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玄幻奇幻>七日谈>第49章 第三日(13)

  小汤米瞬间瞪大了眼睛,说真的,在他有限的生命中,他还不知道男人也可以成为男人的丈夫,而女人也可以成为女人的妻子。

  娜塔莎尽力维持着悲伤的面具,面具底下是一张幸灾乐祸的笑脸。

  “那儿子是……?”

  “啊,是收养的。”

  西格莉德看看约书亚,又看看躺在病床上的病人,暗自在心底叹了口气:果然,漂亮的男人都是属于别的男人的。

  她抬起眼睛,直视着这群来者不善的"家属":“我们这里的规定就是一位患者只能有一位家属陪同,如果你们执意不从的话,我只好请你们离开医院了。因为病人实在太多,我们不可能围着一位患者转。而且你们都挤在病房里,也会影响其他患者的休息。”

  约书亚道:“院长夫人,您看这样行吗?只要您让我们留下来,我们愿意在医院里帮忙。什么打扫卫生、搬运病人之类,这样的力气活就都交给我们好了,我们很乐意做点什么让自己变得有用起来。”

  西格莉德注意到他有一副罕见的金色瞳仁,在听着他说话的时候,很难不盯着他的眼睛。他的目光中有一种奇妙的力量让人想陷进去,特别愿意相信他、听从他,照他的吩咐办事。

  她也没能挣脱这种力量,于是点点头:“好吧,你们可以留下来帮忙。但有一点要求,如果有医护人员跟我反应你们影响了他们工作或者其他患者的休息,你们就必须离开。”

  “好说好说!”

  她让年轻的小护士拿来几件干净的防护服,给约书亚他们换上,又叮嘱了一遍安全事项。

  “非常重要,如果你们不想自己也感染上黄磷病的话。”

  走廊里忽然响起刺耳的警报声,护士和医生飞奔起来,西格莉德丢下他们,扭头往外走。

  约书亚对崔斯坦做了个“好好待着”的手势,也跟了出去。

  三张病床同时被推进了一间空屋子,病床上的人看似平静,皮肤却黄得发亮,嘴里传出一些含含糊糊的呻吟。从头到脚捂得严严实实的医生分别将他们推进三个全透明的玻璃舱室,关上舱门,将病人完全隔绝在里面。玻璃上还留了个小门,供全副武装的医生们伸进手去做一些简单的操作。三间舱室用屏风隔开,以防他们看到彼此影响心情。

  西格莉德在他们中间看到了那个好不容易捱过三天的病人。

  “他们真的不能救了吗?”

  一位医生说:“你看他们的皮肤,都已经泡烂了,再用冷水浴治疗只怕会使他们更痛苦。”

  话音刚落,其中一个玻璃舱室内就忽然冒出一阵黑烟,紧接着,躺在其中的病人像个被戳破的气球一样迅速干瘪下去,他甚至来不及呼救,整个过程持续不到三秒钟。灰白色的不明粉尘在玻璃罐内飘荡,病床之上只留下了一套人形的病号服和一摊黑色的污迹。

  这是约书亚他们第一次目睹黄磷病患者的自燃,听别人描述和自己亲眼看到时的那种冲击力是完全不同的。

  西格莉德扶着额头靠在后面的墙上。

  等到烟尘散去,尘埃落定,所有的颗粒都成为玻璃罐内静止的粉末之后,护士们拉开舱门,开始用扫帚清扫,给病床换上干净的床单,然后推出去。

  另外两名病人看到推出的空病床,似乎也能猜到这就是自己未来的命运。

  西格莉德又走到那位捱过了三天的患者身旁,她俯下身,趴在玻璃罐子上,手从小门里伸进去,想要握住病人的手,没想到病人却躲开了。

  “谢谢您,好心的夫人。但您还是最好离我远一点,我不希望让您染上这该死的病。”

  西格莉德的眼睛湿润了。

  她转身和医生说:“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哪怕有一点可能,试一试也好啊,总不能就这样等他们自己原地爆炸吧?”

  医生无奈地摇摇头,回病房照顾别的病人去了。

  约书亚走上前,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玻璃小瓶子,里面装着一种墨绿色液体。

  “或许,你可以给他们试试这个?”

  西格莉德盯着玻璃瓶中的不明液体,满脸狐疑地道:“这是什么?”

  “一种草药。”约书亚的金色眼睛又开始发挥作用,让人觉得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无比可靠。“一位朋友交给我的,说在她的家乡,人们就用这种草药治愈了黄磷病。试试吧,总比看着他等死强。”

  西格莉德给病人倒了杯水,颤抖着手,用滴管往里滴了三滴这种墨绿色溶液,澄清透明的水瞬间变得像翡翠一样碧绿。她从小窗里伸进手去,喂病人一点一点喝了下去。

  "生命之水……!"病人用他干裂的嘴唇嘶哑地说。

  没过多久,奇迹就开始发生。

  病人发黄的皮肤慢慢开始变得正常,他用手敲着玻璃罐的墙壁,说自己饿了,要喝水、吃东西。

  医生来给他做了简单的检测,发现他身体的温度已经降到了正常的标准,换句话说,他远离了自燃的风险,可以回到病房中去了。

  这两名病人被推出玻璃罐的时候都欢天喜地。有一位一直抱着西格莉德的手背亲个不停。

  晚餐过后,有个护士来叫约书亚去祈祷室。

  祈祷室很大,拉着暗色的厚重窗帘,将外面的月光全部屏蔽,室内没有灯具,却在各处都放满了烛台,但即使这样,依旧无法完全将室内广阔的空间照亮。借着昏暗的光线,约书亚似乎看到四周的墙上都挂满了巨幅的人物肖像。房间内几乎没有什么陈设,一只巨大的乌木柜子,像个棺材,上方是黄铜打造的六芒星图案。地上铺着血红的地毯,走在上面悄无声息。

  西格莉德在一副肖像画下,负手而立,这个姿势让她看起来有些武腔,像个男人,而非窈窕淑女。

  她见约书亚进来,便走到乌木柜子前给他倒了一杯颜色深红的酒。

  约书亚接过来,道了声谢。

  "不,应该是我来谢你,你的药剂帮我救下了病人的命。"

  "举手之劳。"

  "世人做事皆有目的,那能不能告诉我,阁下帮助我的目的是什么?"

  约书亚环视着偌大的祈祷室,问:"现在这个年头,保留着祈祷室也挺稀罕的,尤其是现在这种情况下,像您说的,病房如此紧张,都不能容下我们四位家属。敢问,夫人保留祈祷室有何目的?"

  西格莉德笑了:"阁下还挺厉害,一下就切中了我的要害。您该不会是警察吧?还是说,有人派您来抓我?"

  "夫人为何害怕警察?"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怕警察,自然是因为我做了什么亏心事。这点道理,聪明如阁下难道会不懂吗?"

  "夫人做了那么多好事,又是开学校,又是收病患,在我看来夫人是少见的大善人。敢问夫人说的亏心事,是指什么?"

  西格莉德转过脸去,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神情看着他:"你真的不知道?"

  "愿闻其详。"

  西格莉德脸上露出一个凄然的笑:"你知道,我开医院的这些经费,都是从哪儿来的?"

  "难道不是因为夫人生于一个富庶之家?"

  她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微而短促的笑声。

  "没错,我出生的时候家里是很有钱。我们家最初是世袭贵族,头衔历史可以追溯到两百年前。可是你猜怎么着,贵族头衔在今天这个社会已经没用了。"

  "本来我们家的钱依旧可以供我吃穿不愁,优渥地度过一生。可是我却放着好日子不过,偏偏开办起了学校。我想做点有意义的事,毕竟在过去,有头衔的贵族都是要为自己封地里的臣民排忧解难的。我将所有的家产都投入了学校的运营,我很勤奋,我知道光有这些是不够的,学校若是想长期运营下去,必须有源源不断的资金注入。于是我也举办了私募晚宴,邀请了一些投资人。"

  "可是你猜怎么着?这年头,有钱人一听这钱是用来做慈善的,就不乐意了。他们想要见效非常快的回报,而不是十年树木百年树人那种长期而收效甚微的回报。没有人给我投钱。"

  "就这样一次、两次、三次……直到我把所有的家产都投进了学校,我依然拉不到半点赞助。然后我就想到另一种方式。其实只不过是换一套说辞,换一种更浅薄更容易让人看到收益的说法,去讲一个好故事,扮演一个好角色,有时候需要适当退让,不要让那些男人觉得你是一个充满进攻性的女人,而是一个柔弱无助,被丈夫抛弃,被未婚夫欺骗的可怜的女人,他们就会很乐意帮你。而且事实是,这样的女人真不在少数,人们并不在乎她们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模样,只在乎她现在过得多惨,有多么需要救助。"

  "就这样,我才有了开医院的钱。"

  西格莉德转过头来,盯着约书亚:“好了,讲完了我的故事,该轮到你了。阁下是否能告诉我,你究竟是谁?为什么帮我?”

  约书亚缓步踱到那只乌木柜子前,双手抚着上面的六芒星浮雕道:“夫人,你相信天意吗?”

  西格莉德不置可否。

  “如果我说,你姑且可以把我看作是天意的一部分,你会作何感想?。”

  她居然如释重负地笑了。

  “哈!我就知道!”她毫不迟疑地说,"我让我的医生拿了你的药剂拿去化验,成分报告出来,却只能检测出苦根草、食蚁花、没药等几种再普通不过的植物成分,而剩下的,把仪器都烧坏了,仿佛不是来自人间的物质。"

  "夫人不觉得荒谬?"

  "有什么好觉得荒谬的?这世界上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可太多了,有时候不得不叫人转向鬼神之道。毕竟,就连牛顿晚年,都成了个宗教狂人,不是吗?"

  西格莉德忽然拿起了一个烛台,转身走向了墙边的巨幅肖像画。

  "好运,是我们家的天赋。"她举起烛台,照亮了墙面上的一排画像。画像上描绘的好像都是同一个女人,但仔细看时,会发现有一些细微的差别,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她们都和西格莉德惊人相似。

  "在我们的家族中,母亲这一系的基因异常强悍。但凡下一代中出生的是个女儿,就会和自己的母亲极其相像,我当然也不例外。"

  "而所有的女儿们,也都继承了母亲的天赋异禀。我从小就幸运得出奇,简直可以说是开挂人生。还在穿尿裤的时候,和随便什么人玩游戏都能轻松获胜;读书的时候不用花什么力气,成绩就很好;谈婚论嫁的时候,也轻轻松松找到了门当户对的理想配偶,可是我却反悔了,我不想被束缚在妻子的角色里……有时候太过幸运,是会让人产生贪欲的。坦白说,就是一旦有什么事不顺心,就开始怨天尤人。"

  她回过头来看着约书亚:"所以你说你是天意的一部分,我并不吃惊。"

  墙面上还有一幅画象停留在阴影之中,透过稀薄的光线,约书亚可以辨别出画像上画的应该是个男子,这在墙面上的一众女性肖像中非常突兀,应该是个突破口。

  约书亚感觉胸前藏在衣服里的胸针在轻微震动,但他决心予以漠视。

  他指着这最后一副画像道:"请问夫人,这幅画像上画的又是谁?"

  西格莉德回头朝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笑道:"哦,他呀。"

  她觉着烛台朝画像走过去。

  约书亚感到胸针震得越来厉害,最后,隔空传讯的语音竟然不受控制地溢了出来。

  他听见娜塔莎的声音带着哭腔道:"头儿,我求求你,这件事咱别再查了!"

  西格莉德举起烛台,暖黄色的烛焰照亮了整幅肖像的脸。

  约书亚起先愣了一下,随后认出,肖像上的男子居然是彼得,那个他认识的,在祈祷回应部担任掌事大天使的彼得,娜塔莎的男朋友。

  西格莉德不以为意地道:"他是我高祖母的孪生兄长。我们都不记得他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他的画像从建造这间祈祷室起就一直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