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辞年松开胳膊走了,脚步声渐远,卧室的洗手间内响起了哗啦啦的水声,陆逢扶着栏杆远望,没有回头。

  他现在不想靠近沈辞年,不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

  洗手间内,沈辞年打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打在脸上,水滴顺着睫毛脸颊下落,他的情绪也稍稍冷静了些。

  他双手撑在洗手台上,审视着镜子里的自己。

  皮肤细腻白皙,头发凌乱但柔顺干净,纯白色的睡衣下滑,露出白皙精致的锁骨,好像与那些被精心细养的omega没什么两样。

  他从前不是这样的,即便是omega,不好好呵护的话,皮肤也会又黑又粗糙,头发也会沾满灰尘的打结。

  肮脏的臭老鼠要想变成一块价值千金的白玉需要花费多少心思?

  其实沈辞年自己都计算不清,他只知道,那段黑暗的岁月里,攀着好不容易出现的登天梯拼命向上爬的自己,像菟丝花,像毒蛇,像阴暗世界里一切不择手段的丑陋生物,在汲取着不属于自己的营养。

  这样的他,连自己都觉得不堪。

  沈辞年又想到了重逢后第一次见到陆逢的时候,少年打扮的像个花孔雀,来赴一场期待许久的约,却因太过于紧张被服务员淋了满身的高汤。

  两人在走廊相遇,少年一双凤眼瞪的圆溜溜的,眼里带着不可置信,羞涩与过分亮的光,过分的可爱。

  他叫他“沈执行官”,说他仰慕自己许久,笨手笨脚拿出自己所有能拿出的筹码,说“希望你能考虑我一下”。

  热烈真诚的少年不会谈判的技巧,只能拿出自己所有诚意,说我的一切都属于你,我会给你至高无上的权力。

  可那是属于“沈辞年”的权力,不属于小垃圾,更不属于……陆安乐。

  沈辞年婚后才渐渐发现,原来陆逢根本不记得自己。

  对他来说至关重要,珍贵至极的记忆,是于别人而言微不足道的一小段回忆。

  也许偶然回忆起来,会说“哦,那个孩子啊,是个聪明但过分贪婪的家伙”。

  而陆逢,向来讨厌贪婪的人。

  更讨厌妄图取代“沈辞年”的人。

  他两样都占。

  沈辞年伸出手,抚摸镜子里的人,看起来清冷干净的omega有着一双过分黝黑的眼睛,这双眼睛并不如外界所说的全然清冷理智,更不似陆逢眼中的温柔爱笑,相反,它盛满了欲望的杂质。

  沈辞年与镜子里满眼偏执的自己对视,微微偏了偏头。

  他从不悔过,更不会坐以待毙,他会努力拿到自己想要的。

  就先从杀了那个让他的Alpha魂牵梦绕的白月光开始好了。

  然后……

  陆逢最好乖乖的,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的继续与他一起生活,不然,就关起来吧。

  憎恨也没关系,反正,他只能是他的。

  ……

  沈辞年在卫生间待了许久,久到陆逢怀疑他是不是终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愧疚到不敢出来见自己。

  陆逢站在厨房里冷着脸煎了一个爱心形状的煎蛋,又冷着脸在盘子上挤出爱心状的番茄酱,早餐一如既往的精致又温馨。

  端着盘子出来的时候,沈辞年正好穿戴整齐下楼,陆逢冷冷瞥了他一眼,心想,老子愧疚不死你。

  沈辞年迎着他冰冷的视线,脚步顿了下,也冷冷的瞪回去,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到餐桌前拉开椅子坐下。

  然后十分自然的夹起陆逢煎的爱心蛋放进嘴里。

  围着围裙站在旁边的陆逢越发感觉自己好像个大冤种。

  冷血的沈执行官根本就不知道愧疚为何物!

  ……

  “大新闻!今天执行官和陆总冷战了!”

  “真的假的?这两人怕不是又暗搓搓想了什么新的秀恩爱方式吧?”

  “结婚七年,都没见他们什么时候吵过架。”

  “嘶,这么说还真有点严重呢,你们不知道,今早陆总的脸多冷。”

  “冷战也要送老婆上班。”

  这话一出,众人沉默了。

  是哦。

  “执行官好!”

  围在一块八卦的众人纷纷惊悚抬头,迎面就是沈执行官那种仿佛万里冰封的脸。

  “很闲?”

  沈辞年声音冷冰冰的,一一扫过众人的脸,大有一副“我要记仇,给你们穿小鞋”的架势。

  众人纷纷摇头,用求救的目光望向站在沈辞年身后的秘书身上。

  秘书无语,但还是上前拯救了他们,“执行官,刚才下边来电话说陆总好像给您送了什么东西过来,让我们去取。”

  沈辞年转移了注意力,“什么东西?”

  秘书擦了擦汗,“没说。”

  沈辞年转身朝着电梯大步走去,显然是要亲自去取的意思。

  秘书抱着一堆文件,无语的望着站在原地一脸“得救了得救了”的样子的众人。

  “你们一天天的,别老是逮着执行官八卦,他心情好的时候不跟你们计较,这会儿心情不好,指不定就拿你们开刀了。”

  一个长相清秀的omega撇撇嘴,“执行官那可不是不和我们计较,他就喜欢我们八卦,说他和陆总多恩爱呢。”

  旁边一个omega接话:“我作证,是真的,我上次还看到执行官偷偷站在那偷听大家磕他俩cp。”

  秘书:“……”

  沈辞年刚走出电梯,前台就将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拿出来递给了他。

  沈辞年神色微动,“他呢?”

  前台:“执行官您说陆总?陆总没亲自来,是叫的……额……外卖。”

  前台说完,就见执行官的脸色再次冷了下去。

  沈辞年拎着蛋糕回到办公室。

  依旧是草莓蛋糕。

  陆逢每次觉得沈辞年生气了就喜欢送他草莓蛋糕,但连人都不到,这显然是没什么诚意。

  沈辞年单手捧着蛋糕站在垃圾桶边,居高临下的望着垃圾桶。

  半响,又重新坐了回去一口一口吃掉了。

  吃完最后一口,他扔掉叉子,向后一靠,闭上眼睛平复呼吸。

  一张漂亮的小脸上有些苍白。

  沈辞年又想到昨天半夜属下给自己发来的消息。

  陆逢已经动用了隐藏在黑市中的人,就为了……对付他。

  呵!真好笑。

  表面上恩爱的夫夫,暗地里却都在不惜一切代价的争夺另一个,并为此打的你死我活。

  就像沈辞年能查到那些人隶属于陆氏,听从陆逢的命令,沈辞年相信,陆逢也必然能查到被他跟踪,与他的人对打的是自己的人。

  可他选择了下死手。

  这是当然的,毕竟,那可是陆逢找了这么多年的爱人。

  想到这里,他觉得胃里一阵难受,忍不住冲到卫生间呕吐起来,刚才吃的东西转瞬间便全吐了个干净。

  沈辞年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狼狈的自己,有些好笑。

  因为早些年的经历,他的胃不是很好,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更为严重,往常的时候陆逢总是要小心翼翼的哄着他吃各种养胃的食物,更不舍得让他难过。

  可这些本来就是他偷来的,现在被发现了,被收回去也正常吧。

  他突然愣住了。

  好像在这一刻,才终于真正意识到了,回不去了。

  说什么可以强迫陆逢,关起来都是在自我安慰,七年,这么长的时间,他早就被陆逢宠坏了。

  如果失去这一切……如果失去这一切……

  ……

  陆逢此时正在陆氏大厦顶楼,他的办公室有一整面墙的落地窗,站在这里,可以俯瞰整个中心区。

  亦能与执行处遥遥相望。

  可惜两边都氏防窥玻璃,就算装上望远镜,也没办法看到里边的人。

  陆逢觉得自己很贱,沈辞年都那么明晃晃的说出威胁的话了,他竟然还在担心他可能会心情不好。

  妄想哄他开心。

  呵!他有什么好生气的?

  提出这样的要求,更可笑的是,陆逢应了。

  难道就因为他没有笑脸相迎,说“我十分乐意做你解决生理需求的工具,等你不需要的时候就绝不打扰你们”这才行?

  陆逢抬手,抚摸着半空中投射出来的沈辞年的影像。

  那是沈辞年温柔笑着的模样。

  “我不会祝福你的,年年”,他目光依旧温柔,“你低估一个Alpha的占有欲,也高估了我的爱。”

  3SAlpha从来都是食物链的顶端,独占欲是刻在骨子里的本性,怎么可能会将伴侣拱手相让呢?

  这世上任何一个Alpha都不会如此做,他更不会。

  “我依旧愿意将你捧到天上,但若是不行,就做我的笼中鸟好了。”

  陆逢最初认识沈辞年的时候,是在一次战争求援中,omega机甲已经破损了,银发染血,脸颊上带着一道红痕,目光沉静,手中提刀,于虫海中不惧不退。

  陆逢从未见过这样的omega,当时远居帝都星的他,第一次向父亲提出了过分的要求。

  帮帮他。

  那次战争,父亲也因此受了些伤,陆逢作为害的父亲受伤的罪魁祸首被母亲罚去特训,三年。

  再次连上网的时候,就看到网上都是关于沈执行官的消息了。

  那是一个过分耀眼的omega。

  在此之前,陆逢一直在想的在做的都是如何维护他的荣耀,帮他高坐权力顶峰。

  这是第一次,他想剥去他的光环,折去他的羽翼。

  这显然会让那样一个高傲的omega陷入痛苦中,尤其是,这是一位从底层一步步杀出来的omega,谁都不知道他为了如今的位置究竟付出过多大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