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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果亲王拿他的节操保证他真的只是单纯的想改善一下京城的卫生条件,绝对没有其他想法。

  中世纪欧洲的卫生条件之差后世人尽皆知,他们不能好的不学学坏的。

  幺叔说工部最近没什么大工程,黄河没决堤,不用火急火燎的疏通河道修建堤坝,也没有行宫和别院要修,所以他才觉得工部能分出人手来做城市规划,主要也没人和他说江南还有个海塘工程啊。

  什么海塘工程?

  他只是个无知的文盲,没人在他面前提过这事儿他当然不知道。

  有意见可以好声好气的说,干嘛直接拿鸡毛掸子啊?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那么多人看着他不要面子的吗?

  叔——救救——

  伯——捞捞——

  小果亲王上蹿下跳,直接给在场的大家伙儿表演一个“秦王绕柱走”,“四哥,有话好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啊啊啊啊啊啊!”

  乾隆从小到大没挨过打也没打过儿子,在弟弟这儿算是破例头一遭,蛇皮走位也是颇有天赋,仗着腿长跑的快很快把满房间乱窜的臭小子捉拿归案,“君子动口小人动手,朕今天就当个小人。”

  李玉挥挥手让殿中伺候的宫人赶紧退下,别在这儿杵着惹人烦,皇上和小果亲王兄弟俩打闹是他们能看的事情吗?

  哎呦喂,皇上都说自己是小人了,小果亲王今儿还能竖着走出去吗?

  李大总管的胖脸皱成包子,那是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想上前又不敢上前,脚步挪向前又挪回来,来来回回磨磨蹭蹭,看的门外的諴亲王替他心累。

  要上就上,不上就和其他人一起退,别打扰他看俩侄子打架好不好?

  諴亲王看热闹的表情太明显,后面的庄亲王实在看不下去,终于还是亲自进去救可怜的小侄子于水火之中。

  有话好好说,弘曕这么大点儿不够打的,实在不行就先记上,等他长大能挨打了再打。

  小果亲王:???

  啊?还能这样?

  十六伯你这是求情还是火上浇油啊?

  小豆丁幽怨的抬起头,

  乾隆把趴在桌上的臭弟弟拎下去,收起鸡毛掸子平复心情,“看在十六叔的面子上饶你一次,下次再胡闹十六叔来了也没用。”

  小豆丁蔫儿了吧唧的应下,心道下次再出现这种情况他就往额娘那儿跑,反正他年纪小,面子不重要。

  再说了,他也没想到老哥的反应那么离谱啊。

  以前这种事情顶多骂两句,谁知道这次为什么忽然动手,要不是他反应快撒腿就跑,早在绕柱之前就被抓起来按在桌上打屁股了。

  庄亲王也很疑惑,傻小子异想天开骂他两句就是,怎么忽然动起手了?

  在庄亲王的旁敲侧击之下,弘曕终于弄懂他今天为什么这么倒霉了,问题没有出在他身上,皇帝老哥是在迁怒。

  也是他来的时间不好,正好撞在枪口上,皇帝老哥在大臣面前要注意形象,在他面前不用那么端着,他都主动撞上来了不揍他揍谁?

  小果亲王在心里骂骂咧咧,留下他们家十六伯和皇帝老哥说话,自己愤愤转身出门。

  李总管也是,知道皇帝老哥心情不好也不提醒他一句,他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就那么靠不住吗?

  李玉:……

  李大总管只能赔笑。

  小祖宗来的太快,他有心提醒也来不及啊。

  諴亲王躲在外头不敢进去,等小侄子出来立刻把人拉走,“怎么回事?怎么还打起来了?”

  倒霉侄子幽幽抬头,“幺叔,说好的一起进去和四哥说,怎么进去之后你就没影儿了?”

  諴亲王讪讪一笑,“那什么,你哥看上去脸色不太好,幺叔也会害怕,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退出去了,没来得及提醒你。”

  弘曕:……

  合着就他自己不会看人脸色呗。

  諴亲王伏低做小赔不是,然后继续问,“好了好了,现在可以说你哥为什么那么生气了吧?”

  小果亲王撇撇嘴,回头看了眼屋里的皇帝,确定他们家皇帝老哥不会忽然出来才小声嘟囔道,“四哥想去江南,但是朝中大臣不愿意,这会儿正在气头上,谁进去谁挨骂,我进去就是挨打。”

  諴亲王:额……

  的确有点倒霉。

  小果亲王继续絮絮叨叨,“那个讷亲也是离谱,不愿意让四哥去江南给他讲道理就好了,他不一样,他说苏州城什么风景都没有全是坟堆和臭水沟子,苏州百姓知道他这么说吗?他敢在苏州城外这么说吗?”

  越说越气越说越气,他们君臣之间的弯弯绕绕怎么还能波及到无辜的人?

  他这运气也是没谁了。

  事情是这样的:

  浙江那边的江海交汇处有隐患,那边又和产粮要地杭州嘉兴湖州苏州松江常州挨边,一旦海水冲上来,大片沃土良田全都得被淹,所以早在汉朝时朝廷就在那边修建海塘来防止海水冲上来。

  雍正十三年的时候南边暴风雨导致海塘多处决口,皇帝老哥继位时也继承了这项艰巨的任务,登基之后立刻马不停蹄重修海塘,还要修的比以前都要坚固才满意。

  这不,五六年过去了,南边的海塘工程初见成效,他就想亲自去看看,免得南边的官员觉得朝廷不重视再偷工减料。

  当然,这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另外的原因不太好往外说。

  众所周知,他们家皇帝老哥的偶像是康熙爷,身为康熙爷的头号粉丝,康熙爷曾经六下江南,他也想和康熙爷一样下江南。

  俩弟弟都去过江南,他这个当哥哥的却没去过,这合理吗?

  不合理,所以他也要下江南。

  烟花三月下扬州,他觉得明年春天去就很好,足足半年的时间给南边安排接驾事宜,怎么着也能安排好。

  皇帝出行不是小事儿,耽误政事不说,最重要的是劳民伤财。

  康熙爷当初下江南是南边局势不稳定,皇帝亲至一来可以敲打当地世家大族稳定民心,二来是当初水患严重要巡视河道,多方考虑之下才决定冒险去江南。

  是的,冒险,不是为了玩。

  就康熙初年那情况,反清分子在京城都能闹事,更不用说到处都是反清复明人士的江南地界儿了,据说当时随行的侍卫连睡觉都是和衣而睡,生怕忽然冒出个刺客伤着皇帝。

  江南经过康熙雍正两朝的治理已经安稳很多,海塘工程的确重要,但也没重要到皇帝抛下政事过去巡视的地步。

  大学士讷亲如今已经是军机大臣,是张廷玉和鄂尔泰之后最受皇帝重用的大臣,且张廷玉和鄂尔泰都是前朝老臣,讷亲是皇帝亲自提拔上来的,论起信任度他比张廷玉和鄂尔泰都高。

  这不,皇上想去江南游玩、啊不、巡视海塘,派去勘察道路的就是他的亲信讷亲。

  但是讷亲不乐意啊,皇上刚登基没几年,这时候跑去江南算什么事儿?

  先帝爷在位十三年都没出过京城,咱别处处学康熙爷,好歹也学学雍正爷,老老实实待在京城不好吗?

  讷亲心不甘情不愿的去江南勘察道路,出差回来就给皇帝上了个折子,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堆,总结下来只有一句话:皇上!江南去不得!

  苏州城外的河道脏的不行,平时百姓直接把污秽倒进河里,他去的时候河里的船和脏东西挤在一起,一到中午就臭气熏天,皇上过去铁定受不了那个味道。

  还有城外的虎丘,有名吧,其实也就那样,长的跟个大坟堆似的,皇上想看坟堆可以去城外乱葬岗,实在不行去皇陵溜达几圈也行,总之没必要大老远跑去江南。

  一大帮子人兴致冲冲跑过去却被河道里的臭味给熏回来多丢面子,还是别去了。

  折子上写的坟头粪堆臭水沟子太过形象,仿佛江南的臭味透过奏折到了跟前,皇帝老哥看到折子的时候脸都绿了,江南去不成,心情自然好不哪儿去。

  諴亲王挑了挑眉,“就这?”

  皇帝因为去不了江南心情不好他信,但是他不觉得讷亲会写那么恶心人的折子。

  讷亲好歹是军机大臣,平时行事谨慎的很,就算不乐意让皇帝去江南也不会这么写折子,这么恶心皇帝他不要命了吗?

  弘曕眨眨眼,“四哥就是这么说的。”

  显亲王想了想,非常笃定的点点头,“皇上在糊弄你。”

  叔侄俩面面相觑,然后在九州清晏门口排排坐,等能打听出真消息的庄亲王出来再问一遍。

  小果亲王还不太服气,那可是他亲哥,就算糊弄他也不会全是编的,里面总得混着点真消息,不然他刚才跑的那几圈岂不是白跑了?

  諴亲王觉得皇帝为了揍弟弟随便编个理由出来完全没问题,总不能臭小子进去说京城脏乱,正巧讷亲的折子里也提到坟堆粪堆臭水沟子吧?

  哪儿有这么巧的事情?

  肯定是皇帝就地取材忽悠人的。

  弘曕觉得他叔说的更有道理,但是对错是一回事儿,立场又是一回事儿,就算皇帝亲自过来也得承认刚才的话没有全都是编的。

  庄亲王屋里出来,对上的就是两双亮晶晶的眼睛。

  等俩人把话说完,庄亲王的脸也绿了,“有辱斯文!”

  弘曕年纪小不懂事也就算了,怎么皇帝也跟着胡闹,听听这说的都是什么,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諴亲王骄傲的挺直腰杆,“我说什么来着,皇上就是在糊弄你。”

  庄亲王抬手赏他一个脑瓜崩,“你也是,就不能说点正经的?”

  以前总觉得弘昼不着调,现在看来,俩老幺凑到一起比弘昼更不着调。

  讷亲离京是因为河南那边营伍军纪散漫,他奉命前去巡视,顺便去江浙一带看看河道海塘工程,没想到消息传出去后涉及到的各省官员全都开始揣摩逢迎,以迎接钦差大臣为第一要务,其他政务全都延迟办理。

  河南那边穷惯了,想奢靡也奢靡不起来,江浙两省一个比一个过分,简直跟较劲似的,要不是规矩在上头拦着,他们连行宫都修出来了。

  坊间甚至有传闻说讷亲这是为皇帝下江南探路,等讷亲回京乾隆皇帝就要南巡。

  这下可好,只要圣祖爷南巡时住过的地方、去过的地方,当地官员全都忙活起来,又是修葺宅院又是翻新景致,只求讷亲看了之后能在皇帝面前说几句好话,让乾隆皇帝南巡的时候也到他们这儿来。

  官员只顾得逢迎献媚,正经差事没人办,底下简直乱成一团。

  平时让干什么都推脱说没钱,怎么着,修整官道没钱,疏通河道没钱,重建海塘没钱,接待钦差就有钱了是吧?

  讷亲是朝中最年轻的军机大臣,一举一动都有无数人盯着,别说他本身就是个刚正不阿的性子,就算有心想干点坏事他也不敢干。

  于是乎,江浙一带的官员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讷亲对地方官的殷勤视而不见,什么名声什么园林全都不去,视察完河道海塘立刻返程回京,回来就把那些地方官的所作所为写成奏折送到了皇帝跟前。

  南边的确臭不可闻,但是此“臭”非彼“臭”,懂了吗?

  弘曕小鸡啄米般点头,“懂了懂了。”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此“臭”非彼“臭”,为什么追着他打?他过去难道是为了给皇帝老哥出气吗?

  諴亲王怜悯的揉揉小豆丁的脑袋,“看透不说透,没关系,咱们等皇上消气了再来。”

  “不信,幺叔肯定一看情况不对又跑了。”小果亲王哼了一声,扭头追着庄亲王告状,“十六伯,你不知道幺叔有多过分,他看到四哥脸色不好也不知道提醒我一下,弄得最后被追着打的只有我一个,哪儿有这么当叔叔的?”

  “行行行,是他不好。”庄亲王无奈,“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十六伯还有别的事情要忙。”

  弘曕好奇,“忙什么?”

  说实话,他对这事儿好奇很久了。

  十六伯总是说他现在无事一身轻,他身上的官职的确没了,能腾出来时间教他骑马和打枪,也能腾出来时间钓鱼赏花,更能腾出来时间参加各家宴席,但是身上的事儿却没少哪儿去。

  这不,事情又找过来了。

  庄亲王也不想忙,但是皇帝都和他说了,他什么都不干也不像话,只能把事情揽到身上,“吏部那边有点事情,我去帮忙震慑一下,没多大事儿。”

  諴亲王一点就通,“十六哥去忙吧,我和弘曕再琢磨琢磨怎么修路。”

  去吏部帮忙,那就是讷亲的折子起了作用,地方官偷鸡不成蚀把米,屁股底下的位置的确要挪动挪动,可惜是往坏的地方挪。

  看来皇上这次是真的恼了,不然不会让十六哥过去盯着,黜落官员而已,哪里需要把庄亲王请过去坐镇,分明是怕那些家伙故技重施贿赂吏部的官员。

  京官贿赂起来没那么简单粗暴,但也要防着他们暗度陈仓。

  皇帝年轻看不出那些弯弯绕绕,庄亲王老奸巨猾、咳咳、老成持重,想骗他可不容易。

  十六哥去忙,他们俩不捣乱。

  弘曕不想琢磨修路,更不想头疼怎么翻修京城,但是他说了不算,只能唉声叹气的带上他们家幺叔回万方安和轩,“我感觉下次再说这个还是得被骂。”

  “那可不一定。”諴亲王笑眯眯回了一句,找来笔墨纸砚开始忙活,“直接去说肯定不行,把事情有条有理的写成奏折送到皇上案前,他夸你还来不及,怎么会骂你?”

  小果亲王面无表情,“幺叔,你看我像是会写奏折的人吗?”

  “这有什么,我也不会啊。”諴亲王把“不会”说出了“会”的气势,仿佛不会写奏折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一样,“不会可以学,写奏折而已,早学晚学都得学,不如现在开始学。”

  小果亲王:……

  一言难尽。

  这话要是在七老八十的小老头面前说还行,在他面前说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諴亲王并不在意这些细节,他对外城的情况了解不多,真要写奏折还得找人给他们讲讲外面的情况。

  也不用太麻烦,直接找身边随行的侍卫和太监就行。

  然而他们还是太想当然了。

  王府侍卫的出身都很高,满洲勋贵出身的年轻儿郎只知道哪儿有好吃的哪儿有好玩的,再多就说不上来了。

  他们出门跑马走的是大道,外城百姓惯走的小道他们没走过,也没机会走。

  外城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他们结伴出去玩还行,孤身走进胡同太危险,家里大人说去外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套麻袋抢走身上财物,没事儿不能往那些地方跑。

  諴亲王:……

  “你们都是三岁小孩儿吗?”

  阿玛说额娘说哥哥说姐姐说,反正就是没去过是吧?

  王府侍卫们看天看地看风景,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一群年轻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从圆明园找了个老太监才终于能开始问话的流程。

  他们觉得外面脏污不堪入目,老太监不这么认为,“大粪是好东西啊。”

  一群人:???

  老太监慢吞吞说道,“外城没有王爷们想的那么可怕,城里有掏粪工,大粪能沤肥,掏粪工干完活把大粪卖到乡下也是一份收入,这活儿虽然不体面,但是也能养家糊口。”

  他好些年没去过外头,早些年还听说坊间有种叫粪丹的肥料,不但肥效甚高还能防虫。

  农人自家种子不够的话要去采买粮种菜种,商贩卖种子的同事也会卖各种粪丹、粪球、粪饼,听说价钱还不低,条件不好的农家都舍不得买。

  小果亲王:哦豁,生态闭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