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黄昏。
这天风很大,吹得树上哗啦啦掉下更替掉的黄叶。
没有了脚链的束缚,辰年整个人在心态上轻松了不少,像个没事人一样坐这栋房子唯一的窗户前,烧水泡茶。
门口传来开门声,却迟迟没有人走进来。
辰年扭头,陆易倚靠在门边,脸上都是倦意,但是神色轻松。
两人双目对视的那一刻,陆易直起身子,绷紧神经准备应对辰年,没想到辰年举起杯子,轻飘飘问他,“喝茶吗?”
两泡下肚,辰年才开口,“茶不错,紫砂壶也不错。”
“你上次说不喜欢金骏眉,我给你换了祁门红茶。”
“槠叶种?”
陆易惊了,“对。怎么能分辨出茶株的种类?”
辰年歪着头,细细盯着他,终于从纷繁的信息中找到了头绪。
如果站在陆易背后的人是他,那么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他早该想到的,只不过心中遗留的一点点对人性的眷恋让他不敢想……
辰年不由自主得放声笑了起来,双肩耸动,握在手中的茶杯晃动,茶水撒了一地,陆易避得及时,白色的衬衫没被溅上茶渍。
“辰年?小年!”
陆易的呼唤并没有唤回他的理智,他顾不得那么许多,几步上前抓住辰年的双肩,企图通过控制住他的动作安抚他的情绪,辰年却丝毫不接受他的好意,反手抓起桌上价值不菲的紫砂壶就往玻璃上砸去。
“啪”。
薄薄的陶土碎片溅了一片,陆易眼疾手快,背过身将人搂在怀中,没让人伤到一点儿,自己的后颈却被割伤,鲜血迅速染一大块衣领。
辰年似乎被这刺眼的颜色晃了神,趁着这空隙,陆易赶紧从兜里掏出注射器,赶紧给他把今天的药给打了。
药剂中的安定迅速起了作用,辰年双眸失神,泛起倦怠,安静下来。
陆易搂住他的背,曾经紧致的肌肉触感荡然无存,衣物下每一节骨头都能轻易摸出形状,整个人更是轻得可怕。
“以后会好的,都会好的。”
“不会了。他难道没有告诉你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辰年推开他,冷冷说。
“谁?”
辰年指着毫发无损的玻璃窗,上边还残留着浅褐色的茶渍,“你不是问怎么辨别茶的种类?我喝了这个茶一下午,每一泡的味道都不稳定,你告诉我是祁门红茶,那它十有八九是非量产的原始槠叶种,这种茶的茶叶,你拿不到,但我知道有一个人能拿到。”
“和你说话,还是一点错都不能有。想那么多,你的病很难好。”陆易定定看着他,扯出一丝无奈的笑容,
“我对你没有恶意,把你暂时安置在这,只是想让你避开风暴中心,等这阵子过去,我们一起回北华,我会给你一个全新的身份。”
辰年冷笑一声,“你没病?一遍遍标记我一遍遍吐得昏天暗地,你的欲念得到满足了吗?我猜没有,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彻底爱上了一个人设,想在我身上得到慰藉,但是又发现我们不一样。”
辰年微垂眼眸,步步紧逼。
“够了!”陆易的呼吸急促,背过身去低声叫停。
片刻,他扯开衬衫的几颗扣子,重新看向那双空洞的眼睛,“辰年,这也是你欠我的,是你先招惹的我。你不要以为你自己是个人物……”
陆易掏出手机,切换到今天的头条新闻,举在辰年面前。
《市长伴侣惊现Omega猎场,精神领袖被刺Omega平权群体?》
文章并不是标题党,而是图文并茂地讲述两个月前的“春猎”活动,爆料了好几个参加活动的企业家和政要。
辰年扫了一眼,这些人大概都是来充数的,这篇爆料是冲着他来的,虽然这篇文章发表的照片不太清晰,但是通过骨相和人的形态特征对比,足够有说服力。
陆易换了官方的声明界面,市政的声明,没有为辰年开脱,直言他已经失踪多日,警方正在全力追查。
“顾家觉得你是个祸端,远远身边有了新的Omega,就连你的伴侣都要放弃你了,辰年,你什么都没了。”
辰年眼眸微动,转过身去,不再搭话。
陆易招呼人把一地的狼藉打扫干净,全程辰年都没有动一下。
他微微摇头,想要出去叹口气,被辰年叫住。
“陆易,你在与虎谋皮。”
陆易的脚步顿了顿,“我知道。”
“放我出去。我可以让顾睿再无翻身之地,把阻断剂的全部数据无偿给你,让你在南淮的生意畅通无阻。”
“这些条件已经有人开过了。”
“你想要的那个辰年,也会回来。”
回应辰年的是一声巨大的摔门声。
辰年等了一会,确认彻底没了动静,这才起身,从床边的地毯下勾出那管注射器,藏在衣服的褶皱里,走进了盥洗室。
他要的信号已经传达到了,一切事宜部署完毕,只等最后一击。
这段时间里,辰年每一次做动作都有目的。
在浴室里割腕,是要验证房间里监视器的数量和大致位置;打碎洗漱台的镜子,取了固定镜子的钉子;用茶壶试探玻璃的强度,用满地的碎屑掩盖慌乱中被忘记的注射器……
辰年从软包家具被割开的缝隙中拿出了他藏着的零件,撞针,弹簧,胶条,吸管……
他熟练地拆解手中的注射器,很快,一个并不怎么靠谱的破窗器被他隐藏在手心。
夜幕降临。
窗外是一片漆黑。
屋子里是这么温暖,但是。
辰年的手抚过冰冷的墙板,停留在玻璃的中央,完全没有一丁点保温作用,刺骨的寒意映证他的猜想。
墙板背后很可能并不是钢筋混泥土,这里也不是什么湖景别墅。
窗外的地貌、植被、土壤,辰年都非常熟悉,他曾经在这里走过无数遍。
这里是,废矿区。
所谓的湖,不过是冲刷矿产的水在低洼处形成的大水坑,湖边的树,也是新移植的景观,枝叶剪得零碎,树根下的土都是新的。
而关着他的地方,极大概率是一个大号的集装箱。板屋的玻璃不会超过5mm,要出去,不是一件难事。
辰年将临时组装的破窗器对准玻璃,果断按下按钮。
玻璃爆破的声音,在空谷中回响格外大声。
他一点儿都没慌,迅速裹着被单撞了出去,用尽全力,奔向林间……
当犹如白昼的探照灯亮起,人声鼎沸时,辰年已经把自己完完整整地浸在冰冷的湖水中。
辰年捏紧鼻子,只靠一根细细的吸管艰难地汲取空气。
光从浑浊的湖面透进来,伴随着人慌乱的脚步。不知道过了多久,周遭恢复了平静,但灯依旧没有灭。
他闭上的双眼,双手紧紧扒住水底的沉石。
好冷,好累,但是他如今还不能睡。
又不知过了多久,刺眼的灯光灭了,柔和的晨曦铺满水面。
“辰年。”
唤他名字的声音并不大,声线嘶哑,带着点点决绝的意味。
“等天大亮,抽水机就到运到了。已经一整夜了,你一个Omega,应该快到失温的临界点了吧?”
辰年以为陆易的下一句话或是威胁,或是谈条件,但出乎意料,他没有。
“你口口声声说我爱的那个人是个虚假的人设,但是他和你一样狠,宁愿给我一具尸体,也不肯给我一个机会。”
“我怕了,你走吧。”
辰年艰难地睁开半只眼睛,岸边的身影正在远离。
陆易说的没错,他在失温的边缘,脑子已经感觉不到手脚的存在,再待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辰年松开脚下和手中的羁绊,浮上来了睡眠。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安静的清晨尤为明显,岸上的人驻足停下,却没有转身。
“承诺你的,我会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