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里开始,我很抱歉,得要求你们下来步行了。”路西法以身作则地先从赫尔墨斯背上跳了下来,“这里的亡灵看到猎魂兽会惊恐,我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骚动。”
赫尔墨斯抖抖一身的黑毛,头一低,滚成一只黑鸦,飞到了她的肩上。
约书亚他们也从猎魂兽背上下来,一个个表情痛苦地捶着腰背,仿佛是刚刚经历了长途的舟车劳顿。马克干脆伸直两腿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抱怨着今天运动量超标。
“怎么?坐不惯吗?”路西法关切地问。
约书亚扳了扳自己的背:“没有没有,您的这些大猫都很……滋润,都怪我们自己平时缺乏锻炼。”
黑尔女王露齿一笑,接受了他的恭维:“那是自然,它们捕食失德者的灵魂,而人类中的失德者从来就不在少数。跟我来吧。”她优雅地转身,带他们步入了地下城的人潮中间。
这里要比他们想象得热闹太多,也比珀迦托雷更加拥挤,每走两步便能撞见一对正在争吵的冤家,每走三步就有一对正在接吻的爱侣。由于地下城中遍布岩浆河道,这里的气温异常得高,所以街上的亡灵普遍穿着清凉,或者压根儿寸缕不着。可怜的约书亚一行人没走几步就都已经汗流浃背气喘吁吁,而路西法却和没事人一样,依旧风度翩翩。
马克凑近娜塔莎的耳朵说:“她怀的那是人吗?大概怀了个空调吧?”
女特工噗嗤笑了一声,随后立即恢复警惕,目光牢牢锁住路西法窈窕的背影。似乎能觉察有人看着自己,黑尔女王略一回眸,向她抛出一个迷人的微笑。
娜塔莎捂着心口作干呕状。
前面是一家酒馆,一个看起来醉醺醺的男人从里面跑出来,手里还拎着一瓶酒,一边迈着东倒西歪地罗圈腿,一边仰着头咕咚咕咚往喉咙里灌,浅红色的酒液顺着他的络腮胡流进脖子里,看得约书亚一阵强迫症发作,想上去帮他擦擦。
然而,在他来得及将想法付诸实践之前,那位老兄就自行“消失”了,他跌跌撞撞地往前,抬头喝酒,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一脚踏空,摔进了岩浆河里。
连屁都来不及放一个,他就成了火红的岩浆河面上升起的一缕白烟,熔岩汩汩冒出一个泡,然后啪地破碎,一个亡灵就此消失,连一丝痕迹都不曾留下。
想到崔斯坦可能已经在某条阴沟中坠入岩浆,约书亚不禁打了个冷颤。
路西法越过肩头看了他一眼,慢悠悠地开口道:“小心,这里的岩浆河十分危险,一不小心摔下去肯定是必死无疑的,只要粘上一点就会让你变成残废。”
“那么危险,为什么不在岩浆河上加个盖?”马克本着前来考察,就要提出有建设性的整改意见的“责任心”说。
路西法吃惊地用扇子掩住自己半张的口:“这么聪明的办法我怎么从前就没想到呢?我现在就来试试!”
她手中的黑扇向前一挥,顿时,所有的岩浆河的左岸都破土立起一块块黑色石碑,路西法手腕向右一扭,所有的石碑都齐刷刷向右岸倒去,将河面遮盖的严严实实。
刹那间,整个地下城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他们看不见彼此,只听见不绝于耳的尖叫,身边不断有人撞过来,约书亚摸索着想把小汤米揽入怀中,不慎却摸到了女特工的屁股。
“马克,你干什么?”
迎面而来一记热辣辣的耳光。
“我什么都没干!”黑暗中传来马克委屈的声音。
“对不起,娜塔莎,刚才是我,我在找小汤米。”
“我在这儿,师傅。”
“抓紧我,别被撞倒了。”
黑暗中的骚动持续了一会儿,他们被裹挟在惊恐人群之中横冲直撞,四野又亮起鬼火一般的绿色眼睛,那是猎魂兽又来趁火打劫,风一般的低啸不断刮过耳边,随之而来的是人撕心裂肺地惨叫。
直到奔逃中有人踩断了岩浆河上的石碑。
光亮瞬间又回来了,人们像飞蛾一般纷纷聚集到那一片光明中,有几个亡灵不慎被挤了下去,跌进了岩浆河。人们逐渐意识到是石碑挡住了他们的光亮,开始协力搬起石碑扔进岩浆河里。
很快,地下城又恢复如常。
路西法神不知鬼不觉地又出现在他们身旁,刚才陷入黑暗的时候,她不知死到哪里去了。
“在驱光这件事上,人类和虫豸其实没什么差别。所有人心所向的地方,都是光明所在之处。不是我不愿将这些岩浆河挡起来,而是这些岩浆河就是黑尔唯一的光源,就像你们头顶的潘瑞戴斯之心一样。你们是抬头三尺有神明,我们则近水楼台先得月。”
“可也不应该一点安全防护都没有,让人就这么跌进滚烫的岩浆里。”马克嘴硬道。
路西法笑了,“在黑尔,所有的亡灵都注定要毁灭。他们即使不跌入岩浆,也会自相残杀,或者被猎魂兽吃掉,这不过是他们的运数罢了,我又何必兴师动众?”
马克被堵了回来,敢怒不敢言,尤其是看到她肩上那只乌鸦正瞪着碧绿的小眼睛凶巴巴地看着自己。
他们继续朝前走,迎面忽然飞来一只大鸟,离得近了才看清,那其实是一名长翅膀的女孩,是位天使,确切说,是暗天使。
她看起来十六七岁的模样,高高瘦瘦的,但是很健壮。她的皮肤是麦色的,有一双冰蓝色的眼睛,黑色的头发也像路西法一样编成蝎尾辫垂在脑后,耳朵上一排骨钉,从锁骨到脖颈纹着猎魂兽嗅蔷薇的图案。穿一身干净利落的骑装,胸前佩戴着皮甲,背后背着一只箭囊。
她长着一对铅灰色的羽翼,和约书亚那对被污染的灰翅膀不同,她的羽翼本来就是灰色的,羽毛上有一层深蓝的翎光。
她有一种戛戛独造的美,但比起路西法,还是暗淡了许多。
她笔直朝黑尔女王飞来,一开口就震惊四座。
“妈!”
约书亚和娜塔莎面面相觑,马克一脸稀奇,小汤米则露出羡慕的表情,抱紧了身边的小金。
她悬停在路西法面前:“妈,龙那边又出事了,需要你去看看。”
她发现了跟在母亲身后的几个人,于是问:“这几个是今天新来的?”
“不,我的宝贝,他们是从珀迦托雷来的,他们是来——哦,抱歉,可能我刚才没记住你们的来意,你们是来?”
“找一个名叫崔斯坦的亡魂,并把他带回去。”约书亚赶紧说出他的请求。
路西法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我正在带他们参观我们的地下城,希望他们回去以后能帮我澄清一些误会。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约书亚,那位美女是娜塔莎,还有马克和小汤米,这位是我的女儿卡梅拉。”
约书亚正准备上前跟她握手,暗天使却连睁眼也不瞧他一下,她只对自己的母亲说:“妈,你还是快过去吧,大家都在等你。”
约书亚:“……”
路西法道:“那我先过去看看,这边几位客人,你先帮我招待着。”
她肩上的黑鸦变成了一团黑雾,裹着她瞬间从原地消失不见,只留下那个新来的小女孩暗天使和约书亚一行人大眼瞪小眼。
约书亚:“您好,我们是来自——”
“别说了,我一点也不想知道你们来自哪里。”卡梅拉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然后开始挨个上上下下打量他们。
她的目光最后落到牵着小金的小汤米身上。
她拍拍翅膀飞到男孩面前,指着小金道:“这是一条飞犬吗?”
“……是的。”小汤米脸一红,显然没想到她会首先和自己说话。
“我可以摸摸吗?”说着她已经蹲了下来,根本没打算等待他的同意。瘦长的手指陷进小金柔软的皮毛,飞犬舒服地眯起眼睛,右后腿不停蹬地。
“以前也偶尔会有飞犬到这里来送信,不过我从来没有摸过它们。我们这里只有猫——猫猫猫,都是猫,想养个另类的宠物都没有。”
她的蓝眼睛并不看小汤米,但话似乎是对他说的,男孩不知道如何是好,求助地看看约书亚,又看看娜塔莎。
约书亚无声地朝小姑娘的方向努努嘴,意思是让小汤米接话,娜塔莎则一边扮着鬼脸,一边对小汤米用口型说:她喜欢你!
“你是怎么抓到飞犬的?”卡梅拉问,抬起她那双冷淡的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小汤米。
“嗯……那个……”男孩紧张坏了,他活着的时候就从来没有女孩子会主动和他搭话,更别提像卡梅拉这样的。小汤米记得,他们学校高年级也有几个这样的女孩,女生们私下里称她们“酷姐们儿”,但在家长和老师口中却总是作为反面典型出现。
如今一个“酷姐”正站在自己面前,还问自己是怎么违反赫柏纪律委员会的规矩的,小汤米觉得自己几乎就要大脑缺氧晕过去了。
“你是哑巴吗?”酷姐等的不耐烦了。
“不……不是抓的,是……是我……喂……喂了它。”小汤米结结巴巴地说。
“喂了它就跟你了?也太容易了吧!我们这儿的猫怎么都喂不熟,一个个都龇牙咧嘴的,好像虐待了它们似的。”
“你们这儿的猫,指的是猎魂兽吗?”约书亚不懂就问。
“猎魂兽就是猫,猫就是猎魂兽。你们刚才不是见过我妈的赫尔墨斯吗?它们都是那副德行。”卡梅拉十分不以为然地说,“你在这里看到蛇、乌鸦甚至蝎子,都有可能是猫变的,它们实在太诡计多端了,让人根本猜不透。”
“猫可以随意变形?为什么狗不可以?”小汤米忽然有些失落,就好像他刚刚得知,自己的玩具是旧款,新款增加了许许多多酷炫的功能。
卡梅拉一甩辫子回头看着他:“飞犬也可以啊。它和这里的猫一样都是魔法生物,魔法生物只要愿意就可以随意化形,只不过猫的鬼点子比较多,一会儿想变成这样一会儿想变成那样,狗就比较老实,可能除了狗它不想成为别的什么动物。”
汤米蹲下来捧住小金的脸说:“小金,你快想想你想变成什么,变给我看看好吗?加油,我知道你很聪明,一定可以的!”
飞犬歪头看着他,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傻瓜,你这样是行不通的。”卡梅拉一把拉开小汤米,自己俯下身,对着小金的耳朵耳语了几句。
可以看出,飞犬真的开始思考了,它努力地想啊想,想得在原地打转,东嗅西嗅寻找“灵感”。
“你是怎么做到的!”小汤米惊呼。
“很简单,魔法生物通用语八级,每个天使都要过的,暗天使也不例外,难道你们不学吗?”
“我……”
“我们不是天使。”约书亚替小汤米回答。
“快看,小金真的要变了!”马克忽然叫起来。
只见飞犬开始以头蹭地,一会儿又躺在地上拿整个后颈摩擦地面,然后又站起来,疯狂摇晃头部。
“我看它只是皮痒了,在地上蹭虱子呢!”娜塔莎笑着说。
小金,加油!汤米虽然一句话没说,但他坚毅和期待的眼神已经将他的内心活动泄露无遗。卡梅拉抱着双臂站在他旁边,一副早就知晓会发生什么的样子。
小金还在拼命甩毛,在自己周围甩出一圈烟尘,烟尘中有些微小的魔法颗粒隐约发光。等它终于甩累了,停了下来,小汤米期待的眼神立刻变为了惊恐。
“怎么会这样!”连约书亚也惊得倒抽一口凉气。
之前小金原本是脖子的地方,又长出了两颗一模一样的脑袋,加在一起一共三颗。三颗狗脑袋就这么憨憨地吐着舌头看着小汤米。
“这是因为它觉得狗就是它最想成为的样子,它不明白你为什么希望它变化,绞尽脑汁唯一能想到比狗更好的就是很多狗,地狱三头犬就是这么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