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港外围满了闻风而来的记者, 被军队强硬拦在了外面,一阵推搡过后形成僵持的局面,一个个伸长脖子翘首以盼。

  西泽的身影一出现, 便像油锅里溅入一滴水, 瞬间噼里啪啦地沸腾起来——

  “元帅您好, 请问里面发生了什么?我听到了惨叫声和哭声,军队是暴力执法了吗?!”

  “我是爱塔新闻社的记者……”

  “请问皇室是决心清掉公爵甚至贵族吗?这是否可以看做是一个信号……请挑选一个问题回答!”

  西泽身上军装整肃, 帽檐的阴影下神情一片漠然,他对这些乱象置若罔闻,黑色的军靴利落地扣在道路上, 径直大步往外走。

  “不要靠过来!离远一点!”

  架起防线的军雌厉声喝道, 但因为军雌不得伤害民众的规定而束手束脚, 一时间也有些束手无策。

  那些记者虽然打不过军雌, 但胜在数量多且灵活,一窝蜂地钻来钻去,密密麻麻的话筒伸得老长, 几乎戳到西泽的下巴。

  “你们这是妨碍军务!警卫员!立刻清场!”

  白朗怒不可遏地打掉一个话筒,向着防线外怒喊,强硬地示意军队开始清场。

  “耶尔冕下受了重伤, 您为什么一点都不伤心,反而趁着这个机会清扫政敌?之前的恩爱是否都是装出来的表象呢?!”

  一个娱乐记者不管不顾地挤到前排, 在西泽经过时突然对着话筒大声道,“您能回答一下吗……”

  这话一出, 现场瞬间死一样安静。

  白朗难以置信地瞪着那个虫, 额头青筋直跳, 几乎暴怒地吼道, “你他妈在说什么屁话!你有脑子吗?!”

  他几乎不敢转过头看元帅的神情, 这段时间他跟着不眠不休处理公务,是最清楚元帅状态的虫。

  刚刚结束一场战争,不管是哪里都离不开军部元帅的镇守,复杂繁琐的整军和重建事务堆积如山,根本没办法委托给另外的虫。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元帅越来越煎熬,没有一刻闭上眼睛,也没有一刻空隙可以喘息,不管是冕下、军部还是贵族,都好像山一样压迫在肩膀上。

  ——偏偏还有不长眼的东西,要去戳那些强压下的痛处,咀嚼着他虫的苦难当做赚钱的噱头。

  不等白朗翻过去给那个虫一拳,那个没有底线的记者就被推倒在地,被不知道谁狠狠踩了几脚,啐了一口唾沫。

  “滚回去再培训个几百轮吧,垃圾!”

  “想出风头想疯了吧?!本来还愁没东西写,干脆批判一下你这种新闻界恶臭现象算了……”

  而骚乱期间,西泽已经走到了军用悬浮车边,坐进去后就砰一声关上门,将一切动静都隔绝在外。

  白朗也跟着上了车,很快就带领着军队离开,将一片狼藉远远甩在身后。

  见实在挖不出什么消息,那群记者不甘地盘旋许久,还是慢慢散了。

  紧急的事务已经基本处理完了,现在是要回到别墅去,和帝国顶尖的医生团队商量冕下的治疗方案。

  “您要不在车上休息一会吧。”

  车里的氛围安静到可怕,白朗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后座的军雌神色漠然,并没有接纳这个提议,点开光脑继续处理邮件,简直像是有固定程序处理工作,根本不会累的完美机器。

  战争刚刚结束的时候最为混乱,却也是连根拔除那些毒瘤的最佳时刻,这段时间他们已经抓了好几个涉事贵族。

  那几个主犯已经被抓进刑讯室进行了一番严刑拷打,不日后就将重新开启审判。

  西泽垂眸,光脑上的银蓝色光亮映照在他的眼底,却无法驱散那一片浓郁的黑暗。

  最重要的,还有耶尔……

  脑海里划过那个名字的瞬间,他就将这个念头强制切断了。

  这几天需要投身工作时他都是这么做的,不然根本没办法腾出空间来,也根本没办法离开雄虫身边一步。

  西泽闭了闭眼缓解干涩,浑然不顾太阳穴的胀痛,但耳边蓦地响起一道声音——

  “嘟嘟嘟~我的将军请注意,现在已经很晚了,该去休息啦!早睡早起身体好……”①

  温柔而清润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点不好意思,但仍然掩不住里面的柔软爱意,像是亲昵时耳边响起的私语。

  西泽瞳孔骤缩,回复邮件的动作猛地一顿。

  他立刻按住了外套口袋,从里面拿出一个小通讯器。

  通讯器上红光闪烁,传出熟悉到几乎刻在骨子里的声音,他紧攥着通讯器冰凉的表面,打滑了好几下才抖着手将铃声按断。

  耶尔录的时候很不好意思,觉得实在是太羞耻了,后来挣扎了一下,还是全部录完了给他当通讯器铃声。

  那时候雄虫红着耳朵,将通讯器塞到他手里,凶巴巴地强调道。

  【平常一定要调静音,不能让别的虫听到这个铃声,知道没有!只有独处的时候才能外放,不然以后就不给你录新的了。】

  耶尔的声音如在耳侧,却像是一柄重锤,猛然击中柔软的心脏,将那块血肉砸成一滩烂泥。

  “?!”

  白朗浑身一震,下意识看向后视镜。

  恰好见到军雌脸上冷漠的面具猝然碎裂,紧攥着那个通讯器,猛地转过了头。

  但就算是惊鸿一瞥,他也见到元帅的眼眶几乎瞬间通红,不自然地眨动着,抬起遮挡的手被沾上水液,有些狼狈地深呼吸调整脸上的表情。

  他从没见过元帅脸上露出这种表情。

  不管是打了败仗,还是受了重伤几乎死去,亦或是告别无数离去的战友,军雌始终从容而镇定,是军队中坚不可摧的主心骨。

  更多时候那个名字被神化,变成胜利与荣耀的代名词,但不管多重的责任和压力在肩,他也不会流露出一丝疲态来。

  当着别虫的面流泪这种事,他从来没有把它和元帅挂钩过,更没想到自己会亲眼目睹这一幕。

  “……”

  白朗咬着牙,用力抹掉脸上的眼泪,升起了车内的隔板,将独处的空间留给元帅。

  该死,那群垃圾全都该死……!

  他的胸口深深起伏一瞬,几乎难以抑制那股燃烧的愤怒,连血液都沸腾起来,恨不得现在就拿起枪把那些垃圾全突突了。

  也不知道耶尔冕下现在怎么样了……

  连他这种外虫都很担心,元帅的心情他根本不敢想象,偏偏那些工作多得要死,艹!

  隔板后一片安静,白朗用力吸了吸鼻子,努力调整着急促的呼吸。

  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车在大门前停下,白朗犹豫了一下,还是提前下车帮忙打开了车门。

  西泽的神色已经恢复正常,只有眼尾仍然泛着一点浅淡的红,显示着刚才的事是真实发生过的,而不是臆想出来的幻觉。

  “您慢走,我回去军部了。”

  白朗略低了低头行礼,随即正打算回去继续处理公务,肩膀就被用力按了按。

  他愣了一下,就见到元帅没有直接走开,而是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弯腰靠近了一下,像是一个简单的拥抱。

  “这几天辛苦你了。”

  西泽的声音有些哑,看着副官眼睛下面两个硕大的黑眼圈,看穿了他勉力隐藏的疲惫。

  这段时间他不眠不休,用近乎自伤的方式进行清扫,强度大到需要好几支部队轮换着来,从一而终陪在身边的只有副官。

  “哪里辛苦了,之前不都是这么过来的,最辛苦的根本就是元帅您……”

  白朗鼻腔骤然一酸,激动地拍着胸脯表示自己还能干,尽管使唤他就是。

  “您可别说这些见外的话,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尽管叫我!”

  “好。”

  西泽很浅地弯了下唇,命令他回去休息半天,而后快步向着别墅内走去。

  帝国顶级的医疗团队已经入驻,正在给耶尔做全方面的治疗。

  在经过第一天紧张的救治过后,雄虫就陷入了某种奇异的昏睡状态中,始终无法清醒,而这也是治疗最主要的方向——

  “冕下现在的情况真的很奇怪,首先,这并不是一种植物虫或者脑死亡的状态。”

  领头的医生调出所有数据,传输到西泽的光脑中,同时点开最关键的几页在半空中放大,开始详细地讲解。

  “在经过医疗舱的治疗后,冕下的所有伤口都已经痊愈,身体已经恢复健康,您看,这是具体的数据……”

  细致入微到繁琐的调查,他们几乎将耶尔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每一根头发的健康状况都弄清楚了。

  但再怎么检查,都只有一个结果:耶尔冕下的身体非常健康。

  而且好像因为某种不知名原因,能一直保持这个良好的状态不变。

  唯一有些问题的——

  “冕下的精神力数值偏低,但整体波动还算平稳,并不是精神力逸散,经检查精神图景也没有裂纹。”

  “应该是因为过度使用精神力,而导致精神图景的封闭或暂时干涸,但并未有足够的数据可以证明,这是造成昏迷的原因。”

  这是他们目前唯一的突破口,却也是最无能为力的一点。

  帝国有关于精神力的研究,但因为一直没有充足的实验对象,所以进度停滞不前,也没有什么显著的成果。

  倒是可以请求其他高等雄虫来帮忙,但一方面实力相差过大可能没什么用。

  另一方面,现在帝国一片混乱,还没有清扫干净兰斯的残党,不能确定来帮忙的雄虫是什么成分,会不会对冕下造成损害。

  现在的耶尔冕下珍贵程度相当于帝国国宝,必须慎之又慎。

  犹豫了一会,医生还是将另外一个想法说出口,虽然有些奇怪,但不失为一条可以尝试的路。

  “冕下现在与其说是昏迷,倒不如说正处于很难醒过来的沉睡,那是一种很原始的封闭状态,就像动物自然天性中的冬眠,或等待破茧。”

  破茧。

  西泽原本正神色漠然地看资料,一遍又一遍地确认雄虫的身体状况,闻言却忍不住失神了一瞬。

  他眼珠倏地一动,看向舱内耶尔模糊的面容,熔金色的眼眸深藏阴翳,几乎像是一口无望的枯井。

  ……是这样吗。

  他想象着雄虫变出漂亮翅膀的样子,很轻地勾了勾唇。

  但很快,这点浅淡笑意消弭无踪,西泽沉默许久,终于点头应允下一步的进行。

  “探讨出合适的治疗方案,然后试一下吧。”

  医生也受这种不同寻常的氛围所感,在小声讨论完大致的治疗方案后,就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

  “……大概就是这样了,这一切都需要元帅的配合才行。”

  这会夜已经很深,元帅是不允许他们停留在这里太久的,医生将事情做完后只能暂时告别,回到相邻别墅的住所。

  “我们随时等候在一边,如果有什么情况,您直接把我们叫过来就行。”

  医生犹豫了一下,又低声劝了一句。

  “您也要注意保重身体,就算军雌的恢复力很强,也禁不起长时间的精神高压,和不眠不休的劳累。”

  眼前军雌的状态其实已经很糟糕,只是靠着意志和强大的自愈力勉强支撑,像是被绷紧到极致的弦,随时都有彻底崩断的风险。

  这份压抑到极致,甚至不在乎一切伤害的玩命作风,他们看着都胆战心惊。

  西泽没有点头也没有回应,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只是一动不动地保持着原来的坐姿,看着舱内的雄虫。

  医生叹了口气,无声地退出去关上门,将独处的空间留出来。

  等全部虫离开,别墅内安静到了近乎死寂的地步,只能听到机器运转时发出的轻微声响。

  015揣着手小心翼翼地靠近,头上还顶着刚吃完粮的小乌龟,探头去看雌虫的表情。

  “您还没有吃晚饭……”

  它的询问也没有得到回应,西泽仍然一动不动地坐着,垂眸看向修复舱里沉睡的雄虫,脸上神情漠然。

  015鼓起勇气拉了拉雌虫的袖子,试图把他唤回神。

  “先吃点东西吧,不然主虫也会担心的。”

  西泽眼睫微颤,神色一瞬间几乎有些茫然。

  而后他挣开了015的手,没有依言去餐厅吃点东西,而是缓慢起身,犹豫着开启了舱门。

  【虽然修复液不会残留在身上,但每次浸泡完都黏黏糊糊的,好像沐浴露在身上洗不干净一样……我先去洗个澡。】

  耶尔曾经抱怨过这种修复舱不舒服,每次从里面出来,都会直奔浴室而去,彻底清洗一番才舒了口气。

  进去之前脸色还有些苍白,但出来再洗完澡后,就又是健健康康、蓬松舒适的样子了,甚至因为精力补充过多,而冲上来抱住他的腰。

  【这次真的就只抱一下。】

  雄虫漂亮的眉眼带着一丝狡黠,一点坏心昭然若揭,却怎么都让虫讨厌不起来,甚至想要无下限地纵容。

  相处的回忆满满当当,无比鲜活而清晰,一幕幕在眼前重现。

  仿佛耶尔下一秒就会睁开眼睛,告诉他自己只是想吓吓他,不是真的离开了,然后讨巧地凑上来亲他的脸。

  但房间里一片安静,冰冷的月光倾泻而入,像是无数根带着寒芒的细针,戳破了所有带着温热呼吸的幻想。

  雄虫仍然闭着眼睛,看不出一丝苏醒的迹象。

  “……”

  西泽的身形隐藏在一片阴影中,身形近乎静止,仿佛一座粗糙凿成的冰冷石雕,听不到呼吸和心跳。

  一点水液蓄得饱满,沿着低垂的眼睫滑落,“滴答”一声落在修复液上,激起一朵小小的水花。

  仿佛被这一下惊醒,他终于动了动,弯下腰伸手揽过雄虫的膝弯和肩膀——

  “哗啦。”

  利落的出水声响起,耶尔被稳稳抱住脱离了修复液,安静地依偎在雌虫的怀抱中,被带进了浴室进行简单的清洁。

  浴室里传来水声,被忽略的015有些无措地站了一会,将头顶的小乌龟放下来。

  “你先呆在这里不要动,我去拿点吃的过来。”

  等它纠结着拿了一管高浓度营养液,再回到房间的时候,耶尔已经穿着浴袍躺在了床上,被雌虫握着脚踝擦拭身上残留的水珠。

  它扒着门框,推开了一条缝往里面看。

  西泽神色专注,正跪在床上,拿着一条柔软的白色毛巾,一边将潮润的水汽擦干,一边帮雄虫轻轻按揉身体。

  “这是那个小羊羔星球上的羊毛制作的……真的很软,是不是?”

  雌虫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在和雄虫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您喜欢吗?”

  他突然有点后悔,原本耶尔好奇是什么感觉的时候,就该和雄虫一起去感受一下的。

  ……一直拖到现在,连想要弥补都来不及。

  放下毛巾,西泽开始专心按揉耶尔的身体,用原始而专业的手法帮雄虫消除可能会出现的不舒服。

  “这样舒服吗?会不会痛?”

  “如果一直不醒的话,就算有修复液,肌肉也还是有萎缩的可能……不过我会帮您保管好身体的。”

  雌虫自顾自低声许久,手上的动作却越来越慢,终于彻底停了下来。

  随即脊背像是不堪重负,慢慢地、慢慢地俯低下来,将脸埋在了耶尔的肚子里。

  他安静了很久,但015可以看到他紧攥着浴袍的手,手背的青筋清晰鼓起,用力到骨节泛白颤抖,无措又无力。

  它改装后也没有加上情感板块,对一个通过能源运行的冰冷机器来说,最多能理解的就是失去的痛苦。

  015原先并不明白,耶尔仍明明还存在着,没有消失也没有死去,为什么那些虫会这么难过,会露出那么悲伤的表情。

  但在这一瞬间,它一错不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突然感受到了那份能把虫压垮的巨大悲哀——

  没有消失也不代表存在,空有一个躯壳却没有灵魂也不叫活着。

  西泽仍然抱着耶尔,却也已经失去了他,期限未知,但如果运气不好,说不定就是永远。

  015愣住许久,看了看手里的营养液,蹲下来从门缝里塞了进去,然后无声关上了门。

  “……”

  雌虫的喉结剧烈滚动半晌,拼命想要压抑,却还是泄露出了一丝急促而凌乱的喘息,仿佛溺水时绝望至极的挣扎。

  从一开始的无声变得激烈,因为压住呼吸太狠,到后面甚至窒息到细微痉挛起来,连呛到的咳嗽都带着颤抖和哭腔。

  不知道过来多久,淹没头顶的激烈情绪才和缓了一些。

  “您回家了,是吗?”

  西泽含糊不清地道,却因为混在急促的啜泣中,很难分辨出来。

  意识到这一点,他深呼吸了几下,请了清肿胀的嗓子后又重复了一遍。

  没有回应。

  “那边的世界……真的那么漂亮吗?”

  没有回应。

  “那边的世界已经过了多久,也是三年吗?”

  “希望在那边您的身体还很健康,不需要再经受痛苦了。”

  没有回应。

  “雄主回到家吃晚饭了吗?”

  “这边的食物吃不惯,回去了记得多吃一些,想吃什么就买,不要随便应付也不要舍不得……”

  雌虫的语句乱七八糟,自己都听不清在说什么,像是真的询问,又像是自欺欺虫的自言自语。

  又或许并不是想得到回应,只是那些思念和惶恐已经满溢而出,需要一个可以流淌释放的出口。

  那件浴袍被弄散了一点,紧贴着脸的腹部轻微起伏着,在灯光下反射着晶莹的水光。

  西泽失神地怔了一会,终于从那些颠三倒四的话语中,扒拉出了被遗忘在角落的真心,鼓起勇气说了出来。

  “您在那边呆得开心吗?如果可以……能不能偶尔也回来看看我?”

  他浑身颤抖,连呼吸都屏住了,无比期待,甚至渴盼着能看到奇迹发生。

  可是——没有回应。

  心脏轰然一声,仿佛终于颤颤巍巍搭建起来的小房子,猝不及防被一块石头猛地砸倒,然后碎成了再也拼不起来的样子。

  安静许久,他倏地低笑起来,断断续续的。

  像是笑又像是哭,脖子连着耳朵都已经充血通红,鼓起的青筋蜿蜒而上。

  和白天冷静处理公务的样子截然不同。

  像是抱着一片狼藉,不愿承认残酷现实而嚎啕大哭的幼崽,茫然又疼痛。

  这次,却再也没有另一个小孩,会跑过来牵起他的手了。

  ……

  夜色深沉,寒凉如水。

  感觉到耶尔的浴袍和身体被濡湿一片,慢慢变得冰凉起来。

  西泽强撑着稍微起身一下,收拾好后将浴袍换成睡衣,以免着凉。

  但他却没有离开,而是将就着这个姿势,抱着耶尔的腰侧躺在床上,而后微微蜷缩起来。

  雄虫身上清浅的气息萦绕在周身,盈满了每一次呼吸,让那仿佛形成了一个狭窄的安全屋,足以让一个惶恐的灵魂暂时容身。

  “雄主……”

  他哑声道,握着耶尔的手搭在头上,仿佛还是雄虫轻抚他的头发,一边懒洋洋地说话一边做精神疏导的样子。

  潮水在彻底溃提前被强行阻止,温柔而迟缓地退了回去,雌虫脸上的神情有点恍惚,微微泛红的眼尾柔和了轮廓。

  “您才刚回去呢,应该是想要多停留一会的……没关系,不管多少天,我都会一直等您的。”

  他的声音带着一点迟疑,似乎不知道这个理由是否充分,可以欺骗自己多久。

  一天,一周,一个月,还是……一年?

  后知后觉又反应过来这句话不太好,如果真的一语成谶,要一直一直等下去怎么办呢?

  他用力地抱紧了耶尔,将脸埋得更深了些,却还是舍不得强迫雄虫再一次割舍重要的东西,只是低低地道。

  “您慢慢玩,没关系的,不是很想要回家吗……”

  “但如果觉得呆腻了,就回来这边看一眼吧,我、015还有小乌龟都很想您。”

  怀里耶尔的睡颜安稳,呼吸清浅柔和。

  仿佛这只是一次再平常不过的夜晚,是繁忙间难得的偷闲时光,能幸福到让心脏像气球一样鼓涨起来。

  但他现在,怎么会这样绝望?

  “不能熬夜了,明天还要处理公务。”

  “不过您已经不用上班了,架起精神力屏障应该很累很痛吧,先好好休息几天再说。”

  “……没事,我不是很累,全部工作都快收尾了,很快就可以进行审判,不会再有虫意图伤害您了。”

  西泽疲惫到了极点,失神了好久才找回平常相处时的对话,自言自语地扮演耶尔和自己对话了一会,又渐渐没了声响。

  最终他俯身亲了雄虫的额头一下,关掉了房间的灯。

  “雄主,晚安。”

  ……

  陷入昏暗几分钟后。

  西泽忍无可忍地又打开了小夜灯,直到枕边的角落和耶尔的侧脸都被照亮,才按捺住狂跳的心脏。

  还是不要关灯了。

  随后雌虫掀开一点被子,将耶尔重新抱在怀里,直到浑身上下都密不可分地紧贴着,才勉强安心了一点。

  他一夜没睡,细数着雄虫的每一声呼吸,煎熬过那漫长得看不见尽头的黑夜,直到黎明重新升起。

  作者有话说:

  ①通讯器铃声,回收了第65章 “耶尔给他们的联络器设了很可爱的铃声”这个小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