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太医的药最终在戌时四刻左右,快步从天泽殿内专为卿柳改建的药房端出。
在一众争分夺秒的紧张氛围中,这药历经七弯八绕,终于呈到皇上跟前。
候在下首,腰身弯曲,同来康站在一起的周太医罕见的有了几分忐忑。
唉。
王爷醒不醒,今天真的只能看命了。
周太医心里叹出一口长气。
眼见皇上从他眼前端过来康公公手上托盘中的玉碗,他立马收了所有愁绪,还是正事要紧。
“禀陛下,这药还需得配着微臣的穴位刺激,双管齐下间同时起止,不可慢,亦不可快。”
司漠沉默着点头,配合的给周太医让出位置。
周太医走向卿柳头侧的床旁,那里早就被人摆好各类行医工具,包括摊开的针灸包。
他仔细的从中挑选出要用到的几种针形。
同时司漠也把卿柳扶作半卧位,以方便待会儿喂药。
两人准备妥帖,互相对视一眼,便开始心无旁骛的配合。
扎针的痛,喂药的苦相互堆叠。
睡梦中的卿柳刚舒展的眉目又开始拧紧,唇齿间频频发出呼痛声。
司漠皱眉。
尽管端玉碗的那只手紧得发颤,他还是有条不紊的紧跟着周太医的施针,一勺一勺的把药送入卿柳口中。
意识迷蒙的卿柳,不知道自己正在经历什么。
嘴巴一茬接一茬的苦,身体一下接一下的痛。
先是前胸,又是后背,后背痛完,颈侧又跟着痛。
刺刺的,像是针扎。
为什么要欺负他?
司……漠……
为什么……司漠要让自己忘记他?
待这句话充斥在卿柳的意识,无尽的悲伤彻底冲破牢笼,终于找到宣泄的口子,他突的抽噎起来。
紧闭的双眼不停落着泪花,嘴里无意识呢喃着司漠两个字。
卿柳的这份委屈和难受把司漠淹没在心疼的潮海里,不得呼吸不得挣扎。
他想把人揽入怀中,替他的阿娇挡下世间所有不好。
但周太医的针灸没有停,他喂药的动作也不能有丝毫滞后。
司漠眼睁睁的看着卿柳痛苦。
内心的煎熬,眼底翻滚着灼热的猩红,他紧绷着下颌线,一点不敢出声惊扰到周太医。
尽管司漠如此配合,周太医的额头还是出了很多细密的汗。
施针是一件十分考验专注力的事,特别是在如此密集频繁更换穴位的情况下。
深不得,重不得更是轻不得,更不能有丝毫的分心。
终于,最后一针落下。
两人同时停下动作后,司漠期待的奇迹没有发生,卿柳又陷入到昏迷之中。
只有双颊布满的泪痕,以及眼尾的红意在告诉司漠,刚才的卿柳经历了一场无法言说的痛苦。
司漠不知道为什么卿柳又失去了意识,如何都唤不回。
他一句也不敢问周太医。
最后,司漠命人打了温水,彻底无视一直候在身旁的周太医,他沉默的给卿柳擦拭干净脸上的泪花。
待一切清理干净后,他又牵起人的手,连握紧都不敢,就那么虚虚握着。
尽管司漠一直不言不语,行动如常,但周太医还是看出了窒息的心碎。
皇上流泪了。
周太医心里咯噔一下,那清晰的漏掉半拍的震惊感,使得他微张唇齿后才迅速的低下头。
唉。
情之一字真的害人。
把一个人完全变做另一个人仅仅是一瞬之间。
唉。
算了!
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能不能见到明日的初阳吧。
按理说,这样强的刺激,王爷该醒了啊?
周太医心中充满了对自己往后命运的揪心。
往日活络的心思,在此刻全化作了听天由命的悲愤。
就算真让皇上把别人好的心挖来,他也不会换啊!
下辈子再行医,还是离这皇权富贵远些得好。
也不知,医者祭天是什么行业传统,这一命带一命的,阎王爷可真赚。
苦中作乐的周太医,已经在心里做好下辈子的打算。
大概是他这辈子都这么苦了,下辈子还想着做医生的打算实在感天动地。
病床上的卿柳有了转醒的架势。
床上的少年拢着眉头,开始发出无意识的呢喃声。
躺在青色软枕上的脑袋左右挣扎着,似乎想要甩走满身的不适,他浓密的羽睫颤微微的抖动,一下两下……
最后意志终于战胜一颗想要睁眼的心,那双刚哭过的琉璃眸子终于被藏匿他的眼帘裸露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