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诺走了一个月的车程硬生生地被宋榕缩减成了五天。一入秘阁的门, 宋榕就彻底冷了下来,身上带上了戾气。
“少阁主。”
“少阁主。”
“......”
如进无人之境,宋榕根本就不理会这些人对自己的问好, 快步走到了毒室门前。
毒室的门口并没有守卫的人,毕竟这里面的东西都是宋榕所有,且都是毒物, 秘阁之中没有人会不怕死地进一间全是毒物的房间,更没有人敢在没有宋榕的允准的情况下进宋榕的屋子。
宋榕双手一推,直接推开了没有上锁的门。久久没有进人,所有的物什上面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墙角的毒蛇笼子里面的两条毒蛇看见有熟人的进来, 纷纷吐出了自己的蛇信子,尖利的牙齿在火红的蛇信子的面前更显冰冷。另一边笼子里面的毛腿蜘蛛也在此刻躁动了起来,身上五彩的花纹象征着美丽皮囊之下的致命毒素。
宋榕丝毫没有功夫分一点心给这些活着的毒物。宋平对毒药并不精通, 他不会去选那些难弄的活物,只有可能拿架子上面已经制成的成药。
双目之中被布满了红血丝, 宋榕的身体已经倦怠到了极点,但却不能放过一点时间。一手拿着两个药瓶子,宋榕来不及去想,直接打开了其中一个,将里面的药丸尽数倒在了自己的掌心当中。
没有缺......
宋榕睁着眼睛,飞速地打开了另一个药瓶的瓶塞子,重复着自己刚才的动作。宋榕几近癫狂, 根本就没有时间给自己将自己将这些辛苦练出来的药丸重新放回去, 只能任由它散落在地上。
宋榕刚刚看完了所有药丸的成药, 还不等查看药粉,就有一道意料之中的声音从自己的身后响起。
“少阁主, 阁主命您去大殿见他。”
宋榕扭头。门外站着两个人,排位都排在仅此于宋平之后。这分明是如果自己不愿意走,那便直接带走。
眼帘微微下垂,宋榕的气压更加低沉了一截。怔怔地将手中的药瓶放在了桌上,宋榕紧紧抿住了唇,认命地走了出去......
宋榕没有反抗,两人自然是没有制住少阁主的打算,双双跟在宋榕的身后。
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宋榕拐进了一个大殿里面。长廊里面点着数量不少的壁灯,但这大殿里面的壁灯就没有这么多了,微弱的光亮并不足以照亮所有的角落,只能将整个大殿渲出一个阴沉沉的氛围。
宋榕的神色随着这压抑的光亮变得阴沉,看着面前这个迟暮却已经精干的老人,微吸了一口气就直接跪在了地上,双手合并拜了下去。“宋榕见过阁主。”
宋夷的两鬓已经斑白,脸上的皱纹明显,都是这么多年来岁月的侵袭。冰冷的目光毫不掩藏地打量着跪着的宋榕,下弯的嘴角已经足以说明宋夷的不悦。宋榕无比珍惜摆在眼前的时间,宋夷便毫无忌惮地浪费着时间,直至宋榕跪了一个多时辰之后,宋夷才悠悠地开口了,“半年前,我就给你下过一道令,让你速归。半年前你没有回来,与宋平传信回来只有一句便宜行事,半年后,我没有给你下速归的令,你倒是不声不响地回来了......”
当初便宜行事是宋榕说的,宋平主张的一向是让宋榕速归,但在回传的密笺上面还是与宋榕统一了口径。宋榕还是跪伏在地上,身子没有一点的动作,就好像是一尊石像一般,也不打算为宋夷的问罪做任何一点的辩解之词。
秘阁可以受罚,但不能辩解,辩解只会换来更加严重的责罚。
“你可知道你今次会受什么责罚?”
“宋榕认罚。”
“但我求阁主放我一个月的时间,一月之后,宋榕愿意罚上加罚。”
给顾平山下毒是一件僭越身份的事情,宋平就算是想要帮宋榕瞒着,这件事情也一定要得到宋夷的允准。虽然只是隐晦地扯上了储文山之死的事情,没有提及过宋榕,但其中包含着的内情只要宋夷想要去查,就没有查不到的可能。
宋夷的语气之中带上了隐忍的怒意,质问道:“你要救治顾平山?”
“是。”
宋榕无意隐瞒,更加没有能力来隐瞒这件事情。
“理由。”
“顾家军不能没有主帅。”
“还有呢?”宋夷的怒火更甚一筹。
跪着也好,至少爷爷看不到自己的表情。宋榕是这样想的,咬了咬下唇,宋榕不住地用指甲抠着地面,这才回答道:“顾长君没有没有父亲。”
宋榕的内心矛盾着,秘阁是陛下的一把刀,一把常人看不见的刀。自小自己就是秉持着忠君爱国,只为皇命,不问对错。第一个理由是找不出来错处,也能迎合上自己多年以来奉行的宗旨,但宋榕承认自己自私了,后一个理由才是在自己心中最重要的理由。
提到了顾长君这个名字,宋夷一下子就从位子上面站了起来,怒火滔天,“简直是混账!”
“......”
宋榕没有回话,于秘阁而言,自己确实是个混账。
“鞭刑四十,水牢之刑,自行领罚。”宋夷忿忿地下了责罚。
“诺。”宋榕立刻就应了。应下之后,宋榕抬起了头,眼眸之中的血丝还浮在表面上,看起来颇有些狰狞。面前站着的这个老者是自己最为敬重的人,饶是他对自己怒目相对,宋榕也不会当着面说忤逆之言。“阁主且等宋榕一月,一月之后,宋榕自领鞭刑八十,水牢之期加倍之刑。”
“混账!”
宋榕直起了自己的身子,笔挺挺地跪在了地上,咬牙道:“宋榕就求一月的时间。”
“不许!”宋夷厉声。
“爷爷!”红了的眼眸里面蓄上了一层水汽。宋榕不能赌,不能赌那些因为受罚被浪费的时间。
“您知道的,顾帅是不能出事的,朝中无一人有顾帅的威望,也没有一人能代顾帅执掌顾家军对抗匈奴大军。爷爷若是将私心放在了国家大事之情,便不是秘阁奉行的宗旨了。您不能因为宋珺就迁怒在顾帅与从不知晓这件事情的顾长君的身上。”
宋夷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怒不可遏。
“闭嘴!”
爷爷的反应已经坐实了宋榕之前的猜测,便是因为如此,爷爷才会如此憎恶顾家,才会如此憎恶顾帅。
“爷爷,长君是您的外孙,她已经没有了娘亲,不能再没有爹爹了......”
***
军营里面一个大活人凭空就消失了,这可是一件大事,顾长君却寻了一个理由将不见了的宋榕安排了一个合理的不见的理由。若是回来,顾长君还能循着这个理由将宋榕安排进来。短短的几天里面,顾长君手下的兵士就能感觉到少将军的脾气越发不好了,就连训练起来也更加严厉了,手下的人只能在心里面叫苦不迭,却不敢当着黑面神顾长君的面抱怨。
宋榕不见的当夜,顾长君就派了自己的手下的探子出去。若是仅有自己一人,顾长君可以去完全相信宋榕,但现在这个时局,顾长君分不出信任来,每一步都必须要稳扎稳打。
算上宋榕回京都的教程,顾平山身上的毒素终是进入了第三期,虽然说宋榕离开时已经留下了药,每日一颗用来缓解这毒素,但顾平山的身子还是在一夜之间就急转直下。表面虽然看不出来什么,但是内里已经被掏空了一大半。
今日议事之后,顾长君被留了下来。顾平山看着顾长君,指了指旁边的位子。
顾长君默然,心中明白顾平山会和自己说什么。虽有些不耐,但还是坐在了顾平山所指的位子上面。
顾长君落座之后,顾平山出奇地从自己的主位上面站了起来,弯腰从抽屉里面摸索出来了点东西,是用牛皮纸包着的。拿着这东西就坐到了顾长君旁边的位置上面。
顾长君不自然地咽了咽口水,从记事以来,从来就没有像现在一样,这么近距离地和顾平山坐着。有些拘谨,有些不自然。
顾平山那副严肃如冰山的面孔有了一点松垮,自得地将用牛皮纸包着的东西打开,里面赫然是两个小小的酒杯,还有一个扁平的铁皮罐子。结合这酒杯,这铁皮盒子里面装着的是什么顾长君就已经能猜到了。
顾长君有些震惊,其他的军营顾长君不知,但是顾家军的军营等级分明,治军严明,是绝不允许将士喝酒的,就算是一滴酒也不成。这禁酒令可是全军上下统一的事情,就连主帅也不能有丝毫的放松。没有想到现在竟然是顾平山将酒摆在了自己的面前。
顾平山忽略了顾长君眼中的震惊,拔开了这铁皮罐子的塞子,立刻就有浓郁的酒香漫了出来,也不知道是藏了多少年的好酒了。
都是小辈给长辈斟酒,放在顾平山和顾长君的身上,这身份就突然间反了过来。
顾平山将两个就被分别摆在了自己与顾长君的面前,依次为顾长君与自己斟上了满满的一杯酒。
顾长君霎时抿起了唇,不太适应顾平山此刻对自己的亲近和示好。
顾平山还是低着头,没有将自己的目光压力施加在顾长君的身上,一边给这铁皮罐子重新塞上塞子,一边说道:“听说你最近心情不佳。”
“嗯......”顾长君拖长了尾音。
这段时间自己心情不好已经不算是一个秘密了,跟在自己身边的所有将士都知道,只是没有想到顾平山一直待在帅帐里面竟然会知道。
“为了什么?”看顾长君没有拿起酒杯,顾平山率先拿起自己的酒杯,凑在酒杯壁上浅浅地抿了一口酒,浓郁的酒香瞬间就在味蕾里面整个炸裂,舍不得一口将其喝下。
“哎......”顾长君抬手,想要阻止。
“怎么?”顾平山放下了酒杯,里面的酒还剩下一大半。
“身子不好,就不要喝酒了。”顾长君别过了脸,对顾平山说起关心的话还是有些不自然。
顾平山嘴角有了点笑意,为这一句关心还真是有些欣慰。“那本帅就不喝了,你尝尝这酒吧。”
顾长君看了一眼顾平山,咽了咽口水,虽不好喝酒,但酒在此刻确实算是一个好东西。当着顾平山的面喝酒,顾长君有些窘迫,双手托着酒杯,像是一个没有喝过酒的愣头青一样,一仰头就将杯中物都喝了下去。
这酒的味道确实是有些冲,顾长君只觉得自己的喉咙被狠狠地辣了一下,虽然不至于咳嗽出来,但还是有些酒劲在的。
见顾长君不回答自己刚刚的问题,顾平山也没有什么刨根问底的打算,迅速转了一个话题,“宋榕那丫头呢。”
“出去采药了。”顾长君迅速地扯了一个谎。
就算是出去草药也不可能这么长时间都不回来,顾平山心知肚明,却没有选择点破这层窗户纸。顾平山重新打开了这酒塞子,顾长君也有了眼色,连忙双手捧起了自己的酒杯,由着顾平山为自己重新斟上了一杯酒。
“慢些喝,就剩下这一小罐子了。”顾平山嘱咐道。
顾长君皱了皱眉头,细细品了起来,好像是有些果子的味道。
“你娘亲故去之前酿的酒,算下来也有二十年了......”
顾长君一顿,喝酒的动作更加放缓了一些,更将顾平山酒杯中的酒倒到了自己的杯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