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五关斩六将, 顾长君真真切切地将兵符拿在了手中,从今日起,顾家军便由自己执掌了。
宋榕注视着顾长君冰冷浅淡的眸子, 觉出了不一样的变化。顾长君变了,身份变了,性子也变了, 彻底不一样了。
离开京都之前的一夜,顾长君轻手轻脚地从与宋榕的房间里面出来,看着清冷稀疏的月光,顾长君踱着步走到了主院当中。空空荡荡的院子里面还有一人的身影, 是周权。
“顾将军。”周权已经换了称呼。
顾长君先是愣了一下, 随后便是自嘲一般的冷笑。“这是在将军府,周叔照例唤我长君吧。”
“......”周权闭上了嘴巴,好半天之后才用苍老的嗓音说道:“属下是顾家的家仆, 不能这样没有礼数的。”
“就在将军府,周叔再唤我长君吧, 回了边关,周叔有的是机会叫我顾将军的。”
出了京都,到了边关,那时候就只剩下顾长君顾将军,再没有顾长君了。“除了阿榕,只有周叔能唤我长君了...我很想听......”
“长君。”周权终于唤了。
顾长君出去的时候,宋榕就醒了, 默默跟在了后面, 便看见顾长君又进了这个院子, 里面还有周权。
宋榕没有出声,将自己隐藏在了黑暗之中。
长君现在不爱说话, 只有冰冷的表情,虽然面对自己时会强颜欢笑,但宋榕只觉得不太真实。她想要知道,知道顾长君心里面的想法,想要顾长君将心中的痛苦表露出来。至少,能一起承担。
顾长君陪着周权一块坐在了院子里面的台阶上,就着有规律的蝉鸣,顾长君与周权说着家常话,“说真的,我都没有见过周叔的儿子呢。周叔的儿子叫什么名字?”
“叫周升。”周权声音有些闷闷的。“承平之役,他十七岁,战死。”
顾长君怔住了,扭头看向周权。周权苍老的脸上,那几道皱纹,那白发,想来有许多是因为儿子早逝才留下的吧......
“是我让他去的,就是没回来......”周权抽动了两下嘴角,时间早就已经将当初的丧子之痛抚平的差不多了,但是重新提起,依旧会痛,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
蓦然想到了当初自己的发问,顾长君心一揪,别过了头。
“顾家对不起周叔。”
周权苦笑了两下,“保家卫国,我儿子做的是这件事情,顾家做的也是这件事情,都是为了心中的信念,没有什么对不起的。”
顾长君低下了头,看着青石板,道:“以后我给周叔养老送终。”
周权没有说话,心中却已经因为了这句话大为震撼了。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心里面早就已经将长君当做是自己的孩子了。若是这话,是长君对着顾帅说的,顾帅该是多么的欢喜。
“想好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了吗?”
“子承父业。”顾长君抿了抿唇,抬头看着天上零星的几颗闪耀的星星,“《尚书·太甲上》有一段话,我记得很清楚。天监厥德,用集大命,抚绥万方。”
无论有多不喜欢如今的朝廷,无论陛下的猜忌如何,顾家永不会反。顾平山如此,顾长君也是如此。
周权微微颔首,将军如此,顾帅在天上也会放心的。周权眨了眨眼睛,想到了现在的一个变数,“宋榕呢?”
“我想留她在我的身边。”留到不能再留的时候。
周权抿唇,有些担心,毕竟宋榕不是当初的顾夫人。顾夫人能为了顾帅甘愿赴死,但宋榕...不一定......
“若是宋榕背叛您呢?”
顾长君站了起来,声音陡然沉了下来,“她不会有这个机会的。”
隐在暗处的宋榕一怔,顾长君的语调,冷到了极点。心脏处的血液好像是一下子急涌而近,四肢霎时间冰冷到了极点。
顾长君的话,话背后的意思......
便是自己有背叛的苗头,长君都会毫不迟疑地将利剑插入自己的胸口,杀了自己......
之后的话,宋榕已经没有勇气继续听下去。背影落寞,放轻了自己的脚步,在无人看见的情况下默默离开了这。
“你会动手?”周权有些不可置信。
顾长君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她的心有多软,周权明白。
“会。”顾长君决绝地说道。
“真到了那个时候,我会送她平平安安地离开,忘记顾长君,重新做回宋榕。”
娘亲的死,刻在了心中。顾长君不能赌,不愿赌,这代价实在是太大。
那一天迟早会来,若是来了,我会狠下心来。我宁可余生都在思念之中度过,我也要保住她的命,我也要知道她是平平安安的......
春去秋来,又是一年。甄诺与苏佩一块在安阳过了一个新年,虽然不似在京都的时候那般热闹,但小家庭也是热热闹闹的,两人甚是满足。时常会去信京都或边关,虽然不能见面,但情谊不减。
苏佩在瀚钧棋座的旧址上面新开了一家棋社,专门教安阳府内喜欢下棋的女孩子棋术,其中就有主簿陈达的女儿,还有一个穷苦人家出身的女孩子,名唤江安。孙家与卫家原本也想要送族内的女孩子过来,毕竟与苏二小姐一块学习,以后得益可是不少。可惜带过来的孩子都不喜欢下棋,就喜欢刺绣女红,利益心太重,苏佩便将那几个孩子都送了回去,也免去了之后的麻烦事。
这一年间,方柳帮着甄诺办了许多的事情,尤其是去外地探查瀚钧棋座,终于是查到了一点苗头。
瀚钧棋座幕后就是一盘巨大的棋,背后之人深不可测,定是三公之一。如今的三公只有沈御史和荀丞相,爹爹虽然也参加了审阅,但爹爹绝不会牵扯在这件事情之中。沈御史一向刚正不阿,加上沈宛已经嫁给了齐王殿下,若是背后之人是沈御史,那么齐王殿下就会牵扯其中,自己也不太可能一点苗头都不知。但荀丞相......
虽然只见过一次,但...他没有涉及党派之争,铺出一场瀚钧棋座的大局又是要做什么呢......
当初许下了承诺,当甄诺查到了这些事情后,深思熟虑了一番之后,还是将这件事情告知了苏佩。
苏佩听到荀正谊的名字就恨得牙根子痒痒,若是这件事情和荀正谊有关,这又是一件多年部署出来的事情,那说不定就与自己的到来无甚关系。苏佩知道这只不过是对自己的安慰,但此刻的直觉就是如此,而现在最应该做的是让阿诺有防备荀正谊这狗贼的心。
“阿诺还记不记得当初京都的说书人?”苏佩道。
说书人......
甄诺想了起来,随后点了点头。
“临行之前,爹爹就对我说,他就将你呈递策论的事情告诉了荀正谊一个人,之后就有了茶楼里面这样的说书人......”
“世间有巧合的事情,但不会全部叫我们碰见。”
甄诺未语,荀正谊如果是清流的话,根本就不需要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唯一的解释便是这荀正谊明面上是清流,背地里面早就已经将自己划入了某位皇子的党派,而现在的党派之争,围绕在太子与齐王的身上。
荀正谊不可能会帮齐王,那便是东宫的人......
这件事情真的与考评有关,那就是太子用考评牟利。如此的储君,真是一朝的败类。
甄诺握紧了拳头,一拳打在了桌案上,气恼的很。
苏佩抬手,将自己的手放在了甄诺的眉心处,慢慢抚平,“小门小户也会有不想见人的事情,大宅门里面会有妻妾斗争的腌臜事,诺大的皇宫,人心各异,密辛绝不会少......”
甄诺叹了一口气,打着精神勾起了一个不大的弧度,“我就娶你一个小家伙,咱家不会有妻妾相争的那种事情的。”
冷笑话!
苏佩刮了一下甄诺的鼻子。
***
“甄诺在查考评的事情。”荀正谊脸上的表情严肃骇人。
刘攀双目无神,听见这事情也没有什么大的波动,一板一眼地说道:“那就不要让安阳有这个人了。”
像是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刘攀就好像是执行命令一样,补充道:“不要死了,带回京都来。”
荀正谊横了一眼,虽然不知道太子殿下是为什么说这样的话,但太子殿下最近的部署确实是没有多大的问题,甚至是有种比从前更妥善的感觉。刘铭虽然已经起势,但在太子的绝对权势面前,胜算还是极低。荀正谊没有多说什么,简单交代了最近的事情之后便离开了这。
崔雪施施然地走了进来,刘攀就好像是寻到了味一样,眼巴巴地走了过来。看崔雪的眼神崇敬,就好像是看着自己的主人一样,再也没有了一开始的傲慢。
这一年多来,太子府已经彻底换过了一拨人,连门客都换了一拨,如今的东宫内外,都已经是崔雪的地盘。
崔雪笑得阴森妩媚,眼底一片凉薄,抬手没有感情地拍在了刘攀的脸上,就好像是对待伺候自己的奴仆一样。“太子殿下,真乖......”
出了府,崔雪直接去了芳京街,不是那所自己陪嫁的宅子,而是东宫的资产,江微就被安置在里面。
江微已经在这宅子里面住了一年多,现下已经完全适应了下来,对自己现下的身份处境都有了了解,尤其是崔雪其人。
白日里面需要自己做的事情不多,除了读书就是读书,想来那甄诺也是这样,就知道读书的一个人,江微很是不屑,死读书没有一点情趣。晚上倒是简单,只要静静地等着,若是崔雪来,那就伺候,若是不来,这诺大的宅子就归了自己,慢慢有了一点主人家的气势。
想到这,江微笑了笑,这可比自己坑蒙拐骗,靠色侍人来的好。左不过是靠自己的这张脸,娱悦那群满口粗言秽语的男人,还不如是崔雪这个贵人,至少看着开心一些。只不过这贵人看起来好女色,但却真的没有与自己有过亲密接触,也实在是难懂。
江微正想着,面前就站定了一个人,是崔雪。
今日心情好,崔雪开起了玩笑,“开小差?”
江微立刻将面前的卷轴阖了起来,没有展现出来自己此刻的惧怕,学着甄诺可能会的样子,“偶尔,有些呆了罢了。”
“呆了?是因为本宫?”崔雪笑着说道。
“是。”江微承认,点头。
崔雪眸子渐渐深了。甄学长当初看着苏佩好像也是这样,眼中只有一人,也不知道关起门来,甄学长是不是也会如此回答苏佩的问题。恍神了几秒之后,崔雪就收回了神游的思绪。
声音添上了一层妩媚,崔雪冷笑着问着自己的问题,“你喜欢本宫?”
江微抓住了崔雪的喜好,略微思索了一下才回答了一个肯定的答案,真与甄诺的性子像极了。
崔雪却是笑了起来,这江微,当真是谄媚会看眼色的紧。画虎画皮难画骨,江微注定是江微,永远不能变成甄诺,到底只是一条狗,变不成人。金玉其外,内里还是空洞,只会一味地揣摩人的心理罢了。
“贵人笑什么?”江微问。
“笑你。”崔雪的笑容有些可怕,叫江微又一次觉出了脊背发凉的感觉。
崔雪抚摸上了江微的脸,“很快...很快你这张脸就会发挥出作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