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那个隐约的猜测再次冒了出来，但有外人在场，泠熠没有去证实自己的猜测。
他偏过头，视线看向空无一人的身侧。肉眼看上去，那里并没有任何异常。
泠熠放在腿上的手指动了动，而后状似不经意地往旁边一放。
坐在他身旁的雪风一时不察，被抓了个正着。
不过值得高兴的是，泠熠看上去没有生气，嘴角甚至有些压不下去。
泠熠不动声色地摸索了一下，抓住雪风的一只手，拿过来放在身侧，然后就不再动了。
等红灯时，张叔忍不住用余光从镜中朝后看去，面容清俊的青年依然侧头看向窗外，面色却微微回暖了一些。
可能刚才泠小少爷也觉得冷吧。
张叔心里觉得稀奇，绿灯亮起，收回视线看向前方。
泠熠的住处和公司都在城西，而老宅在城东，司机开了一个多小时，才进入那片山林掩映间的半山别墅。
相比起泠熠简单的住处，雪风莫名有种感觉，这样的地方才是他更加熟悉的，但大脑中还是一片空白，过往的记忆一点也不见踪影。
他并不在意这些，没有多想。
下车时，泠熠顺势松开了他的手。
青年赶紧跟着出去，动作迅速地站到泠熠身侧，习惯性地牵住了他放在身侧的手，嘴上小声念叨：“为什么放开我……”
泠熠一愣，从他手掌心里抽出了手，而后大步朝前走去。
“等等我！”雪风下意识开口，快步追了上去。
泠熠的脚步顿了一下，才继续往前，身边的人来来往往，和他打招呼寒暄，泠熠简单敷衍两句，便继续向前。
他来得早，老太爷还没下来，泠熠问候过在一楼和亲眷闲聊的母亲，快步上了楼，而后径直走进了走廊尽头的房间。
跟着他进去的雪风第一时间就认出来了，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泠熠的地方！
青年有些兴奋，在屋里到处走走看看，正到处打量着，忽听身后的人说：“你为什么要跟着我出来？”
青年转过身，只见泠熠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我不是故意……”刚说出几个字，青年又收住了声音，因为他忽然想起来，泠熠是听见不见他讲话的。
泠熠的心情很复杂。
刚才在门口不是错觉，他真的能听见雪风说话了。
他习惯性地控制着脸上的表情，没有表现出任何端倪。思索了一下，泠熠抬起手，手心朝上，向前示意了一下。
雪风回过神，看见面前的手掌，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巨大的喜悦瞬间淹没了他，让他无暇再做他想。
雪风扶住泠熠的手指，一笔一划地在他掌心写起了字。
掌心发痒，泠熠忍住抽回手的冲动，安静地等它写完。
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被辨认出来。
今、天、才、发、现。
它忽然笔锋一转，画了条曲线，而后又画了个圈，在接下去的几笔中，泠熠分辨出来，它写了个单词。
Sorry。
泠熠的声音里有淡淡的笑意：“还会英文。”
落笔时，雪风自己也愣了一下。他想道歉，心里又着急，下意识想写得简短一点。
泠熠愿意让他写字交流，他已经很开心了。
他没有得寸进尺，只在松开泠熠的手之前，俯下身，在他手上印下一个亲吻。
掌心被柔软地触碰了一瞬，像一片羽毛扫过，酥酥麻麻的。
泠熠将手收回身侧，忍不住搓了搓手指。
明知道没有人能够听见，雪风还是乐颠颠地自言自语：“好开心哦，可以写字给老婆看了。”
雪风将这个刚学会的称呼说出口，面上一红，心底有些羞涩，又仗着面前的人听不见，一连喊了好几遍：“老婆老婆老婆，嘿嘿，还好你听不见。”
把他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的泠熠眼前一黑。
一时竟然有些后悔，刚才下意识装作依然听不见他说话，可能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不过他依然没有开口提醒。在情况不太明朗的情况下，保留一点对当下状况的信息差，对他来说有利无害。
如果耳畔那个青年音能够消停一会儿就好了。
“我第一次见到老婆就是在这里诶。是从哪里拿的呢？这里吗……哎，还是碰不到，到底怎么回事啊，不能进化一下吗？”
进化。
听到这个词，泠熠挑了挑眉，感觉有些意思。
从能感受，再到能触碰，再到听见声音，确实有点像什么软件系统的升级更新。
他心底隐隐有点期待，后面还会发生什么。
门口传来三声节奏规律的敲门声，而后有人出声提醒：“泠小少爷，夫人请您下楼。”
泠熠眼里的笑意瞬间退去，他拉开门，淡淡道：“我知道了，告诉她我一会吃晚饭了再下去。”
肖若珊显然早有交代，面前的佣人闻言，神色有些为难。
泠熠没打算改变自己的决定：“你就说是我说的。”
佣人只好点点头，应了声：“好的。”
待他走后，泠熠并没有回房，而是走出房间，留下一句：“待在这里等我，不要出来。”
然后反手关上了房门。
看着面前碰的一下关上的房门，青年愣了愣。泠熠的举动太过突然，他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要跟着出去。
实际上，只要他想，这扇门如今并不能关住他。只要他想到泠熠的身边，不论有什么遮挡，都可以顺利到达。
但雪风还是乖乖待在房间里，没有动弹。
门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语气娴熟，听上去和泠熠很亲近：“小熠，我一直在下面等你。”
泠熠的声音则听上去疏离很多：“等开饭了我会下去的。”
女声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大家都在等你。”
看着面前的母亲，泠熠不知道第多少次感到无力，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时候他不知道该恨谁，似乎这些人也没有到罪无可恕的地步，只是实在有点恶心人。
“小熠。”似乎这个阖家欢乐的日子给了肖若珊底气，她认为哪怕儿子如今不再是从前那个不得不听话的孩子了，也不会在今天忤逆她。
方才在楼下，听到佣人畏畏缩缩的传话时，看着面前客人眼中压抑不住的看好戏的神情，肖若珊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她在这个老宅里仰人鼻息生活的日子。
在她心里生出一种隐秘的愿望，她要证明给这些人看，她出色的儿子依然在她的掌控之内。
泠熠并不知晓她的打算，哪怕知道了，也没有兴趣陪她演戏。
视线向下，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其中不乏一些从前熟悉的面孔，那些当年仗着年纪大一些就肆意作乱的孩子，如今都是三十多将近四十的中年人了，许多人大腹便便，脸上挂着装模作样的笑容，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
泠熠收回视线，淡淡地说：“一会儿我会下去的。”
说完，也不等肖若珊回话，走进房间关上了门。
留下肖若珊在门口，看着眼前这扇从前可以任意打开的房门，如今却不敢再轻举妄动，她恨恨地瞪了房门一眼，而后无可奈何地下了楼。
出现在众人面前以前，又挂上了那副无懈可击的完美笑容。
泠熠就如他所说，在楼上待到临近晚饭，肖若珊又派人去请了一次，他才姗姗来迟。
这时众人都已落座，有人等了泠熠一晚上，见他终于出现，忍不住蠢蠢欲动：“泠总，我这边有个项目，绝对是前沿风口，您能不能考虑考虑？”
泠熠随口道：“可以先联系我的助理，把策划书拿给他看。”
泠家这些亲戚，少有能够扶得上墙的，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整个家族的风气不好，旁支许多人都是背靠大树好乘凉，把下一代越养越废。
自从湛蓝资本在业内崭露头角，这些人就更是如此，一个个都把投资企业当做冤大头，似乎他的钱是大风刮来的。
有时泠熠甚至赌气地想，就算是大风刮来的，他扔到水里去，也不给这些人。
泠老太爷今天倒是很上道，乐呵呵说了句：“今天是除夕，我们就过节、团圆，不聊那些工作的事了。”
无论各人心思如何，各种不必要的寒暄都没有再找上前来。
有上前来敬酒的，泠熠借口身体不适，推辞了。
饭后，泠熠无意多待，抬步往二楼走，被一个年轻清俊的身影拦住了去路。
“小叔。”
泠熠转过身，目光中流露出不大明显的困惑。泠家虽然主支人丁凋零，但旁支却众多，特别是在他外出求学以后，许多小辈在这几年间长大了，这些人他几乎都分不清。
他无意多谈，敷衍地点了下头：“过年好。”说完便转身欲走。
“等等。”来人对他颇有一些了解，连忙叫住他，自我介绍道，“我是泠思元。”
听到这话，泠熠心中终于浮现出一丝讶异。
脑海中浮现出一张圆圆的像颗小土豆一样的脸蛋。
拥有土豆圆脸的小孩身材小小的，看上去就很好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