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青云玉【完结】>第25章 荷包

  萧嘉淮已然镇定自若,在宫中多载,他早已学得处事不惊,纵使生死关头亦可临危不惧。

  更何况,他信任他的阿容,断不会置自己生死于不顾。

  只是适才陈以容当真不惧安危前来救他时,心中的情绪霎时难以言喻,是欣喜、是感激、也是担忧。

  “方才那般危险,你怎么冲过来了?”萧嘉淮握住人圈揽自己的手臂,抬掌为他梳理额前略显凌乱的碎发。

  “我若是不来,眼睁睁看着你被压到横梁之下吗?”陈以容不解其意,只明适才情势湍急,险些与人再难相见。

  萧嘉淮听出他话中的焦急与抱怨,竟忍不住低颌浅笑一声。当这声笑传进陈以容耳中时,他瞪大双目,暗道不妙。

  完了完了,殿下定是适才受到惊吓,此时已然神志不清了!都怪这群不长眼的刺客,竟敢听信小人谗言,前来冲撞他的殿下!

  陈以容将人紧拥怀中,慌乱的抚摸他背脊进行安慰:“殿下莫怕!都过去了,等回府之后,让姑姑给你熬个安神汤。都是臣不好,没有保护好殿下。”

  话说到最后,竟是生出几许自责,利齿咬破下唇咀嚼到血腥,鼻翼溢露酸楚,连言辞都带着些许哽咽。

  萧嘉淮惊于人的啜泣,又哑言失笑,屈指刮他鼻梁,“哭什么?我好端端的在你面前呢,倒是去瞧眼那孩童,她似是受了不小惊吓。”

  陈以容眼尾泛红,不情愿般起身去寻那孩童。

  她早已吓至昏厥,瘦弱的身躯瘫倒在那蒙面贼人尸首旁。陈以容蹲踞在她旁侧,伸指探她鼻息,还算平稳。

  “她无碍,只是吓晕过去了而已,找个郎中看看也就是了。”陈以容扬声说道,又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神色怔愣的妇人。

  这妇人着实奇怪,方才还叫嚷着要救她女儿,如今女儿昏迷不醒,竟只顾着恐惧,都不看近身看她一眼吗?

  这般想着,陈以容朝向那妇人喊道:“喂!这可是你的女儿?方才不是找她找得心急如焚吗?怎么现在一动也不动!”

  那妇人在他呼唤中回过神来,眉眼间又攀上悲痛,连滚带爬的从地上站起,一步一踉跄,直向人摇晃般冲来。那模样,全然不似担忧女儿的娘亲,反而如同一酗酒的醉鬼。

  她佯装绝望般哭喊着:“孩子!我的孩子,你怎么就去了呢?”

  涩风裹卷猛察诡秘,萧嘉淮伫立于不远处,敛目穿迷雾,乍觉形势压迫沦为湍急河流。

  这妇人到底什么情况?阿容方才已然说明并无大碍,怎么偏说她不在了?到底是真的神志不清,还是另有阴谋?

  妇人跪坐在孩童身侧哭泣着,颤抖着手想要触碰那地上的娇儿,泪珠砸落在地,滚着尘埃融为泥泞的污点。

  “她没有死,只是受了惊吓昏厥而已。”陈以容眉头紧锁,凝视着哭得泣不成声的人,“而且夫人请放心,为首之人虽已被我处置,但其余人只是被打晕而已。刺杀亲王是重罪,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到时有大理寺相助,也将为您和令爱讨回公道。”

  “当真吗?”那妇人抬起双眸,可那原本的悲伤与惊恐竟全然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浓郁杀意!

  “那如果我要她的命呢!”

  妇人说罢,从袖口处抽出锋利匕首,高举过头顶,猛劲向下刺去。好在陈以容早有察觉,躩步横冲卡握人手腕,那利刃停驻在孩童胸口的咫尺距离!

  “住手!”陈以容厉声喝斥,胜于力量优势,将那无辜孩童的性命保住。

  “还真是碍事。”

  妇人、不,或许此刻应称她为女刺客,她被擒住手腕,再难向下刺去,唾弃般咒骂了一句。

  这显然是一场骗局,先是她假扮可怜妇人寻得萧嘉淮,再引人入局。那群黑衣人再借机引来躁乱,驱散街坊熙攘人群,以方便他们行事。

  “所以你也是与他们沆瀣一气之人,都是来刺杀本王的刺客?”萧嘉淮对此早有预料,只是仍心中存疑。

  如此大张旗鼓、打草惊蛇,摆明就是告诉他其中有端倪,甘入此局是因陈以容心系百姓,断不会允许有人在街坊挟持孩童,纵火伤人。

  而他也确实需要知晓一个真相,关于那人方才所言的‘替天行道’,还有那句‘让贤给太子’。

  “我等都是看不惯你被封为亲王的义士,宣辰王殿下,何人不知你出身卑微,凭何你就能有此等殊荣!让我们大皇子情何以堪?我今日定要杀了你!”女刺客面露大义凛然之态,更眼底生出鄙夷。

  先是太子,现下又是大皇子,果真是蓄意挑拨!以为假借他二人之名,就可以让他们三人兄弟离心,以便他人趁虚而入吗?

  当真当旁人都是蠢货,会轻易被他们蒙蔽!

  “笑话。”陈以容冷声哼笑,“蝼蚁之辈,也敢口出狂言?”

  女刺客脸色骤变,趁人不备抽出手腕,翻身后退数步。

  “你等天潢贵胄,个个虚伪矫善!纵我为蝼蚁又如何?也要倾碾山雨、让他宣辰王死于我的刀下!至于你?我便也一并杀了,好送你们这对野鸳鸯去地下团聚!”

  数道银刃挑转接踵而来,陈以容知晓,这是欲同他一绝生死。

  旦见人形阴影步步紧逼咫尺,忽剑鞘没、锋刃显,呈凌云之势。抓紧人身形漏洞,见招拆招,窥见她足底不稳稍有趔趄,蓄剑聚力突击她脖颈,更逼人难为之斡旋!

  但是他没给那刺客致命一击,毕竟还要通过她盘问出幕后之人。

  那刺客脖颈间微凉,以为自己命不久矣,却不料人却没有动手。她知晓以自己的势力,难是他的对手,干脆欲求一死。

  “杀了我,否则,我就会要了你的命!”

  “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不过杀了你?本将军还嫌脏了自己的手。”陈以容暗嘲她不自量力,不过是微末功夫,也想要他的命?简直笑话!

  她忽而仰头大笑,面露凶狠,言辞间句句皆是讽刺:“脏?最脏的人,难道不是你吗?陈以容,你乃忠武将军,男儿之身,竟还不知廉耻的爬上宣辰王的床榻!你简直肮脏至极!”

  陈以容头颅嗡鸣,比起被辱骂的恼怒,更多的却是震惊。

  她怎么知道?他与殿下之间的事情,除了太子、谢城,与浅香姑姑外,绝无旁人知晓实情!怎么会、她怎么会知道?

  刺客见他稍有慌乱,更言辞放肆道:“这天下何其可笑?君臣人伦,早已泯灭惘然,你二人关系匪浅,不过是皇室丑闻!倒不知,如若当今英明神武的陛下知晓你二人之事,又会做何选择呢?怕是会下令杀了你吧!”

  说罢,趁人不备,翻转掌间匕首,竟是一刀向他腰腹刺去!陈以容沉浸在猜疑之中,未有防备,此番竟被她伤得措手不及。

  中此一刀,虽是不深,但痛感剧烈腾升,使他额前浸出冷汗。他紧握掌中剑,勉强支撑在底,血滴落在底。

  萧嘉淮正思虑人如何知晓此事,忽见那匕首没入陈以容腰腹,不假思索冲至陈以容身侧,瞧见那汩汩而涌的血,嘶吼喑哑嗓音呼喊着他。

  “阿容!”

  “我无事,你快走。”

  陈以容虽觉刺痛,但好歹身经百战,这点伤于他而言倒也不算什么。只是适才重心不稳,才显得这般狼狈。

  他阖目深舒浊气,泥沙土腥悉数入鼻,混搅百骸难忍血污,霎时觉乌云蔽月直笼万丈尘寰。

  所以当下唯一所求,便是希望他的殿下能够平安。

  那女刺客见到此景,先是惊喜于自己当真伤到了陈以容,随后瞧他二人情深意切的模样,步步近身拊掌称笑。

  “好,还真是一对情深意切的有情人啊!宣辰王殿下,你的陈将军已然身负重伤,再无力护你周全,如此,你便与他一起去地下吧!”

  她近乎癫笑般举起匕首,就在即将刺下之时,一箭呼啸而来,竟直接刺穿她的手腕。

  痛苦的哀嚎声倏忽间响彻整个街巷。

  萧嘉淮抬首,凛冽目光向那箭来的方向望去,竟是大皇子带领大理寺衙役们匆忙赶到。

  “五弟,我来迟了。你可是无碍?有没有被伤到哪里?”大皇子神色焦急。他一听闻此事便匆忙赶来,竟不想还是耽搁了这般久,险些让那刺客得逞。

  “我无事,就是阿容他……” 萧嘉淮顾不得多思,掌心搭覆在陈以容的伤处,企图为他止血。

  “殿下别担心,小伤而已。”陈以容为让人宽心,唇边勉强挤出笑意,只是他此时唇色苍白,显得格外虚弱。

  “胡说!你都这副样子了,怎么还能算是小伤?” 萧嘉淮心中急躁不安,想要将他抱起却又生怕牵动到人的伤口。

  陈以容闻听此言,掌心摸索进腰侧衣内,竟是拿出那只绣得潦草的荷包。

  他倚靠在人的怀中,将那带血又被利刃划破的荷包塞入人掌间。此时伤口处的痛感愈发明显,使得他声音都有几分虚弱。

  “哥哥,这是我为你准备的七夕礼物……只是,一不小心被我弄脏了、弄坏了。”

  萧嘉淮紧攥那荷包,早已顾不上其他,俯身轻落一吻至人额头,一行清泪自他眼角滑落。

  “什么荷包,什么礼物啊?我都不在意的,在意的只有你,我只想你永远好好陪在我身边啊。”

  无人知晓他的恐惧,方才刺客捅至陈以容腰间的那一刀,仿佛也捅在他的心头。

  而那女刺客也被衙役们压制住,此时格外狼狈,她内心惶恐不安,被人拖拽在地上。

  她知道自己难逃一劫,若当真被大理寺的人捉去,恐怕会惨遭酷刑,与其如此备受折磨,不如就此自我了断。

  这般想着,她咬下藏于口中的毒囊,瞬间剧毒入侵肺腑。可她不甘心,就这样被利用了一遭,还白白的丢了命。

  于是,她抓紧身侧衙役的衣袖,艰难的说道:

  “我们是替天行道,今日我不成,定还会有他人!”

  只吐出寥寥几个字,再没有多余赘述,便瞬间毒发身亡,再没了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