,是皇后所生,就可以一出生即被封为太子吗?凭什么你要断了所有人的储君之梦!”

  何为公平,又何为偏袒?

  三皇子自打幼时,尚且不知天下风云之际,却知那年幼他几岁的四弟,因是那皇后所出,便被当即封为太子,享受无上尊荣。

  而他明明是太子的兄长,却要因宫中礼数,向尚且为幼童的太子行礼问安。那每年进贡给皇子公主们的贡品,也需太子先行挑选。

  他不甘、也不满,明明都是皇子,都是父皇所出,他就一出生便低人一等,要被那所谓的储君压上一头?

  不就是储君之位吗,萧嘉临能有,凭什么他不能争取过来!

  “三弟此言差矣!”大皇子眉梢凛冽,眸中寒光向他投去,“有这个太子梦的,满宫之中,怕是只有你一人。”

  “那是你不争气。”三皇子毫不留情的唾弃他,“你就是个天生的武夫,对其余之事一窍不通!你哪里是没有梦,你只是心知肚明自己的德行,所以不想自取其辱罢了!”

  “你!”大皇子听人挑拨之言,顿感怒火中烧,“太子殿下有贤君风范,朝野上下无人不知,你莫要血口喷人!我可从来没有过你这种荒唐想法。”

  “荒唐?”三皇子吐出几声嗤笑,又直直的向文景帝望去,“若说荒唐,这世上,又有谁荒唐得过我们当今的陛下呢?”

  太子见他理智全然不在,遂出言阻拦:“三哥此言何意?你是下定了决心,要对父皇不敬吗?”

  可文景帝只是摆手道:“让他说。”

  文景帝也颇为好奇,除了储君之位,还有何事,会让这位三皇子对他如此怀恨在心,竟是不惜背上杀父弑君的罪名,也要置他于死地。

  三皇子的目光越发狠厉,他的脑海中,忽而回荡起自己母妃在深宫中孤寂的身影。

  奢华庄重的未央宫里,贵妃手捻玉珠,拂袖绕指柔,在盈香袅袅间,眼角划过一滴又一滴的清泪。

  她时常站在寝殿门口,不顾风吹,望着紧闭的宫门。她期盼着会被敞开,会有身着龙袍的男子,前来执起她的手,与她道着浓情蜜语。

  可她日日都等,却日日也等不到。

  只有每年偶然的几次里,能见到帝王,或与人共用一次晚膳,或与人相视却无言。

  天子给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尊位,却也不过是安抚与震慑镇国大将军,告诫他纵使功高震主,也不过是臣,只能屈居人下、俯身叩首。

  至于对那位贵妃,即便赏赐她无数珍品,赐予她协理六宫之权。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一枚牵制重臣的、随时可以取之性命的棋子。

  “父皇,我如何会不怨你?我怨你对我母妃多年来的冷落,让她独守于宫墙之内!”三皇子忽而眼眶猩红,指着文景帝的手也在细微颤抖。

  “也不止我母妃,这满宫嫔妃,除了皇后与淑妃外,你对谁都是那般冷淡。至于淑妃,你也只是可怜她对你的一片痴情吧?”

  文景帝没曾想他会提及后宫之事,刚想呵斥一二,却又被人打断。

  三皇子继续道:“父皇!如果你只爱皇后,为什么要纳六宫嫔妃!就为了稳固自己所谓的皇位,就要牺牲我母妃的自由,将她终生困锁在难以逃脱的宫墙内,凭什么?又为什么!”

  文景帝拳头紧攥,克制住自己要将他逐出去的冲动。

  三皇子所言又何尝有错?自己确实是自私自利,为了皇位做了这样的事。可纵观史记,历朝历代,又有哪个皇帝不为己!

  难道他就想纳六宫嫔妃吗?如果可以,他宁愿此生只娶云棠一人,与人相守到老。可他是一国之君,不能耽于情爱,要顾全大局。

  他当年确实忌惮镇国大将军,人是武将奇才,后又平定边疆战乱,为大齐收复失地。让其女入宫为贵妃,便是要让人时刻警醒着,自己该如何做臣、又该怎样为臣。

  可文景帝也确实对那位贵妃无情意。

  贵妃也算温婉娴静,起初文景帝也想过要待她好些,毕竟人是朝堂之事的无辜牺牲品。但她举手投足间过度端着,时常让他觉得不自在,后来便也甚少去人宫中。

  没成想,因为此事,倒是因此了三皇子的不满。倒不知这儿子,究竟是孝、还是不孝。

  “后宫之事,与你一皇子有何干系!”

  文景帝沉默片刻,终只是道出这样一句话。

  他是帝王,筹谋算计也是为了大齐的千秋万代。诸多事情的不得以之处,三皇子怎么会懂?

  “可被你冷落在深宫、整日以泪洗面的贵妃,正是儿臣的母妃啊!”

  三皇子听到文景帝冷言冷语,心间更是寒凉。他便是知晓,这位帝王不会有丝毫的悔意,也绝不会认为自己所做的任何事,会是错的。

  文景帝心中稍有动容,却仍冷声道:“为了大齐的江山,朕便是要做诸多违心之事。而你身为朕的儿子,身为皇子,本该与朕和太子,父子、兄弟同心,可你却做出刺杀朕这样的事来。当真让朕再难容忍下去!”

  帝王的声音回响在营帐之中,三皇子神情瞬间呆滞,怔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做。

  文景帝嗓音又起:“你不过是贪心不足,想要太子之位还说得这般冠冕堂皇!你觉得若真自己真坐在那个位置上,凭你这睚眦必报的性子,当真能坐得稳吗?”

  三皇子没想到文景帝仍在指责自己的错处,竟是面上没有丝毫的悔恨之意。他试图穿透文景帝双眼,看出一丝一毫的不忍或者自责,但是,皆是徒劳。

  他又不甘的诘问道:“父皇!你多年来这般待我的母妃,便没有一丝悔意吗?”

  文景帝指节紧攥到泛白,帝王的威严告诫他,万万不可在自己的儿子们面前失态,也不能轻易认错。即使确实是自己对不起贵妃,即使三皇子句句刺穿他的心。

  “你才是错了!”文景帝再度扬掌击案,痛楚麻痹他躁动不安的心,“你错在不忠不孝!你勾结朝臣,与丞相为谋,当真以为朕对此事全然不知吗?不过是给你留个颜面,才试图为你遮掩罢了!”

  “朕如此维护你,你却让手下护卫刺杀朕,简直是不孝的逆子,你错得不可饶恕!”

  三皇子在文景帝一声又一声劈头盖脸的责骂中,逐渐感受到绝望。他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的父皇,觉得这世间的天理当真难存。

  “儿臣没错!”

  他忽而低吼一声,眼眶间也蓄满泪水。他再难以控制住情绪,彻底的失态了。

  “儿臣即使是为了储君之位不择手段,那也只是效仿父皇你而已啊!有其父必有其子,我有什么错!”

  太子冷眼旁观着三皇子的失控,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三皇子只见他在储君之位的无限风光,却怎知他这一路何其艰难?

  幼时父皇便教他生杀囿掌,效仿那万人共仰、令乾朝易主的先帝。他那时只觉距离太过遥远,故而时常不予重视,只想要玩乐快活。但他却因此被父皇教导,说他是储君,这一国的重任终要担负在他肩头,他要扛起的,是一个朝代的兴盛或是衰败。

  他不想成为千古罪人,被后人唾骂。所以寒窗苦读,在父皇身边谨小慎微,这些年,他又活得何等艰难?

  三皇子享受着恣意快活的人生,却还心生不满,觉得是父皇偏袒。但他又何尝有选择的机会?他连自己的心上人,都要为其筹谋,只想让父皇应允、赐婚。

  想到这里,太子薄眯双目,凉笑一嗓:“三哥,纵你步攀青云,登上朝堂大殿,可曾想过,自己也横竖要落下僭越的罪名。到时,你又如何能够服众?”

  “我只想要属于我的公允,想要替我母妃寻回一个公道!”三皇子偏过头看向他,这高高在上的太子,到底是太耀眼、也太刺眼了。

  可是那又如何呢?再耀眼的繁星,也会在今朝陨落,他逃不掉的!

  三皇子想到这里,莫名觉得痛快,他仰头大笑了起来:“对了,你们还不知吧?我的私兵已经包围了这里,很快,你们所有人都会同归于尽!”

  “疯了,真是疯了。”文景帝看他疯癫至此,垂首惋惜的叹气,无奈于三皇子的鲁莽和幼稚。

  太子昂首,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嘲讽般的向三皇子睨视一眼。

  “三哥怕是还不知道吧?你私造兵器的地方,早已被陈将军知晓,昨夜便暗中着人毁去。还有你豢养的那群不入流的刺客们,也被他尽数剿灭。”

  他转过身来,直视着三皇子逐渐惊慌失措的双眼,含笑道:“所以,今日无人会与你同归于尽,败的,只有你一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