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比特轻呼一声:“普绪克…”

  没有应答。

  少女的额头,轻轻贴在了他的后背之上。

  皮肤的温度,呼出的气息,手指捏住一点衣裳的布料,无意识地摩挲,他全部能感受得到,并因此而浮出隐秘的欢欣。

  她就在身后,以一种全然毫无防备的姿态,熟睡着……并依赖着他。

  从金箭的伤口,从那才被压下去的欲|望里,生出一种此前从未有过的满足。

  发痒的伤口促使他转身,回报她一个甜而深的长吻,一个紧密而无法分开的拥抱,又或是别的什么也好,只要能够从骨子里尝到她的温暖。

  只要能够填满那深深的欲|壑……

  丘比特屏住呼吸,往床沿又挪了挪,借此离开微暖的触感。

  也许是察觉到安心的气息离开,普绪克往床的另一个方向滚去,肩膀胳膊,大半个身子都要滑落下去,自己却睡得无知无觉。

  丘比特:“……”

  她就不能睡得老实一点儿吗?

  他起身,把她包在毯子里,又抱了回来。

  将要放下普绪克,她却无意识地在怀里蹭了蹭,丘比特顿了顿,手臂无意识地收紧。

  柔软,散发着热度的脸颊。

  和神明亘古不变的身躯有着本质的区别。

  神明生来便有着完美且成熟的躯体,天赋神权的力量。

  但……他有点儿不一样。

  年轻的爱神,在外形上,是个怪异的例外,这怪异并非是所指他容貌丑陋,或是三眼跛脚。

  相反的,他健全而美丽,纯洁且天真,让所有神明心生喜爱。

  只不过,从美神的身体里以分娩的形式诞出,却并非成熟的神只,而是一个幼稚娇嫩的婴孩。

  起先,这也没什么。

  大家都尊称他一句,年轻的小爱神。

  但随着时间的迁移,就是在他之后诞出的神都长成了,丘比特还是一副幼小可爱的模样。

  这不影响他拥有爱情的力量,他也从未怀疑过自己与其他神明有什么不同。

  毕竟,所有神都有自己偏好的显像,坐在秋千上梳理金发的维纳斯是这么说的。

  但现在……

  从她口中说出的话,万万不能再尽信。

  这是阿波罗的告诫。

  丘比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爱情金箭扎中的一刹,便从孩童之躯化成了这般少年模样。

  第一次出现在泽菲罗斯的面前还吓了他一跳。

  “啊,藏起一位新娘,是准备做点大人才能做的事情么,这样的你,看起来也十分可口呢。”

  他揶揄着,眼睛里流动着兴致勃勃的风。

  “格诺斯的公主啊……若是维纳斯知道,想必一定不痛快极了,哎,可真不错。”

  维纳斯与厄俄斯有嫌隙,两位女神从不往来。

  但对于西风之神与爱神的来往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问也不阻止。

  「我还是第一次见着你的这副模样。」

  「她也许在思考着如何将你吞入肚腹之中呢。」

  维纳斯带着探究的疑惑,赫尔墨斯轻快的安慰,相应和着浮现在脑海,丘比特心里一沉,只觉得自己隐约就要摸到什么可怖的真相。

  “唔……”

  跑远的思绪被怀里少女的嘤咛收了回来。

  本质上,他依旧是一个切切实实的神明,看似与人类十五岁少年的身材并无太大差异,但紧薄的肌肤下流动着蕴含神力的血液,托起一个凡人女孩宛如拈起一支柔嫩的花枝。

  人类的身体是多么的脆弱。

  淋雨,吹风,甚至只是稍稍的刺激,都有可能惊惧而死。

  但,她是这么的相信着他,合着眼睛,拢着胳膊,在他的臂弯里,在毛毯下,蜷缩成小小一只,像是在鹰巢里落下休憩的一只蝴蝶。

  这一点重量,轻盈的像一团梦。

  他就这么放下了她。

  欲将身躯化为僵硬冰冷的浮雕,可又舍不得这芬芳温暖的床铺。

  丘比特坐在床沿,只不过一会儿功夫,床上的姑娘即使在睡梦中,也极为大胆地直接翻身占据了他刚刚躺下的地方。

  他闭了闭眼睛。

  普绪克……大概是没有安全感,所以才会在睡梦之中,潜意识寻求着可以依靠的人。

  “睡吧,无人可伤害到你。”

  带着安慰的温柔话语抚平她皱起的眉头,松开她一根根捏紧握拳的手指。

  为她掖了掖毯子,丘比特站了起来,视线被地上闪烁着光芒的什么东西所吸引。

  那是一枚落在地上的宝石饰扣。

  -

  黎明划破黑夜,曙光遍洒大地,郁郁葱葱的树林里响起鸟雀的叫声。

  一抹晨光偏移着从窗户撒进房间,落在熟睡的少女眼睫之上。

  普绪克只是刚一睁眼,恍惚感觉身旁有道重量一轻,她慢吞吞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伸手摸了摸靠里面的床铺……没有温度。

  一天亮,就离开了,还是昨夜就离开了呢。

  是不想被自己看见么?

  “好夫人,昨夜过得如何?”

  随着雀跃欢喜的声音一并进来的还有洗漱的盆具。

  “呀,看起来很激烈呢!”

  即使见不着这些花精好奇打量的视线,普绪克也耳朵一红,床铺上的毛毯歪七扭八胡乱堆着,一个枕头还落在了地上。

  枕头在地上?

  等等,他……昨夜是睡在地上吗?

  “夫人,这个力道会疼吗?”

  凭空飞过来的绢帕扭着两个小角为她擦洗着脸。

  普绪克心思乱糟糟的,摇了摇头,好像没有任何不舒适的感觉,她直接拿下了那帕子,想要站起来试着自己去盆里沾水打湿。

  “嘶——”

  一股的钝痛带起酸涩的拉扯感从腰侧传来,普绪克头皮发麻,眼泪不受控制地涨了出来,眼前一片晕眩,踉跄两步膝盖一软跌坐在地上。

  腰,她的腰。

  她想起来了。

  昨夜的那场暴行,止步于她的屈服与顺从,而顺从的原因……是她的腰,不,也许是肋骨差点被捏碎。

  额头都冒出了冷汗,这种伤,她昨晚怎么还能睡得着的。

  普绪克并不知道,她那位丈夫平和的气息能抚平世间的一切伤痛,不过这单单只是精神层面的。

  而他一旦离开,就会慢慢淡去,所以现在,失效了。

  花精们听见普绪克这一声,惊慌地丢下了手上的东西,一窝蜂都凑过来了。

  普绪克看见漂浮在空中的盆啊,小罐子啊,各式各样的衣服发饰丁零当啷稀里哗啦地落了一地,随着这些玩意儿落下的还有凑近过来尖细担忧的声音。

  “您还好吗!”

  “怎么了怎么了!”

  “夫人的脸色很不好!”

  她们的力量不够,扶不起普绪克。

  普绪克看着一地狼藉,只觉得头都大了,她忍痛,不抱希望地询问道:“你们,你们的主人……有医师吗?”

  “啊这……”

  “那个那个?”

  “主人说过了,有事可以叫他的吧!”

  窃窃私语的交谈不过转瞬即逝,空气之中又重归安静。

  普绪克叹了一口气,就算再怎么像人类,也还是怪物,怪物的仆从也傻乎乎的。

  她想要积蓄一点儿力气,好站起来去收拾。

  只是还没起身,窗边吹来一股轻柔的风。

  “美丽的新娘,普绪克,我们又见面了……”

  来人没有恶意,听起来十分的自来熟,只是自己对这轻佻的声音却毫无印象。

  普绪克缓缓扭头,疑惑问道:“我们认识吗?”

  她已经不再对这些诡异的事情发展一惊一乍,慢慢接受着一切。

  眼前的人身材并不十分魁梧,容貌算得上是周正,却被一股轻率的气质所破坏,而显得有点儿浪|荡。

  普绪克觉得脑海里冒出来的这个词不太恰当。

  毕竟,他听起来很有礼貌,而且也没有冒犯。

  这人被晨雾的微光所笼罩,衣着简单,看起来像是从晨光而来,一并带来的还有温和清爽的凉风。

  “有幸见过一面而已,那么,是伤到哪里了呢……”

  他眯起眼睛,鼓起腮帮子,轻轻地吹了一口气。

  普绪克还没来得及发出惊呼。

  一阵轻风就将她带起,环绕着身体一圈又快速地飞回。

  她落在了一张长榻之上,风又推来一张桌子。

  “请容我再次介绍,春风到来,为您抚平所有伤痛,我是西风之神,泽菲罗斯,您丈夫的好友,嘛,也可以说得上是得力的仆从。”

  他的眼里透出几分慧黠。

  普绪克从长榻上撑起上半身,看见这男人吹出的风干碎利落的带走了一地狼藉,连水渍也没有留下。

  光洁无比的桌面几乎可以映出她的脸庞。

  一只有着优美弧度的广口玻璃杯,里面盛着不知名的浅金色液|体,像是浓稠晶莹的蜂蜜。

  也许是玻璃,也许是水晶。

  但莫名的,她想到了昨天手掌上泛着金光的水|液,本就不怎么饿的普绪克更加没有胃口了。

  泽菲罗斯往前推了推那只杯子:“这是你的丈夫,贴心准备的。”

  “我的丈夫……”

  她垂下眼睛,透过金澈色的杯子观察着对面那个男人被光线所扭曲的脸。

  他对自己说话的时候,有时尊敬,有时又轻飘,态度完全捉摸不透……和那些无形的声音完全不一样。

  西风之神,是么?

  “我的丈夫……”

  普绪克抬头,看向泽菲罗斯的眼睛。

  “他也是神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