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恨情整夜辗转反侧, 翌日一早没忍住到了若虚洞,运气不错,师尊不在, 只有小师妹一个人。她坐下来,开始没话找话地尬聊:“师妹的气色比昨日看着好些了。”
“还好。”慕清姿心不在焉, 抬手拢了拢鬓发, 乌发长及腰间如流水似披散而下, 美得出尘脱俗。
“师姐是专程来请安的?不巧了, 师尊一早出去了。”慕清姿眉眼恹恹, 后悔昨晚轻易睡沉过去, 连人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我是顺道来看看。”冥冥之中,周恨情耳畔又响起那道声音, 不断蛊惑着她, 她喃喃道:“师妹……”
慕清姿故意问:“师姐不住在若虚洞么?”
若虚洞临湖而建, 一面环山,她趁着昨天透气的功夫偷偷逛了一会,冷冷清清的, 连个洒扫的都没有, 方圆几里怕是也找不出半个人影,周恨情装哪门子顺路呢!
周恨情紧张地直咽口水:“我平日住在弟子堂,按规矩,结了金丹后才能自立门户,择选洞府。”
“我这算是逾矩了。”慕清姿点点头,“我该搬出去的。”
周恨情内心狂喜, 嘴里道:“你身上有伤, 师尊是为了方便照顾你。”
“师姐年少有为,这般修为的在弟子堂也是凤毛麟角了罢?”慕清姿转而落寞道, “不像我,连识海都没修炼出来,又受了伤,就怕伤了根基,以后都不知要怎么办才好。”
“我不过筑基中期,也、也算不得好。你受了点小伤,还有大好的前程,千万别这样想。”周恨情忽然不知道看见了什么,焦急得站起身来,“师妹,你这是怎么了!”
慕清姿听见肚子响了一声,脸一黑,心口随之刺痛起来,于是不想再和她装下去,没好气道:“你没饿过肚子吗?”
“我、我……”周恨情惊讶于她忽冷忽热的态度,顿时手足无措。
楚逸在屋外听了许久,听到这里,知道该是自己现身的时候了。她端着热粥走进去,第一眼先去看蓝色虚影还在不在,然后放下粥碗,掏出怀里新鲜刚买的白糖,倒进去,用筷子搅和了两下,递给慕清姿。
周恨情:“师尊,我……”
“弟子堂每日有早课,眼下寅时刚过,怎么?今天提早结束了,还是你逃了学?”楚逸看了她一眼,“你以后就是若虚洞的大师姐了,成何体统。”
周恨情挨完训,蔫头耷脑地跑了。
楚逸其实挺恼火,周恨情每次来如若无人之境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举止行为比前几个世界还要让人难以费解,简直像主脑意志附身。
她要在若虚洞外围设下法阵,管它会不会打草惊蛇,只要能把系统和主脑全部创死。楚逸在脑子里还没嗨完,听见慕清姿忽然说了一句:“师尊,我要搬去弟子堂。”
“我身上好得差不多了,再住着不合适,唯恐遭人非论。”她垂着眼,嘴唇泛青,一张脸惨白惨白的,看着好不可怜。
“没人敢胡说八道。”楚逸示意她先把粥喝了,“我本打算着,等你好利索了再提这事儿,既然你都想好了,赶明儿收拾收拾找个日子就搬过去罢。”
楚逸确实有此计划,蓝色虚影是她从藏书阁引过来的,慕清姿没想起的那部分记忆说不定和凌云派有关,让她在山上各处多走动走动也不是坏处。
再一个慕清姿先前打听周恨情修为,又问了弟子堂的事儿,楚逸还能不明白过来吗。这人表面看着温顺乖巧与世无争的样子,其实是个极为自负骄矜的,她拜师时说自己要做人上人,必不会容忍一辈子在自己庇护下生活。
楚逸猜对个七七八八,可还是低估了她的野心。
慕清姿不止想变强,还想独占师尊。没了周恨情,有李恨情、吴恨情,她要强到让所有人都望尘莫及,让师尊眼里只她一人。
思及此处,慕清姿心口又传来针刺般的疼痛,为了掩饰失态,她猛地灌了几口热粥,呛得面生红晕,眼泪直流。
“慢点喝,又没人和你抢。”
楚逸忙着给人拍背顺气,没注意一道红芒从她眼底划过,如流星般转瞬即逝。
.
楚逸心情多少有点像家长第一次送孩子去学校,提前打点好要用的东西,怕慕清姿不适应,又给她讲了几遍弟子堂的规矩。
临到讲完,楚逸却说:“有我在,你可以不用守这些个陈规。”
慕清姿朝她盈盈一拜。
.
底下吟风堂里书声琅琅,楚逸眯着眼半躺在扶桑树上,几簇未化开的新雪落在脸上,沁凉一片。
慕清姿第一天进吟风阁听学,楚逸这个做师尊的说什么也要过来给徒弟撑撑场子。
不知过了多久,古朴厚重的钟声响彻整座凌云山,惊起一行飞鸟,树梢摇摆着,扰乱满地残影。
钟响三声后,弟子们三三两两从吟风阁走出。
凌云派弟子一律着天青色道袍,袖口改作箭袖样式,袍子上用银色暗纹绣着只青鸟,风将慕清姿的衣摆高高吹起,青鸟凌云展翅,随风飘荡,衬得她说不出的风流隽秀。
即使在一众弟子里,也是极为打眼的那一个。
周恨情从后面追着她走出来,嘴里还高呼着“小师妹”,慕清姿一扭头,后面两个人直直冲过来撞在她肩膀上。
“对不住了,若虚洞的师妹。”其中一位嬉皮笑脸,满脸不屑,“知道我们来了,也不会往旁边让着点。”
“你懂什么,没经过纳新大典直接被接入长老座下的——她可是头一个。”另一个肩上绣着金色横纹,代表有筑基期修为。他阴阳怪气道,“你活不耐烦了,敢惹这位。”
周恨情连忙挤上前来,打圆场道:“同门一场,哪有这般说话的。”
“呸!谁和你同门!”小弟子啐了一口,叫嚣起来,“也不知道哪里跑来的凡人野丫头,和你师尊一样,都是个小偷!”
慕清姿气息顿时一滞,狠狠剜了她一眼。
那弟子还想说几句羞辱人的话,忽然哎呦一声,在腮帮子上摸了一把,摊开掌心一看,是枚吃剩的果核。
她顿时怒不可谒:“是谁!是谁偷袭姑奶奶我!!”
绿叶掩映间,楚逸坐在枝桠上晃着腿,居高临下地瞥了她一眼。
.
楚逸悄无声息赶走了那帮子人,还是不放心,一路护送她俩到了弟子堂,瞧见周恨情走远了才现身。
她原想给慕清姿一个惊喜,等人转过身来,楚逸才咂摸出点不对劲。
慕清姿过于安静了。
风吹起一把消瘦的美人骨,她眼神哀伤,像是即将破碎的璀璨琉球。
像是失望到了极致,她没有大起大落的情绪,只在脸上流露出些微疑惑与不解:“师尊,凌云派太奇怪了,和您说得一点也不一样。”
楚逸将手轻轻搭在她肩上。
“都说凌云派海纳百川,济人利物。”
“为何容不得一个凡人?”
“为何容不下我?”
慕清姿抓着她的手举起来,眼含泪光,颤声问道,“为何也容不下你?”
楚逸一怔,原来她发现了。
宽大的袖口滑落,半截手腕上紫红色鞭痕交错遍布,深可见骨。
慕清姿指腹摩挲着伤痕,楚逸手一抖,将手腕重新藏进了袖子里。
这是在善恶堂领的罚,看着可怖,其实不是很疼。但不知怎的,慕清姿一摸上去就跟火燎似的,让楚逸鼻子一酸。
“我以为这儿和凡间是不一样的,可没想到,一个个也是同样的利欲熏心、臭不可闻!”
慕清姿抬头望她,“师尊教教我,我到底要怎么做?我到底要走什么道?”
慕清姿早就察觉师尊在跟着自己,她心如擂鼓,她在赌,赌师尊会又一次心软。她像个卑劣的小偷,一次次地从师尊那里窃取温柔,为此贪恋、着迷。
这没什么不对,因为师尊本就是我的。
雪在她们周身旋转飞舞着,又洋洋洒洒地落下了。
楚逸觉得再不做点什么,这家伙怕是要当场走火入魔了。她拨开慕清姿散乱的鬓发,然后抱住了她,无关情欲的,仿佛仅仅是想为她驱走寒气。
“无愧于心,无愧于神。”
楚逸附在她耳边,呼出的热息含住了耳垂,慕清姿心神一震,听见她说:
“做你自己。”
.
也许是在冰天雪地里待得太久,当天夜里,慕清姿发起高烧,烈火席卷了本就脆弱如同朽木般的躯体,她在反复煎熬里忽梦忽醒,就在以为自己即将死于这场劫难时,脑海里响起一道声音。
声音从虚渺空灵变得尖锐嘈杂,好像几千只同时振翅的甲虫,呲哩嚓啦在耳边响个不停。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她脑袋里翻搅寻找着什么,慕清姿头皮轰地炸开。
噪音停了一瞬,与此同时那声音变得清晰可闻了。
【哼,学这种心法,简直是浪费时间!】
“你……是谁……”
【我乃天魔煞气,魔道多少人想求都求不来的无价之宝,你就偷着乐吧……】
那声音随之一顿,倏而严肃起来:
【可愿随我一同修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