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雪已经从旁人的口中得知了这件事情, 当夜忙完了东宫之中的事情就来了京华街见甄诺。崔雪见着了甄诺,还是那副一如往昔的模样,这时才恍然发觉已经有大半个月不曾与甄诺说过话了, 怪不得伺候在甄诺身边的小小婢子都能对着甄诺颐指气使了......
崔雪放轻了一点自己的脚步,悠悠地走到了甄诺的桌案前,倒着看桌案上面的卷轴, 是一本游记,内容比较简单,是看得较为轻松的书,这倒是不常见。
甄诺知晓崔雪来了, 却没有抬头, 视线还是在这笔墨之上流转。
瞧甄诺不说话,崔雪只当甄诺是有些气恼了。崔雪没有对待旁人的高高在上,还是将甄诺放在了一个平等的状态上, 率先开口打破这个僵局,服了个软, “本宫并不知道那厮会如此。”
甄诺慢慢地抬起头来,澄清的双目看着面前的崔雪,脑中是东宫的谋逆之举。而面前之人,也一定牵扯在了其中。甄诺将卷轴慢慢地卷了起来,放在了一边。似乎是真的气恼了,连站起来都没有站起来。
甄诺双手压在桌面上,冷声之中带着委屈, “我究竟是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为什么娘娘要派一个人来看着我?我现在就连去哪里都没有办法自己做主了?”
崔雪拿过了一个软垫, 拖在了桌案的对面,坐了下来。
“那阿微你去东街想要做什么?”
甄诺按着桌面的力道松了松, 崔雪能问出这样的话便是对自己的戒心不减反增。
看甄诺无法快速地说出理由,崔雪又多了一丝深究。如今正是谋事的环节,甄诺虽然将属于甄诺的记忆丢失了,但骨子里面刻着的东西是不会变的。若是知晓了东宫谋图的事情,难免会带来不必要的变数。大业在前,什么变数都不能有。崔雪凝眉,面上添了几分肃色,又问了一遍:“阿微去东街做什么?”
“娘娘还在试探我?”
“本宫只是想要知道罢了。”
“若是扯谎,江微会告诉娘娘我是太累了想要去东街走走。但江微想要对娘娘说实话,我,就是在让娘娘知道我快要被娘娘压得喘不过气了,我快要被这种监视看得喘不过气来了!”甄诺说道激动之处还用手指狠狠地点了点桌上,用动作将自己的不悦外化了出来。
这是实话,崔雪怔愣了,没有想到甄诺还有这撒火的一面。
“娘娘为何就这样提防江微,我做错了什么!”甄诺愈加委屈了,紧皱着眉头看崔雪。
崔雪不知道要说什么,换了一个称呼道:“我换一个人来伺候你。”
“娘娘为什么不说明原因?”甄诺偏过了头,“不过是换一个人继续监视我罢了,还不如就那个婢子,反正江微...到底是不值得娘娘用真心对待的。”
真心,崔雪又被触动了一下。但这监视还是不可免,崔雪退而求其次,道:“以后你可以任意去自己想要去的地方......”
“罢了,无所谓了......”甄诺站了起来,泄了一口气,看起来甚是失望的模样。沮丧地说道:“娘娘到底是没有将甄诺当做是可以信任的人......”
“哥哥是家里面的独子,哥哥要顶立门户,不能如我一般的。”苏佩道。
苏词看着自己的妹妹,听着这一番话,自然是明白的。但君子死节,若是为了个人小家,无视这天下大蔽,令百姓不公,如何能算得上是一个清正为民的好官,千里河堤溃于蚁穴,我朝容不得这样的事情存在。“勿需多言,你只管将那些证据都交到哥哥的手上,哥哥自会将这件事情做好。”
瞧着苏词这执意为之的态度,苏佩也是心焦,生怕哥哥当即就要去做。哥哥已经有了仕途,又有祖荫在,前途一片光明,若是惹祸上身,后果不堪设想。苏佩条理清晰地说道:“我犯错极好找出理由来逐出家族,但哥哥不同,哥哥是朝臣,革出族谱兹事体大,而且陛下也不会相信的。”
“勿需多言。”苏词板起了脸,用手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撂下了这句话。
苏佩咬了咬下唇,急声道:“难道哥哥也不管折叶了吗?”
苏词眼底起了波澜,眼睫也不受控地扇动了一下。
前两年苏词就已经行过了冠礼,按照寻常氏族之中的规矩,冠礼之后也当迎娶新妇了。苏词的新妇是卢氏早早就相看好的了,也是文官大家之女,识文断字的。只不过是苏词喜欢上了折叶,硬生生地将这桩婚事给毁了,为了这件事情,苏国公府那时惹了不少的风言风语,也往那女儿家送了不少礼物赔礼,苏词也被罚在祠堂里面关了半个月。
苏词迟钝了一下,但还是立刻说道:“家国大事自然是重于个人小家的。”
“两者利害取其轻,哥哥让我去做吧,我是现下最清楚这件事情的人了......”
元贞三十年七月二十一,苏家女苏佩桀骜不驯,为人癫狂自大,革出苏氏族谱。
甄诺一直被看得紧,但还是将这件事情传给了刘铭,接下来的事情,自有刘铭单独去和顾长君联系。宅子里面的人都被大换血了一通,几乎见不到什么熟悉面孔,尤其是往昔对自己态度不佳的那些人。都是被崔雪处理掉的。这些人的口风更紧一些,但到底不像从前那样跟进跟出,甄诺有了一点喘息的机会。
“也不知道这是犯了什么事了......”
“一个好好的小女子,养在深闺里面就好了,到了年纪就嫁人,哪来的这么多事情,到底还是读书读得太多了。”
“也不是啊,我之前看过这个苏小姐对战的棋局。都说棋品如人品,应该这苏小姐也是不差的啊......”
“不不不,你难道不记得了吗?这个人还给自己的姐姐扶棺,没有半分礼教。”
“......”
甄诺一直在府中待着,今日难得出来,还没有走两条街,就听见了这些风言风语。甄诺暗自攥紧了自己的拳头,朝着前方大步流星地走去。
这些街市上面的流言大多都是对苏佩的指责,这根本的原因根本就不会有人去深究,人们津津乐道的不过是他们想要去想的阴暗面罢了。
***
宋榕时常往返于京都与边关,在彼此相近的地方,就算是见不得,说不得话,也比冷冰冰的京都要好。自从上回继任进过一回皇宫,今日还是第二遭。
宋榕温驯地低着头,不似那些大臣,更像是一个虔诚的奴仆一样,跪拜在了刘靖的面前。
“抬起头来。”
一道苍老中带着力道的声音响起,是刘靖。
宋榕微微抬眼,随之将脑袋抬了起来,眼底一片冷漠冰冷,是在秘阁二十几年造就的。
宋榕先前偷偷地看过一眼,记下了这位九五之尊,但现在的刘靖,与之前有了极大的不同。这庄重的袍子穿在他的身上,就连肩膀处都耷拉了下来,看起来比先前瘦了一大圈。看来收到的消息果然不假,陛下确实是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那些所谓的炼制仙丹上,没有求得长生之道,反倒是沉迷其中,深受其害。
刘靖将宋榕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后便收回了自己的视线,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桌案上的锦盒上,里面装着的就是新炼制出来的丹药,也不知道这丹药能不能叫自己的身子好转一些。
刘靖双手拿起这锦盒,当着宋榕的面打开了这放药的盒子,拿出了一颗乌漆漆的丹药,直接当着宋榕的面就吃了下去。吃罢了这药,刘靖像是被蛊惑了一样,双手撑着龙案的边沿,享受地闭上了眼睛。“顾长君给朕上了奏本,朕要你亲自去边关走一趟,将顾家军近日来的动向还有这顾长君回京的意图打探清楚......”
宋榕皱紧了眉头,皇帝这模样,这愈渐增长的猜忌之心,已经不再像个明主了。饶是如此,宋榕也没有立场,没有身份说那些劝谏的话。宋榕复又低下了头,恭敬地说了一声“诺”后便告退了下去。
半年前曾经让高哲行训练了一千精兵,如今这些精兵都已经编入了顾长君的私卫之中,用作顾长君的私用。
顾长君将佩剑解下,手拿着剑身将其放在了架子上面,随后便解下了自己身上的铠甲坐在了桌边。桌面上还是如同出去时的那般,只是砚台底下被压上了一根竹简。砚台将竹简上面的字大半遮掩掉了,只留了三两个字露在外头。
五指扣着砚台,顾长君将其移到了一边,让这竹简的全貌展现在了自己的眼帘中。
是宋榕的字迹。
顾长君时常都能感觉到自己身边有熟悉的人,总会有熟悉的感觉,却怎么也找不到。如今摆在自己桌上的这根竹简便是最好的证明。
顾长君动了动双唇,复杂的情绪一股脑地全部涌上了自己的心头。宋榕已经被自己送走了一年,监视是难免的,但为何要如此直白地直接问?顾长君不懂,但仍是坐了下来,挽袖拿起了笔,在竹简的背面写上了真假参半的答案。
放下笔,顾长君抬头将这个营帐的四角都扫视了一圈,脸上虽带着肃色,但肃色之下还是苦涩多一些。顾长君重新穿上了自己的铠甲,带上了佩剑,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这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