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玄幻奇幻>七日谈>第113章 第七日(11)

  如果祂的子民们需要一个君王,那祂会给他们一个。

  出于对天下人的公平,祂封住了自己的喉舌,这样即使祂心中充满了对未来一切的洞彻,崔斯坦亦不能从祂这里获悉;为了降低他的怀疑和戒备,祂将自己一分为二,一半装进一具儿童的躯壳,平平无奇,如假包换。

  祂身体里的灵已经所剩无多,要撑起两个分身并不容易,若只是沉默地听听祈祷倒也无妨,一旦遇上什么需要祂集中精力处理的事件,祂便必须收回这个分身,所以三不五时的,这具躯壳便会陷入怎么也叫不醒的昏睡,就仿佛他身体不太好一样。

  而崔斯坦也的确把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哑巴当成自己梦寐以求的家人一样来照顾,只要是他有的,就都会分他一份,不能分的,就先满足他。

  他给这具躯壳起名为约书亚,因为他实在想不出比这个名字更好的祝福——与神同名的孩子将会获得祂无形的保护,任何企图危害到他的人和事都将忌惮三分。

  祂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使他进入了士师的宫廷。

  当时亚伯兰刚刚迁都,宫殿规模扩大,正是急需用人的时候,崔斯坦和卡巴他们都得以进宫谋得了差事。以卡巴为首的那伙孩子当了兵,崔斯坦则是车夫,平时除了赶车还要负责照料拉车的马匹。

  进入士师宫的第一晚,总管带他看了自己的住处。手里抱着一套崭新的制服,站在马厩前,总管手里的戒尺朝满是马粪和草料的地面上一指:“喏,你就睡这儿,但要小心,不要把制服弄脏。士师大人可不会要一个满身马粪味的车夫。“

  他又眼神凌厉地扫了一眼跟在他身旁那个脏兮兮的小哑巴:“他不能呆在这里。出去!”

  他像对待一只满身疥疮的野狗般哄赶他。

  但崔斯坦还是悄悄把他留下,他能去哪儿呢?去自己住过的窝棚吗?在哪里他一定会被其他人欺负的。让他去先知家吗?可约阿施根本就不认识他啊?又凭什么要给他提供屋檐?

  他在马厩里清理出了一个干净的角落,铺上新鲜蓬松的稻草,从总管那里领了一条毛毯。晚上,他便和约书亚一起在这里睡觉。

  伴随着马匹沉睡时平稳的呼吸,还有马毛散发出来的轻微的暖烘烘的腥味,约书亚似乎睡的很香,鸦羽似的睫毛翕动着,小嘴微张,从里面传出细弱的鼾声。

  宫里的巡逻兵举着火把走过来,脚步在石板地面上铿锵有力,在寂静的士师宫里——或者现在应该讲皇宫——格外突兀。他手里的火把会朝他经过的任何地方扫一扫,以防有不速之客蹲踞在某个不起眼的阴暗角落,危害到士师大人及其家眷的安全。于是,又有一条证据表明士师不是神明,因为士师需要凡人保护,而神明不要。

  约书亚被惊醒,立马想要爬起来,躲到马厩深处,他可不想让崔斯坦因为自己被赶出宫去,丢了差事。崔斯坦却伸手将他按下,用毯子蒙住他的头脸,低声道:“睡吧,我不会让他发现你的。”

  他侧过身,用自己高耸的肩膀将他藏在身下的阴影里。巡逻兵的火把朝这里扫过来,只照见新来的小车夫消瘦的脊背,毛毯只搭在腰间,双肩和后心都露在外面。他摇摇头,又将火把扫向别处。

  但约书亚是个大活人,在皇宫这种戒备森严的地方,要想藏住这么一个大活人是不容易的。果不其然,白天在马厩前削木片玩的约书亚就被总管看见了,后者铁青着一张脸,手里的戒尺击打着另一手的手心,发出震慑的“啪啪”声。

  崔斯坦将小哑巴挡在身后:“如果您要赶他走的话,恐怕得连我一起赶走。”

  总管嗤笑道:“你以为我不敢吗?你是救过士师大人的命还是怎么着?呵呵,一介小小车夫也敢……”

  崔斯坦挺起胸膛朗声说:“是的,我救过。但不是士师大人的命,是他儿子们的命。”

  总管闻言顿了一下,但随即就反应过来,根本不信他的话。

  “哼,狗奴才,还敢妄想救了大人的命?简直信口雌黄!就凭你?一个流浪儿?哪里就有机会遇上两位金枝玉叶的士师之子?”

  说完,他的戒尺便朝崔斯坦肩膀上抽下来。一直躲在他身后的约书亚眼中忽然精光一闪,戒尺在接触到崔斯坦皮肤的刹那应声折断,回旋镖似的砸在总管的小脚趾上。

  每个人都有小脚趾不小心踢到床柱的惨痛经历,那种疼痛虽说不上蚀骨,但也至少钻心。

  总管大声痛呼,但旋即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强忍着飙出的泪花,脸涨得通红。

  崔斯坦趁机补充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你可以去问卡巴他们。”

  总管恼羞成怒,把刚才自己脚趾头受的切肤之痛都算在他头上,顺手抄起马厩门边立着的粪铲朝崔斯坦挥拍而来,崔斯坦跳开两步,但还是被粪铲上甩下的污物溅到。

  正巧这时,刚用完早膳的亚伯兰在自己的新宫殿中闲庭信步,远远听见这里有喧哗之声,似乎是总管在惩戒什么人。

  他一向不喜欢下人苛责下人,实在搞不明白,既然同是下人,难道还分什么高低贵贱不成?却忘了对神明而言,士师也是下人,在祂眼里,他和他们也没有分别。

  他大步走来,脚步声很轻,总管没有发觉。走到近处,伸手从背后握住粪铲的长柄,总管发现武器不听使唤,回头一看,连滚带爬地跪伏在地。

  新铺的石板地面上满是碎落的马粪,夹杂着断掉的干草和无数狼奔豕突的脚印。

  “什么事,也值得弄得这样满地污秽?”他看着脚下的地面,皱起了眉头。

  “士师大人,是这个小车夫无视我的警告,容留闲杂人员在宫内过夜。”总管立刻试图撇清自己,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崔斯坦和那个小哑巴身上,“我刚才想简单教训他几句就完事,结果他竟然顶嘴,还捏造出自己曾救过您两位儿子性命这样荒诞不经的谎话。”

  亚伯兰双眉不置可否地蹙了一下,转向崔斯坦。后者虽满身污物,臭气熏天,却并没有如第一次面对先知约阿施那样自惭形秽,而是昂首挺胸地站在他面前,双目直视他的眼睛,目光灼灼。

  亚伯兰道:“说说看,你是怎么救的?”

  崔斯坦说出了五年前在五旬节庆典后发生的事。

  亚伯兰盯着眼前这名少年,总觉得他身上有股气息,熟悉得可怕。是那种骨肉至亲之间才能体会到的联结,一种隐秘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归属感。

  知道这件事的人很少,毕竟士师的儿子们被一群狂热的教徒追打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亚伯兰一直对此讳莫如深,若不是亲身经历,崔斯坦又怎会如此清楚呢?

  况且在一些更加鲜为人知的细节上,崔斯坦说的也都对上了,比如以实玛利和以撒回家后告诉他,在他们获救之前确曾有基路伯显灵。

  他又派人去找了同在宫里的卡巴,向他询问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兴许是觉得自己刚交上好运,不忍心就这样断送掉冥冥中那位的喜爱,他竟破天荒地没有撒谎——看来崔斯坦的第二个目标也最终完成。

  末了,亚伯兰选择相信他。

  “你确实救过我儿子的命,因此我要感谢你,但如果你所说为真,那你假扮‘基路伯’的事情已经亵渎了神明,我应当处罚你。”

  他看着崔斯坦,四只深棕色的眼睛相对,一样浓稠如粥的温驯,一样藏锋敛锐的深邃。唯一不同的,是亚伯兰眼中与日俱增的疲惫,而崔斯坦眼中只有一如既往的赤忱。

  他渐渐觉得呼吸滞重,仿佛自己有罪的灵魂已被看透,急忙撤回目光,转身望向别处。

  “这两件事,就让它们功过相抵吧。好了,现在都回去干活,如果你为我赶车赶得好,我再重重赏你。我也会确保总管不会记恨于你。”

  崔斯坦这才双膝跪地道:“士师大人,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说吧。”

  崔斯坦挽住身边的约书亚:“他是我的弟弟,也是个孤儿,没有地方住,也没有地方去。我想请求您允许他留在宫里,和我一起生活,他可以给我打下手,刷刷马匹、擦擦马车之类,假如您还有其他差事,他也可以帮忙。”

  亚伯兰的目光还停留在别处,不敢再看向崔斯坦,因此也从始至终没有落在过他旁边那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哑巴身上。

  他只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可以。“

  崔斯坦谢恩后站起来。

  亚伯兰准备离开,刚一转身,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过来,也不看崔斯坦,只是虚虚地望着他身前一个并不存在的矮小幻影:“孩子,你真的确定我们从未见过?”

  崔斯坦:“士师大人,我没必要撒谎。”

  他点点头,对总管道:“给这两个孩子换件干净的衣服吧。对了,你的戒尺呢?以后不要再挥舞那种处理秽物的工具了,我们是光明神的子民,我们的举止应当端方有节。”

  从此,约书亚便和崔斯坦一起留中在了宫中。需要他赶车的时候,崔斯坦就会穿上他车夫的制服,有板有眼地坐在车前的横辕上,而约书亚就一个人在宫中闲逛。当时皇宫里还有许多地方在造,地上堆着废弃的木料边角,他经常捡回来削着玩。

  但亚伯兰并不总是在宫里,即使在宫里,也不是每天都要用车。空闲的时候,崔斯坦便会教小哑巴读书认字,因为他希望,如果他不能用说话来表达想法,那至少可以通过写字来让他知道。

  当然,和光明神之间的约定不可毁废。每晚到了固定时间,崔斯坦依旧会来到约幕前,只不过身边多了一个瘦小的身影。每当崔斯坦跪在约幕前与他的神明进行例行对话时——其实只是崔斯坦的单方面剖白,因为神明不会回答——这个小哑巴要么坐在旁边昏昏欲睡,要么把玩着一只绿色大甲虫。崔斯坦发现,自从他到来,周围似乎经常能看见这种昆虫。

  崔斯坦在领到第一笔士师车夫的薪水后,决定带着约书亚去拜访启蒙恩师约阿施。

  那天前面刚好下过一阵雨,地上水洼还没干,约书亚踩在石板地上啪嗒啪嗒的,响了一路的水声。崔斯坦低头一看,才发现他竟又光着脚。在宫里的时候,总管也给他发了一套车夫制服,里面有相配的鞋子,只不过他不愿意穿,实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肯被迫穿一会儿。

  他本来的肤色应该很白,但此时那双脚却被地上的泥水沾湿,灰扑扑的,像是刚从泥里拔出的萝卜。

  崔斯坦笑笑说:“你让我想起一位故人,他也不是很爱穿鞋,或者说,不愿意穿会捂脚指头的鞋。他的脚也像你一样,整天脏兮兮的,不过在我没关系,我不会介意的。只是今天我们要去拜访我的恩师,他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先知,最好还是打扮得整洁一点。”

  他看见路旁有商铺,就走了进去,用自己的薪水给他买了一双凉鞋。又领他到了河边,自己先脱鞋走进铺满鹅卵石的浅滩,让他在岸边一块岩石上坐了,自己蹲在清浅的河水里,捧起他的双脚细心洗去上面的泥垢。

  时间过的真快呀,他不禁想到。当初为养父涤足时,自己的手心甚至托不住他一只脚跟,现在却能将约书亚的一双脚握在手里。当初的他,没能力留住养父,也没力量替他分担疲累,而现在,他应该能够护住这个小哑巴,他也坚信自己一定会为他撑起一方无风无雨的晴空。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他在自己心里对约书亚说。

  在河水里洗净了双脚,崔斯坦又帮他穿上那双新买的凉鞋。约书亚站起来走了两步,只觉得鞋底很软,像踩在云朵上一样。这是因为和当时大多数凉鞋都用草编鞋底不同,这一双凉鞋的鞋底是用羔羊皮做的。

  约阿施见到约书亚的第一眼便愣住了,随后颤抖着几乎就要跪倒在地,崔斯坦搀住他,才使他老迈的膝盖免于酷刑。

  “老师,这是我弟弟约书亚。他是我在街上捡到的,和我一样也是个孤儿。”

  老先知对自己为何突然欲行如此大礼只字未提,只因刚才在身体进入向下运动的趋势时看见这个陌生少年的面孔好像笼罩在一层朦胧的金光中,略微左右摆动了一下,似在摇头,但也有可能是自己老眼昏花的错觉。

  稍后,约书亚和崔斯坦与他们同席用餐。约阿施却带着自己的妻儿侍立在侧,礼数周到,不敢有丝毫怠慢。崔斯坦几次想说服他们坐下来一起吃饭,却都被老先知诚惶诚恐地婉拒。

  饭毕,崔斯坦帮忙收拾餐具,约阿施示意他出来一趟。两人走到门廊上,崔斯坦忍不住问:“老师,为何今日我弟弟在场,您表现得如此反常?”

  老先知道:“你是否注意到他那双金瞳?”

  崔斯坦的确知道约书亚的眼睛是罕见的金色,但他并未因此就觉得他有什么古怪。

  “只是眼睛的颜色而已,我觉得他的眼睛很漂亮啊?”

  约阿施叹了口气:“是漂亮,就是太漂亮了,漂亮得像太阳一样不能直视,看久了就会被卷进去,溺毙在光漩里。他虽然不能说话,但有这双眼睛就够了。他用这双眼睛看你一眼,就能叫你心甘情愿地为他做任何事,有这样的能力,难道不可怕吗?”

  崔斯坦不语,心中回想着遇到小哑巴后,自己有哪一次行为是违背自己本心的,答案是一次也没有。

  没等崔斯坦把他的结论说出口,老先知便接着往下道:“但怪就怪在这里,有这样可怕的能力,待在他身旁,竟丝毫不会感到受胁,反而有一种异常的安宁喜乐,仿若福至心灵。”

  他闭上眼睛,似乎在回味那种感受,双臂大大地敞开,把天地拥入怀中。良久才睁开眼,浅灰色的眼睛中老泪纵横,亮得惊人。

  “崔斯坦,你可得好好对他啊!他会帮助你,成就伟大的事业。”

  “老师的意思是,约书亚也会成为像您一样睿智的先知?”

  约阿施摇摇头:“不,他会是一个比我强太多的先知,比示剑城里所有先知加起来还要强,连士师大人都要仰他鼻息。”

  崔斯坦带约书亚回宫时,约阿施送出来,一直送至十里长亭,这里有一间废弃的圣所,倾颓陈旧,荒草蔓生。

  约书亚在此驻足了片刻,忽然伸手指着一处被碎石掩埋的地面,朝老先知点了点头。

  约阿施立即会意。他们离开之后,便叫上儿子,带着铁锹,一起回到这里,按照刚才约书亚指点的位置往下挖。还没挖出几锹土,铁锹便碰到一个坚硬的东西。父子合力将那东西从地下抬出来,却是一箱亮闪闪的黄金,成色赤足。

  这件事过后不久,一日崔斯坦替士师赶车回来,约书亚在马厩前等他。

  他背后有一个半人高的曲折轮廓,用红布盖着。

  “这是,送我的?”崔斯坦简直不敢置信。

  小哑巴点点头。

  他走过去揭开红布,居然是一张竖琴。圆滚滚的琴身由枫木輮制而成,像天鹅脖子一样优雅弯曲的琴颈用的是云杉裁成的木片,笔直的琴柱则是木质刚硬的山毛榉,琴弦根据音域分别由羊腿筋和羊肠线制成,用铁钉固定在琴颈上,琴柱头上雕了个大甲虫*,背甲是一块祖母绿宝石。

  这块宝石本是士师大人送给他的见面礼,后来赶车时不小心弄丢了,他也没有费心去找,却原来还在约书亚这里。

  “约书亚,你真是从不停止让我惊喜。”

  崔斯坦刚要问这一切是怎么做到的,祂眼中又精光一闪,使他不再存疑,一切都像水到渠成一样自然。

  祂引着他的手指轻触琴弦,立即就有一股如涓涓细流一般的乐符从十指汇入他的身体,充盈他心间。他便如天生是个音乐家般弹奏起来,琴声悠扬古朴,清雅致远。

  祂使他面貌坚毅,眉宇平和,气象开阔,使他身形魁伟,身姿提拔,步态俊逸……

  祂使他对万事万物都心思细腻、明察秋毫,却唯独对自己迟钝。

  他注定要成为人类的王,而祂将一力促成,确保所有看得见和看不见的手都成为他的助推,不论有意无意、主动被动,直至他坐上王位。

  因为,他是祂钦定之人。

  当是时,亚伯兰正在决定士师的继承人。

  尽管两个儿子在战场上的表现难分伯仲,但长子以实玛利敏感多疑,次子以撒强壮善良,亚伯兰想让次子继位。

  以实玛利虽然嘴上什么都没说,但心里难免不是滋味,毕竟从小听着宫里的先知对他讲,将来士师的位子一定是属于长子的。

  可是不久就发生了一件事,使以撒失掉了父亲的偏爱。

  起因是北边的策乌人公然宣扬他们的太阳神邪教,甚至带着武器冲击域内光明神信徒设立的圣所,还将约幕扯下来践踏在脚下。当地的信徒遭到迫害,纷纷逃入示剑,向士师求援。亚伯兰听闻此事,决心替光明神惩治这座罪恶之城。

  亚伯兰每次出征前都会燔祭,一来敬告神明出兵缘由,二来献上祭品祈求庇佑。在燔祭时,他向万军的光明神起誓,自己和全体将士将不吃不喝,直到打赢这场维护唯一真神的战役。

  军令一下,违者枭首。

  众所周知,打仗是需要体力的。刚开始饥饿的士卒们确实杀红了眼,为早点结束就可以早点吃上香喷喷的烤麦饼而加倍奋勇。但战争不是一蹴而就的,到了第二日,饿了一整天的士兵们已经没有力气,只是硬着头皮死撑。亚伯兰坐镇中军,同样空着肚子,高声为大家鼓劲,以实玛利那边也是,主帅带头滴米未沾。但在以撒这边,由于他实在太饿,便偷偷吃了一只麦饼,还叫手下的士兵们一起吃,吃完果然力量恢复,很快就摧毁了策乌人的左翼防线。

  左翼被攻破后,策乌人的中军和右翼也相继出现破绽,被亚伯兰和以实玛利分头击败,只不过稍微花了点时间。

  在战后的庆功宴上,以撒洋洋得意地说出了自己偷吃麦饼的事,还大言不惭地说:“能不能赢得战役靠得不是赌咒发誓,而是力气。士兵们都空着肚子,哪有什么力气打仗?”

  亚伯兰十分生气,他气愤的原因不仅是以撒表现出的对神明的不敬,更是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公然不把他这个士师父亲的话放在眼里,带头违抗军令,事后还指责统帅决策有误。

  尽管如此,他还是他的儿子,他是不希望他死的,无奈军令如山,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亚伯兰强忍着悲痛命人将次子推出账外斩首,以实玛利和各路官兵纷纷上前劝阻,终于作罢。但不惩罚他难以服众,也无法弥补神明受到的轻慢。于是,亚伯兰褫夺了以撒作为士师继承人的身份,更立长子。

  以撒倒是没什么不高兴的。在他眼里,哥哥做士师和自己做士师是一样的,并无分别。

  但亚伯兰却因此事染上了头风,好不容易才驱走的梦魇也都回来了。当夜睡在军帐中,他只觉四面透风,不断有声音钻进他的耳朵,用讥讽的语调一遍遍重复:家宅不宁、兄弟阋墙……

  以至于第二天,剧烈的头痛已经让他无法上马,只能坐在士兵们抬的肩舆里,头靠着舆柱以减少晃动,四面用帘子遮蔽。

  回到皇宫,经过马厩时,他听到一种清越幽远的曲调,如同丝绸一般光滑,又如羽毛一般柔软,抚慰人心。

  他连忙掀开舆帘,却见崔斯坦穿一身朴素的旧衣,坐在马厩前弹奏竖琴,身正影直,姿态清绝,每一抬手拨弦间,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非凡气度。

  亚伯兰甚是欣喜,当即宣他进寝殿为自己弹奏助眠。

  那一夜,他果真睡得特别安详,甚至少见地做了个美梦。梦中,他那个被献祭掉的幼子回到他身边,已经长成了一个器宇轩昂的少年。亚伯兰朝他伸出手,问他过得好不好。他则掀开身后圣所的帐门,邀请他进入。

  他说:“父亲,光明神已经原谅你了。祂决定,要给人类一位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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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好的各族神话大乱炖,圣甲虫在埃及神话中寓意着神明庇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