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月表情平静,似是无卑无喜,却像是扔了一块石头在我心里,激起重重涟漪。

  我突然觉得心疼。

  那种心疼是半夜来电我们驱车三百公里,前往绫州在手术室外焦急等一个结果时都不曾有的,同知道她学舞蹈的路途坎坷时的心痛与惋惜又不尽相似。

  我很想抱抱朗月,想告诉她徐烨不值得她喜欢,可我又觉得自己没立场,毕竟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朗月的讲述平铺直叙,我却在某个瞬间将自己代入了徐烨的位置。觉得这两年我一边享受朗月对我的照顾一边又假装没看到众人皆知的她对我的喜欢,这样的做法与徐烨并无什么不同。

  甚至不久前我单方面搞冷战,或许行为比徐烨更加恶劣。

  朗月仿佛洞察到我的心里活动:“你不要那副表情啊,我不想跟你说就是因为怕你这个表情。”

  “哦。”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但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一点。

  “你不用心疼我的。”

  朗月用筷子搅着碗里的粥,粥有些凉了,粘黏在一起。

  “其实认识你……认识你们之后我好了很多了,”她语气轻松许多:“而且我觉得现在这个环境比烨舞团跟适合我。”

  “真的吗?”

  “真的。”

  “但,我总觉得你还是想跳中国舞。”

  “嗯……”她思考许久:“也不能说是想跳中国舞吧,我只是懒得处理作为明星除了要排练和要表演之外的做工作。”

  “比如接受采访和拍广告?”

  她略微思考:“比如接受采访吧。”

  我隐约知道她为何不喜欢接受采访。

  从《CALL FOR ME》初舞台到现在,她的每一次发言都妥帖大方,并不那么贴合我对她的了解,但符合大众对她的期望。

  我明白她的每一次发言几乎都是精心设计过的,精心设计企图将那个真正的自己藏起来。

  她的确将自己保护得很好,或许是和公司早有沟通,也可能是赵青青本来就不喜欢外界对着手上艺人的原生家庭做文章,朗月出道至今家庭情况对外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交代。

  单亲,工薪家庭。

  而学校那边顾老师对她多有青睐,校方也将她视为新一代的招生招牌,加之她在校期间确实成绩不错,前期因为烨舞团后期因为F-STAR真正和同学们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所以对她也只是夸赞,若是想从她身边的素人同学身上挖到点什么料,也是挖不到的。

  所以外界只能看到朗月的妥帖,看到她的落落大方,却看不到我们面前那个因为懒得伪装自己所以干脆沉默的她。

  照理来说那天我疲惫至极应该会睡个好觉,可我却失眠了。

  我反刍着朗月和徐烨的故事,反刍着这一天发生的和我所知道的一切,迷迷糊糊不知道几点才睡着,但睡着前我可以确定我有个问题想要和王歌聊一聊。

  第七期我们全程在当背景板,所以哪怕我不在状态也不影响什么,但我的队友们却很敏锐地察觉到,我只说是极限往返绫州有些累,缓一缓就好。

  所以回到帝都,放好行李,我打开王歌房间门时她打趣我:“不是缓一缓就好,你回自己房间缓着来找我干啥?”

  “鸽子,我的小鸽子,”我向她撒娇:“姨姨我是真的有点事情想不明白,需要我的小鸽子开导。”

  王歌装出一副惊讶的表情:“你居然有需要我开导的时候?”

  “或者说,有些答案只有你告诉我,才能领我信服。”

  我窝在她一年前添置的懒人沙发上,将自己整个陷入豆袋里:“我有个问题,卓悦和你们签恋爱禁止协议了吗?”

  “没有啊。”

  我略有惊讶,虽说卓悦和艺人签恋爱禁止协议本就坊间传闻,但是按照周沐之前的说法,她和冯翎加入DX之前成城确实跟她说过暂时不能谈恋爱。

  王歌看出我的疑惑,补充道:“沐姐她们可能签过,但是到我们这就没有了。”

  “为什么?”

  “律师说违反人权,这种事情只能私下约定不好白字黑字写在上面的。”

  “哦……”

  看我意味深长,王歌问我:“你不会就想问这个吧?”

  “那你为什么不谈恋爱。”

  “哈?”王歌向后仰警惕地着看我:“你成何居心?准备改行做营销号?靠爆料我们为生?”

  “那我还没沦落到这个地步。”我艰难起身,凑到王歌身边,摇着她的胳膊撒娇:“快告诉姨姨你为什么不谈恋爱。”

  王歌看着我一脸上带着几分嫌弃:“你一个母单怎么好意思问我这个问题。”

  “那我单身当然是因为人生前二十几年醉心学习没碰到喜欢的人啊。”

  她皱着眉头企图将胳膊从我怀里抽出来:“那有没有可能我也一样。”

  很好,这个话题被我问进了死胡同。

  王歌看我吃瘪的样子倒是很得意:“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我想问什么?”

  “你想问,是不是做爱豆就真的不能谈恋爱。”

  王歌直白到让我有些意外,我没想到她竟如此轻而易举就看出了我来找她的目的。

  我放开了王歌的胳膊,这次却换成她揽过我的肩膀:“金闪闪啊,我发现你做了两三年艺人依然没从粉丝视角跳出来。”

  我觉得她离我太近了,整个人向后靠,同她拉开些距离:“怎么说?”

  “觉得爱豆谈恋爱要杀头啊。”

  “嗯……”

  她见我语塞便接着说:“粉丝会觉得爱豆谈恋爱要杀头,但是在爱豆眼里谈恋爱只要不被发现就好了。”

  “你倒也不用说得这么直接。”

  王歌像是意识到这个说法并没办法说服我:“那我换个角度,如果星星姐现在恋爱了你会怎样?”

  “那能一样吗?”我觉得王歌的比喻并不恰当:“星星姐多大了,而且她现在也不仅仅是爱豆了,所以谈恋爱完全没问题啊。”

  “那……“王歌考虑了半天:“如果,我是说如果,十年前星星姐恋爱了你会怎么样?”

  我考虑了很久,企图从脑海里找出那个十年前的我:“我会……祝福?”

  我被自己的答案吓了一跳,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我会祝福,但也会骂骂咧咧觉得谁都配不上我姐,觉得是那个人把我姐拐走了。”

  王歌一副你看吧,你其实你也就是那么一说并不会真的认为爱豆要杀头的表情看着我。

  “按照历史经验,粉丝脱粉从来不是因为爱豆恋爱,而是因为没了事业心,因为隐瞒,因为哄骗,因为爱豆说了太多拙劣的谎话,因为滥情,因为……”她看了我一眼并迟疑片刻:“滥交。”

  我猜她应当是暗指祝珀海,但此刻我显然不想让这个人影响我们接下来的话题走向:“但你还是觉得舞台比恋爱重要。”

  “嗯,”她爽快点头:“因为只有舞台可以满足我,满足我的虚荣与渴望,一个人为我欢呼我觉得不足够,我想要台下所有人的雀跃都是因为我。”

  王歌见我沉默又接着说:“虽然我觉得爱情并不是人类的必需品,但如果你遇到了喜欢的人,而且喜欢到觉得人生之前的信念发生了动摇,那我觉得你可以重新考虑一下一些事情在你心里的排序。“

  我小声反对:“也没有到觉得人生信念动摇吧……”

  王歌眨巴着眼睛歪头看我,似乎想看出来点什么。

  但很显然,她没有,因为我自己的心里乱得跟团麻似的,自己都给不了自己答案。

  她叹了口气,和我一起盯着对面那堵墙,试着解开我心里的这团乱麻: “有没有可能你的纠结来自于你觉得爱豆是一件商品,恋爱是这件商品的巨大瑕疵,你不想拥有一件瑕疵品,你也不想成为一件瑕疵品。”

  我思索很久,最终肯定了王歌的比喻,示意她接着往下说。

  “如果现在你是粉丝闪闪,我会觉得你的想法没有问题,你花钱当然要收获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不是花钱买气受,但此刻你是爱豆金闪闪。“

  她看向我,像是要洞察我的内心:“你首先是人,其次才是爱豆金闪闪,是人就要承认自己有七情六欲,也要面对七情六欲,你得当自己是个活物,而不是一件商品。”

  她接着说:“至少不应该活在自己所假设的别人的期许里,别忘了你出道那会儿立的flag是做一个鲜活的人。”

  她见我仍不作声,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和阿月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这么纠结,但我想告诉你,或许你应该去聊一下的人是阿月而不是我,你们两个人之间的问题应该由你们解决,而不是你在这里预设立场,想要一个人解决两个人的事情。“

  “可是我……“

  王歌打断我:“我知道有些事情你害怕说出口之后就收不回来了,可是朗月比你想象中的更有耐心也更成熟,你没有比她大几岁,而且阿月的心理年龄未必会比你小很多。”

  “闪闪,”王歌看着我:“在解决你的纠结之前你应该先学会相信和沟通,我们都知道‘木马’的结局,不是吗?”

  我们都知道“木马”的结局,知道两个人觉得事业巅峰的那一天总会到来,想要等到所有人都认可她们作为艺人的身份之后再谈感情,可是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却先迎来了离别。

  “所以,爱是什么呢?”

  我觉得和一个觉得爱情不是必需品的人谈论爱情多少有些滑稽,可王歌却给了我一个完全出乎我意料的答案。

  “爱是放弃一部分自我,然后两个人一起去寻找更好的答案。”

  我看着王歌,她仍盯着眼前那堵白墙。那一瞬间我才意识到王歌远比我想象中成熟,元气活里只是表象,推动这一表象的是一颗历圆滑而留天真的心脏。

  “想明白了?”她问我。

  我坦诚摇头:“不完全,但你说得对,剩下的答案不在你这里。”

  她像是相当满意今天的教学成果,开门送客:“退下吧,本王要休息了。”

  “得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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