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逢睁开眼的时候,沈辞年正站在床边,怀里抱着一束碎冰蓝,眼神沉沉地望着他。

  窗外微风轻拂,窗帘随着上下浮动,陆逢隔着金色的阳光与他对视,半响,他撑着身体坐起来,朝沈辞年伸出手,沈辞年将自己怀里的碎冰蓝递给他。

  两人动作熟练,也没什么所谓的浪漫,不像是伴侣之间的情趣与惊喜礼物,反而像是在完成什么固定的任务。

  总觉得,是在进行什么邪*教仪式。

  关于碎冰蓝的那些传说,无论是从沈辞年这里听到的,还是从玫瑰花园那里听到的,都是没有什么依据的小众说法。

  比起这个,陆逢甚至更愿意相信一个从古传下来的传统惊悚故事。

  不要随便将自己的东西送出去,也不要收陌生人的东西,不然就代表着,你同意了某种契约。

  如果抛弃碎冰蓝这个具象来看,沈辞年执着的,每天都送自己东西,是不是在一定意义上也能代表着,他同意了某种契约呢?

  这个念头在陆逢心里一闪而逝,很快消失,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反正沈辞年送的是自己,他又不会害他。

  ……

  人找到了。

  陆逢的人与沈辞年的人为了争夺那个人而打了起来,对方不配合,驾驶着飞船一直在试图逃跑,他们一边要防范着对面的人将人带走,一边还要追着那个人跑,一时陷入了僵持。

  陆逢与沈辞年同时找借口,默契的分开,戴上易容装置,赶往现场。

  陆逢比沈辞年要先到达,他的机甲是轻型战斗机甲,装载了特殊的能源,速度很快,凭借着这个优势,一路掠过打斗的人群,朝着那艘小型飞船而去。

  在即将碰到的前一刻,一道电子炮从身后射过来,陆逢不得不侧身躲避,以至于错过良机,被赶上来的机甲缠住。

  陆逢冷静的操纵着机甲,一双眼冷的可怕,他心里清楚,对面那架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机甲里究竟是谁在与自己对打。

  两人眨眼间过了几百招,你追我赶,谁也不让谁,中途数次能量炮都“不小心”朝着飞船而去,飞船灵敏的躲开,这才没有落得船毁人亡的架势。

  打斗间,一艘星舰朝着这边快速靠近。

  是曙光星盗团。

  陆逢心里松了一口气,却见对面的机甲突然放弃与他缠斗,发了疯的朝着飞船冲过去,陆逢发出的攻击与周围四射而来的一起落在机甲上,原本崭新的机甲眨眼间变得破破烂烂,甚至掉了一只机械臂。

  陆逢愕然,立即加速追了过去。

  察觉到陆逢追过来,沈辞年毫不犹豫的对着身后开了一炮,这么近的距离,沈辞年却精准对准了他的驾驶舱,如果躲不开,陆逢会瞬间被炸成灰。

  陆逢眼眶瞬间红了,狼狈躲开之后,不管不顾的朝着沈辞年那边发出能量炮。

  但刻意避开了驾驶舱。

  毕竟他不像沈辞年这般狠心。

  却见沈辞年在靠近那艘飞船后,毫不犹豫的对着飞船开炮,飞船不像是机甲,近距离根本躲不开,在半空中炸成一朵烟花。

  而沈辞年的机甲因为受到的攻击太多,在半空中直接解体,易容装置在高温之下化为飞灰,沈辞年的身形在半空中高速坠落,却对着陆逢露出了一个胜利的笑。

  沈辞年仰面朝上,在混乱的攻击中急剧下降,目光所及之处,火红的机甲伸着机械臂快速的与自己缩短距离,但……还是没有赶上。

  沈辞年的身体被一根直径15cm的探测仪贯穿,他身形在半空中停顿了几秒,猩红的液体瞬间飙飞出来,随后顺着这根高达三百米的黑色圆柱体一路向下坠落,血从顶端一路往下流,大片的黑色被染成刺目的红。

  有点狼狈啊。

  沈辞年睁着眼,望着朝着自己伸出手的机甲,无奈的笑。

  虽然场面看起来很惨烈,但除去最开始的时候,他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只觉得无尽的冷意将自己包围,他并不难过,甚至有一种莫名的安心感。

  就在他以为自己就要以这样的姿态彻底结束的时候,背后突然被抵住了,机甲停留在半空中,手掌撑着他的后背,驾驶舱打开,陆逢从里边跳出来,急切地朝着他跑过来。

  一道横飞的碎片划过,那张帅气的脸上出现一道划痕,从太阳穴一路延申至眼角的位置。

  啪嗒,一滴血从那道微小的伤口滴落下去。

  沈辞年瞳孔放大,他此时已经没有力气了,眼前也出现阵阵黑色,他执拗的望着陆逢的方向。

  眼前的人腹部大半被贯穿,陆逢不知道甚至不知道该如何碰他,他无措的蹲下来,用极轻的力道托住沈辞年的身体,他脸上一片空白,只知道不停的安慰着沈辞年:“别怕,他们去拿治疗仪了,等会儿就帮你将这个拔出来,不会有事的。”

  他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沈辞年,“不会有事的,肯定不会有事的。”

  沈辞年咳嗽了一声,口中涌出血,他费力的伸出抚摸着陆逢眼角的那道伤口。

  美瞳不知何时消失了,暗红色的眼底映着陆逢恐慌崩溃的样子,沈辞年却他突然扯着嘴角笑了一下。

  “笨蛋。”

  不知是在骂自己,还是在骂陆逢。

  在一切接近不可挽回的最后一刻,沈辞年终于想通了困住自己半生的问题。

  眼前的人渐渐的与早就消失在时光里的,十六岁那年的沈辞年遇到的人重合在一起。

  眼角的伤痕,染血的战衣与近乎崩溃的眼神。

  他想起了最初时候见到的陆逢,他穿着的睡衣,分明是两人共有的情侣款,沈辞年的是白色,陆逢的是黑色,因为很喜欢这个材质与款式,陆逢定了很多同样的。

  所以最初的那几年,沈辞年见到的陆逢,一直都穿着同款的睡衣。

  他想起了每次见到喻与,对方都要拉着他看陆逢的照片,现在想来,其实是一次次苦心的提醒,而他却从未接收到。

  他想起了十八岁那年,愚蠢的自己害的陆逢不得不死去的记忆。

  他想起了更早之前,一次次见到陆逢坚定的朝着自己伸出的手与漆黑的棺材,虚伪如戏剧的葬礼。

  也想起来深海之下,陆逢浑身是血,笑着对他说:“乖,闭眼。”

  沈辞年无力的闭上眼,一滴眼泪自眼角流下。

  时至今日,他终于明白,原来,命运从不曾薄待他,他经历千辛万苦,想要一颗星星,为此费心筹谋,自顾自伤,也伤人,却不知,原来早在最开始的时候,星星就已经属于他了。

  可,不该是这样,星星就该高悬天际。

  他错了。

  错的彻彻底底。

  “什么?”,陆逢慌张的叫他,“年年,别闭眼。”

  沈辞年声音很轻,他的内脏应该受伤了,喉咙里不断的涌出血来,顺着脸颊蜿蜒而下,落在陆逢托着他的手掌上。

  “陆逢”,他声音虚弱,可陆逢却莫名的听出了坚定,“别救我了。”

  陆逢猛地睁大眼睛,“年年,你在说什么啊?”

  他不敢相信,沈辞年竟然能说出这种话。

  可沈辞年却没有再回应他。

  陆逢心里骤然一慌。

  ……

  沈辞年受的伤太严重了,需要人工进行缝合,陆逢靠在医院的走廊上,大脑一片混乱,几乎什么都无法思考,全部都被沈辞年占满。

  他脑海里一遍遍循环播放着沈辞年浑身是血的闭着眼睛,告诉他,“别救我”时的模样。

  这个时候,他就又觉得,沈辞年爱不爱自己,属不属于自己都不重要了,他只想要沈辞年活着。

  凌晨两点,手术室终于被打开,医生们推着治疗仓出来,陆逢连忙迎上去,“怎么样?”

  其中一个医生停下来,摘掉口罩,叹了口气,“这种程度的伤对于一个3S级的omega来说不算致命,执行官之前受过比这更严重的伤,最后还是恢复如初了,只是……”

  陆逢:“什么?”

  医生一字一顿道:“执行官精神领域非常差劲,已经影响到了身体,导致他现在情况很危险,但我们没办法干预。”

  “简单来说,就是……执行官没有求生欲,他不想活了。”

  医生是沈辞年的部下,他定定望着陆逢:“你对执行官说了什么?”

  陆逢脸色瞬间惨白:“我不知道。”

  他记得,当时是沈辞年主动攻击的那架飞船。

  他当时以为沈辞年是不顾生死也要带着人一起离开,可沈辞年却亲手将那架飞船炸毁了。

  他完全想不到沈辞年的动机。

  至于对他说了什么?

  陆逢哪里舍得,即便是在最恨他的时候,陆逢都没有对他说过一句狠话。

  他闭了闭眼,努力让自己从恐慌中出来,让一片空白的脑子重新转动起来。

  骤然又想到了另外一个可能。

  沈辞年在察觉到飞船里的人是假的后,突然想开了,也不想要自己这个替身了,于是他不顾一切的将戏弄了自己的飞船击毁,自暴自弃的告诉陆逢:“别救我。”

  陆逢全身血液冻结,好像置身万里冰封的雪原,半响,他问:“怎么救他?”

  医生:“要想办法唤起他的生存欲望。”

  ……

  陆逢要了一个双人治疗仓,将自己全身消毒之后,他躺在了沈辞年旁边,与他轻轻说着话。

  他其实有很多话想要告诉沈辞年,但都难免带上一些让人不太愉快的话题,于是说着说着,又转向了讲故事。

  他给沈辞年讲那些狗血的替身故事,故事里,每一个渣男主角最终都发现白月光不是真爱,被辜负的替身才是。

  陆逢试图给他洗脑,“你那个时候太小了,太依赖那个人,以至于把亲情与救命之恩误认为是爱情。”

  沈辞年本来平静含笑的面容在他碎碎念下渐渐凝起眉。

  后半夜的时候,陆逢的声音一点点变轻,直到彻底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