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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通兵荒马乱之后,小果亲王潇潇洒洒回去继续琢磨“奢侈版”大富翁,只留下两个哥哥在风中凌乱。

  和亲王看看无忧无虑的傻弟弟,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四哥,这……”

  乾隆恍恍惚惚倚在门框上,闭上眼睛神情安详,“汗阿玛最放心不下的果然还是小六。”

  给他托梦的时候冷言冷语冷面无情,换成幺儿就变了个样子,不光好说话,还能耐着性子教小孩玩游戏打发时间。

  难怪刚才的小游戏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原来竟是阴间的玩法。

  和亲王想问问他们家皇帝老哥现在心情如何,万一先帝爷在地底下真的时刻关注他们,等将来他们寿终正寝,那场面简直不敢想。

  他们家老祖宗都在地府吗?上一辈的叔伯们也都在吗?要是都在的话,他们相处的还好吗?

  和亲王很慌,但是慌张中还夹杂着丝丝期待。

  继位当皇帝的是他们家四哥,叔伯祖宗们的关注肯定都在皇帝四哥身上,他和小六最多最多也就算个添头。

  汗阿玛在地底下是怎么看戏的?和他们这边去戏园子一样摆几桌一边喝茶一边看?看戏的人多吗?看完后感觉如何?

  和亲王骨子里带着点唯恐天下不乱,心里跟猫爪儿再在挠一样越猜越想知道地底下到底是什么场面。

  要是地府的戏台子上真的能显示阳间的画面……

  和亲王眼神飘忽,脑海中的小剧场已经开演。

  戏园子里满满当当坐的都是人,仔细一看,圣祖爷、先帝爷、已经逝去的叔伯兄弟都在,大家三三两两坐在一起喝茶看戏嗑瓜子,全然看不出活着时的针锋相对。

  戏台子中央是一块大大的光幕,光幕中上演的是阳间的事情。

  皇帝老哥继位后打着宽仁的旗号对雍正朝的旧事翻案,上来就恢复八叔、九叔宗籍,释放雍正朝被圈禁的十叔、十四叔。

  此事一出,阴间定然一片哗然。

  八叔抿了口茶似笑非笑,“侄儿如此懂事,四哥你怎么看?”

  九叔嗑着瓜子明目张胆的嘲笑,“侄儿如此孝顺,四哥你怎么看?”

  哦豁,只想想就知道他们家汗阿玛的脸色会有多难看。

  画面转到前不久十七叔病逝,皇帝老哥把幼弟过继到十七叔名下继承果亲王的爵位。

  没准儿底下又是刚才那样。

  八叔继续抿茶似笑非笑,“侄儿如此孝顺,四哥你怎么看?”

  九叔继续嗑着瓜子明目张胆的嘲笑,“侄儿如此懂事,四哥你怎么看?”

  除了他们家汗阿玛,戏园子一片快活。

  和亲王背后直冒冷汗,连忙把脑海中奇奇怪怪的场面甩出去,决定回去再给他们家汗阿玛烧几炷香解释他是无辜的,将来要是再托梦,还请继续找继承了他皇位的四儿子。

  找幺儿也行,看傻小子那样子也不像会挨教训的,汗阿玛心情好了找幺儿心情不好了找四儿子,继续把他扔在角落里当透明儿就行。

  他不争宠,跪求让他自生自灭。

  

  侍卫们在外面守着,李玉和殿内伺候的宫女太监安安静静待在不起眼的地方,该出现的时候立刻出现,不该出现的消失,这是当太监总管的必修课程,李总管的这个本事自然也修炼的炉火纯青。

  天底下最尊贵的兄弟俩靠着门槛放空头脑,谁也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反正看上去像两尊门神。

  弘曕时不时回头看看俩哥哥的反应,他棋盘图纸都画出来好几副了,两个哥哥还是灵魂出窍的样子,不由得反思刚才说他会的这些都是汗阿玛托梦教的是不是有点过分。

  要不他去解释解释,说刚才的话都是瞎编的?

  小果亲王放下纸笔,期期艾艾挪到哥哥们跟前,可怜兮兮的仰起头,希望他们待会儿不要打太狠,“四哥五哥,汗阿玛没有给我托梦,游戏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和亲王有气无力的瞥了他一眼,“你怎么想的?”

  小果亲王想了想,知道实话没人信,于是乖乖的实话实说,“我投胎时忘了喝孟婆汤,上辈子玩过。”

  和亲王:……

  乾隆:……

  看把他们小六给吓的,都开始说胡话了。

  乾隆揉揉眉心,揉揉弟弟的脑袋瓜让他该干什么干什么,“汗阿玛能给你托梦说明他心里挂念你,只是如今毕竟阴阳两隔,这种事情不要和外人说。”

  他继位已经三年多,汗阿玛才给他托了两次梦,说明阴阳两界的互通没有那么频繁,阴间人也不能插手阳间事,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好怕的。

  每个皇帝都有自己的想法,他的所作所为现在看起来可能不太好,但是等将来有了成效就好了,汗阿玛最开始当皇帝的时候不也有过手忙脚乱的时候?

  乾隆皇帝回想了一下,默默的将手忙脚乱时期提前到他们家汗阿玛刚开始办差的时候。

  他们家汗阿玛继位的时候已经四十多岁,在那之前什么差事都办过,还经历过风云诡谲的夺嫡之争,继位后干什么都很老练,和手忙脚乱四个字根本不沾边。

  他现在才二十多岁,继位之前没有办过像样的差事,一时间有些束手无策很正常,等他彻底掌控朝堂就好了。

  乾隆叹了口气,摆摆手示意俩弟弟找其他地方折腾他们的赚钱大业,他想静静。

  和亲王远远的朝傅恒比划了个手势,李玉也机灵的让殿中伺候的宫人退下,眨眼的功夫殿中就只剩下皇帝一人。

  弘曕走的一步三回头,眼中满是忐忑,“五哥,四哥没事吧?”

  和亲王咧了咧嘴,“没事,他缓一会儿就好。”

  以他对他们家皇帝老哥的了解,最多半个时辰他就能恢复如常。

  地府的祖宗能看到阳间发生的事情又能怎样,他们又不能插手阳间之事,对哪儿不满意都只能忍着。

  既然打挨不着骂听不着,那就让他们骂去,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反正他觉得他现在很好。

  以他们家皇帝老哥的自信,根本不存在祖宗对他不满意这种将来,就算现在不满意,将来也肯定满意。

  至于他们家汗阿玛不开心,那是他们父子间的私事,私事要关起门来说,就算是祖宗没法大张旗鼓的说什么。

  弘曕听的似懂非懂,索性趴在他哥肩膀上不管了。

  这是个讲究科学的世界,根本没有托梦这回事儿,他们家汗阿玛已经驾崩,托梦是真是假无从考证,那就让他们纠结去吧。

  天色还早,他们回万方安和继续商讨怎么挣钱。

  傅恒一天的工作已经完成,这边没有需要他的地方他就能回去忙他自己的事情了。毕竟他还没开始正经办差,自己的学业也不能松懈。

  小果亲王挥挥手目送他优秀的启蒙老师走远,再一次感慨让傅恒跟在他身边简直是浪费人才。

  九州清晏,乾隆皇帝把身边人都轰出去后表情直接垮了下来。

  好吧,他承认他这几年的想法略微有那么一点点的天真,是他错了。

  他这辈子从王府阿哥到皇子再到皇帝,一路顺风顺水,几乎没有受到过挫折。

  长这么大吃过的亏都集中在当上皇帝这几年了。

  汗阿玛以严猛治国,朝中上下办差的时候都不敢掉以轻心,生怕哪儿让皇上不顺心赔上前程。

  他觉得这样不行,臣子太紧绷心里肯定有意见,要不他们家汗阿玛的名声能那么不好吗?

  他想当个好皇帝,还想当个好名声的好皇帝,不想看到自己治下的朝臣百官怨声载道,所以登基之后就打定主意要施行仁政与民休息。

  万万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他以为他宽仁执政,朝中大臣经历过雍正朝的高压后会对他掏心掏肺感激涕零,结果只过了几个月,他提拔上来的大臣们就开始结党营私,甚至放肆到证据甩在脸上都不承认的地步。

  由此可见,汗阿玛对官员严苛是有理由的,他之前想的太简单了。

  官场如此,民间也没好到哪儿去。

  他们汗阿玛在位时推行“摊丁入亩”和“火耗归公”,竭力废除官员地主在民间的特权,严令官吏地主也必须和其他百姓一样缴纳赋税。

  此令一出立刻引起官绅的不满,士子罢考,士大夫反对,民间乡绅也跟着闹,汗阿玛最后硬是扛着压力将政策推行下去,身上自然又背了不少骂名。

  或者说,他们家汗阿玛身上那么多骂名,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得罪了那些读书人。

  乾隆知道他们家汗阿玛为什么推行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就和傻弟弟刚才玩的游戏一样,越有钱就越有钱,玩到最后所有的金叶子金豆子都归赢家一人,其他人想翻身基本没有可能。

  现实中也是这样,钱财都集中在乡绅富户手中,可这些人仗着这样那样的名头光明正大的不交赋税,国库的税收只能落到本就贫穷的百姓身上。

  百姓穷,国库空,最终钱财都落到了民间那些富户口袋里。

  哦,还有官员的口袋。

  他们家汗阿玛是什么人?那可是铁面无私的雍正爷!

  敢动他的钱比当着他的面骂他更可恨,于是便大刀阔斧直接将官绅免税这个沿用了千余年的传统给废了。

  士农工商,自古以来士人的地位都很高,读书人考取功名就能免税,前朝如此,前前朝如此,前前前朝也如此,凭什么本朝把他们的特权给免了?

  大部分人辛辛苦苦读书考科举不是为了海晏河清天下承平,而是为了眼前的利益。

  考取功名可以免去赋税,当官可以光宗耀祖,本来雍正朝的官员就不好当,要是再把他们仅剩的免税权给取消掉,那些自命清高的读书人不闹才怪。

  他觉得充盈国库可以想其他办法,不必这么得罪读书人,于是就把“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的政策停了,只留下“摊丁入亩”和“火耗归公”那几项。

  按照他的想法,他这么为天下官绅着想,那些人必定对他感激的一塌糊涂,从此一颗红心向朝廷,天塌地陷也不阻他们为朝廷尽忠的心。

  但是等着他的却是江南水患士绅聚众闹事索要赈灾粮。

  好的,看来汗阿玛当年还是下手轻了,不然那些人不会这么顺着杆子往上爬。

  朝堂和民间的仁政都出了岔子,宗室这边也没好哪儿去。

  这不,他前脚把几个叔叔放的放恢复宗籍的恢复宗籍,后脚宗室一群人就围到理亲王弘皙那边去了,简直就是大庭广众之下朝他脸上甩了一巴掌,怎么不给他面子怎么来。

  是可忍孰不可忍。

  可他还是想要个好名声。

  乾隆皇帝长出一口气,不就是憋屈吗,他忍,等他把朝堂全部掌控到手中,他能比他们家汗阿玛还不好惹。

  

  弘曕不知道他们家皇帝老哥的心路历程,回到万方安和后趴在地上努力干活。

  天气渐热,地上冰冰凉凉舒服的很,比坐板凳好受多了。

  好吧,他承认是他矮够不着桌子。

  “五哥,你要不要给咱们的游戏想个名号?”小豆丁一边画一边说,一心二用两不误。

  他们要做就朝大了做,以后肯定还有其他游戏,现在把品牌做出来,将来吃品牌红利就能吃的盆满钵满。

  人都是随大流的,也是念旧的,一旦他们认准了某一个牌子,就算将来有类似的东西出现他们也只会买熟悉的品牌。

  京城吃焖炉烤鸭都去金陵便宜坊,那是永乐年间的老牌子,这么多年来生意一直很红火。烤肉要去吃烤肉宛,那是康熙年间传下来的老牌子。

  文房四宝要松竹斋,丸散膏丹去同仁堂,汤剂饮片得鹤年堂。

  吃的喝的用的都有名牌,他们这玩的自然也要跟上潮流。

  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和亲王头想了想,“爱新觉罗?不行不行,太明显了。要不叫黄金?”

  民间很多老字号都是用人名为店名,他们家不行,爱新觉罗这个名号放出去所有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太过张扬不妥不妥。

  “爱新觉罗”中“爱新”是“黄金”的意思,委婉一点叫黄金怎么样?

  弘曕一脸的难以言喻。

  委婉,真是太委婉了,委婉的正常人都想不到还能这么个委婉法。

  永璧一脸茫然的抬头,“为什么叫黄金?因为阿玛想赚很多黄金?”

  弘曕:……

  看吧看吧,委婉的自家人都不知道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和亲王把儿子圈在怀里,给他解释完“黄金”和“爱新觉罗”的关系才继续问道,“这个名字不好吗?还是说你想弘曕记?”

  “怎么不叫弘昼记?”小果亲王鼓起脸,气呼呼的瞪了臭哥哥一眼,然后从他刚才画画的纸中扒拉出几张,“这是我刚才画的开心果,还有这个艾草,你觉得哪个好看?”

  他是果亲王,棋牌上带个果子的标识再正常不过。

  虽然果亲王的“果”和开心果的“果”不是一个意思,但是只要是一个字就行,不需要在意那么多细节。

  艾草的话,就是刚才突发奇想冒出来的想法。

  小说和电视剧里爱新觉罗家的皇子阿哥微服私访要么叫黄老爷要么叫艾老爷,额,好像和刚才的“黄金”有异曲同工之妙。

  弘曕顿了一下,立刻将刚才的不满意忘掉,改口夸奖他哥别出心裁。

  如此心有灵犀,不愧是他们。

  小豆丁刷刷两笔在纸上画个Q版金元宝,和开心果、艾草放在一起让他哥选。

  和亲王第一次见他弟动笔,看着纸上的开心果、艾草和金元宝感觉哪个都好看。

  小家伙才启蒙没多久,没想到写字画画一个都不丢,瞧这奇奇怪怪的画法,估计又是跟如意馆那些西洋画师学的。

  永璧一巴掌拍在咧嘴笑的开心果上,“阿玛、小叔,这个好看!”

  和亲王点点头,“行,就这个。”

  点子是他弟想出来的,棋盘是他弟画出来的,东西能做出来的话他弟功不可没,必须留够存在感,“这玩意儿在书上叫阿月浑子,也叫无名子,店名就叫无名记得了。”

  无名记,一听就很神秘,很符合他们的风格。

  弘曕眼睛一亮,“这个好,就这个了。”

  名号和商标定下来,接下来的事情就不归他管了。

  小豆丁拿出他粗制滥造的棋盘和钞票骰子,给他们父子俩讲了讲这次怎么玩,然后信心满满的开始新一局。

  游戏规则简单,两圈下来就能上手,和亲王搓搓下巴,心中已经有了点想法。

  “五哥,要在棋盘这里画个开心果。”弘曕翻过棋盘给他指地方,如果要卖高价的话,棋盘、钞票还有别的小配件都得怎么精致怎么来,看上去太廉价的话会卖不出去。

  和亲王笑了一声,“放心,这事儿交给我,你等着看成品就是。”

  永璧举手,“我也要我也要。”

  和亲王笑的意味深长,“放心,少不了你的。”

  游戏的确有意思,但是名字叫大财主会被读书人嫌弃俗,还是得改个大气点的名字。

  弘曕抬头,“改成什么?”

  和亲王:……

  两个取名废凑到一起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名字,最终一拍即合决定还叫“大财主”。

  俗就俗吧,大俗即大雅,嫌弃俗就不要玩,放过游戏也放过自己。

  和亲王的办事效率极高,仅仅过了两天就带着好几套棋盘回来。

  弘曕看着玉石雕琢的棋盘、房宅以及拳头大的小人,紫檀木做成的钞票,还有金光闪烁的骰子,捂住胸口无法呼吸。

  哥啊,你这的确得卖高价,卖不了高价的话连成本费都收不回来好不好!

  这到底是要赚钱还是败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