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上, 顾长君就被安碌全给叫了过来,就待在顾平山的帅帐里面,与顾平山父女两个瞪眼睛, 偏偏谁都不愿意做第一个开口的人。顾长君一开始的坐姿还算是正常,时间久了之后干脆肩膀耷拉了下来,后背也直接靠在了椅背上面, 双腿更是好像个二流子一样抖了起来。若不是现在时辰还早,桌上没有什么好吃的,怕是顾长君能直接筷子也不用,直接用手扒着吃起来。
明明逾矩, 照之前的顾平山来说定是会将如此桀骜不驯的顾长君打上一顿, 就算是不打也一定是要好好教训一顿,但现在就是坐着喝茶,也不说一句话, 更不提指责的话。
顾长君歪了歪嘴巴,偷偷地朝着顾平山的方向瞥了一眼。见这老头还是一副别人欠他五百两的样子, 脸就更臭了,无聊地吹了一口气,自顾自地玩起了额头上面散碎的刘海。
“可做好准备了?”
可算是说话了,顾长君冷哼了一声,没有回答,就像是没有听见一样,姿态还是一点都没变。
顾平山的脸一下子就板了起来, 桀骜不驯的丫头!语气加重了两分, “给我坐正你的身子。”
“......”若是手底下的那群小兵, 被顾平山这样的脸色一吓定然已经正襟危坐了,但偏偏是顾长君, 如此的威吓一点用处都没有。
顾长君没有被吓住,优哉游哉地动了动自己的肩膀,十指交叉动了动自己的骨节,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慢悠悠地松完了身上的筋骨之后才坐正了自己的身子,顾长君歪头看向顾平山。“不知道我现在这样的坐姿,顾帅可还满意?”
真是小儿!
顾平山心中扬起了一点火气,可面对的是顾长君,是肖像夫人的那一张脸,就生不起气来。
“顾帅,朱校尉在外头求见。”
“进来。”
窸窸窣窣的一阵有力的脚步声,朱友屿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顾长君的双眼一下子就亮了起来,也有了精神,整个人也没有那么不驯的样子了。
“见过顾帅。”
“坐。”
朱友屿正好在顾长君的相对之处落了座,这一落座不要紧,顾长君整个人就正经了起来。提了提自己的肩膀,整了一下自己下摆,含气挺胸,正气十足。就是一个小辈见长辈的恭敬模样。
顾平山看着这两人之间的小动作,心不自觉地有些发酸,喉结上下动了动。
“可准备好了?”顾平山又一次发问。
“......”顾长君不做声,显然是还不想要搭理顾平山这个父亲。
朱友屿扫向顾长君,言语也不客气,“顾帅再问你话,哑巴了不成。”
“......”倒吸了一口气,顾长君从位子上面站了起来,抱拳恭敬有加,一点都不像一开始的模样。
“属下已经有了准备,此战定会成为我军开春第一大捷。”
这回顾长君带兵三千,为的就是便宜行事。但浑邪阴,自己也与其交过手,在兵略上面甚是有建树,对付长君这个孩子可算是得心应手。“可需要再添兵马?”顾平山心里面已经做好了打算,再给顾长君添上两千的兵马。
“不必了。”
还不等顾平山亮出两千这个数字,顾长君拒绝的声音就传到了耳边。
三千军马,那就是只能智取了......
顾平山心思沉了沉。若按照自己对顾长君这孩子心思的猜测,她定是又会兵行险着,趁着此间,将陶青给除去。但现在连兵马都不要,莫不是真的这般胜券在握,还是并不打算去除这陶青呢......
顾平山还想要多问上两句,没成想顾长君已经无聊透顶了,直接就上前两步走了出来,抱拳说道:“顾帅,属下要去清点兵马了。”
顾平山无言,胸腔里面压抑着一口气,那些关心的话都堵在了喉咙口里面,全部都说不出来了,只能摆摆手任由顾长君退下去。
朱友屿脸上的笑容也收了起来,顾帅如今和顾长君的关系,哎......
都是局中人,还不许看得明白的局外人插话......
“顾帅很担心少将军。”
这是自然,当父亲的怎么能不担心自己的孩子。偏偏不可说,不知要从何说起......
“顾帅但凡愿意主动多说两句,按长君这孩子热忱的性子,定是会回顾帅十几二十句。”
这是实话......
顾平山轻轻吐了一口郁气,留在京都这么多年,没有变成那些纨绔子弟就已经是好的了,何况是还有这么一份心。
“顾帅就放手让这孩子去闯一闯吧,过两年,说不定您就能回京都养养老了。”朱友屿挑眉看向顾平山。沙场毕竟是沙场,到底还是京都的家好。
顾平山微微眯起了眼睛,饱经风霜的脸上浮出了担心,“我若是放手,周权若是上回不去,就不是一刀砍伤左肩的事情了。”
“......”
“我等也想要跟着少将军。”
“是啊,我等愿意一直跟在少将军的身边,与少将军一起保卫疆土。”
“我们绝不会再做逃兵!”
“......”
顾长君刚刚清点了两千兵马,没想到这几十个人就冒了出来。这些面孔顾长君都记不清楚,但是听到这些话的时候,也就认出来了,可不就是逃兵营里面的人。
“少将军尊重我们,我们愿意跟着少将军!”其中一个面孔看起来年轻的人冒头先说了一句。
孟娃子现在是跟在了宋军医的身边,也算是在为军营里面的伤兵效力了,算是给少将军帮忙了。这可不就剩下我们这些兄弟受了少将军的恩惠,却什么都不能为少将军效力,这样如何能行!
顾长君扫视了一圈,这些陌生的面孔之中大半都是年轻的后生,估计年纪也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初次上战场的时候估计也和自己差不多。抿了抿唇,顾长君抬手,朗声道:“好,此次一战,尔等定是要尽力而为之,如此才能为自己雪耻,为自己添光!”
“诺!”
“诺!”
答应的声音雄伟豪壮,当中蕴含着的都是和顾长君统一战线,奋战到底的决心。
苏佩手脚干练,帮着甄诺整理了两件常穿的衣服,一件青色的,一件玄色的,都放进了包袱里面,又将砚台旁边的官印一块放到了包袱里面。苏佩敛眉,“现在就要走?”
“嗯。”甄诺有些心不在焉,注意力都在这些竹简上面,看着这竹牌上面的数字,心里面默默换算了过来,脑中印出了一行小字。
扎紧了带子,瞧着甄诺失神地看竹简的样子,苏佩凑了过来,“看什么呢?”
“阿诺?”
甄诺这才缓了过来,回神看向苏佩。
“看什么呢?”
纤长的食指拂在了第三行的竹简上面,指尖慢慢地停在了下垂的木牌上面,甄诺凝眉,“这段时间我要出去,若是这木牌上面的数字从三变成了九,那时候若我还没有回来,你就立刻去找顾帅发兵援助长君。若是从三变成了七,我没有回来的话,你就去找朱校尉,他自会明白。”
虽然不知道这之中的玄妙在哪里,苏佩也知道这事情要紧的很,记在心里面之后就重重地点了点头。
“你这回出去会不会有事?”
“不会。”甄诺保证得十分坚定。
按理来说京都之中有人想要加害自己,那人的手就算是再长,也不会蔓延到边关,蔓延到顾家的地盘上面。如今长君的命才是被所有饿狼盯着,稍一不小心,就会被咬掉一块肉。
“长君可会出事?”苏佩眼中是等量的担忧。
“......”甄诺抬起手,将苏佩整个揽了过来,“一切都会变好的......”
***
“苏卿,这是谁写的?”
刘靖穿着一身吉服,上头绣着祥云还有几只神态各异的野鹤。眼中有异样的惊喜,这惊喜皆是来自于龙案上面摆放的这两卷竹简,是苏朝前个呈递上来的,只不过今次才有空来看。
苏朝手中没有拿笏板,这回不是上朝,自己是被陛下急召进宫的。苏朝深吸了一口气,挺胸抬头,双唇开合之间就吐出了两个字。
“甄诺?”刘靖有些震惊,“就是那个年前被任命成监军主簿的女娃子?”
“正是。”
“几岁啊?”
“再过两个月就二十一了。”
“二十一岁?”刘靖有些震惊。双手又将龙案上面的竹简拿了起来,二十一岁竟然就能写出来这样有立意,有见地的文章,简直是不可置信。“真是年轻啊......”
“是柳夫子的学生?”
“是,第三位,算是关门弟子。”最后一句是苏朝擅自添上的。不过也确实是可以这么说,自己与甄兄在花山书院待的时间都不过短短三年,但诺儿可是六年,还是日日住在清心居之中,与先生甚是亲厚。
刘靖轻轻甩了一下袖子,也觉得有些惋惜了。若是考评的时候,拿出这么一份策论,定是要给她一个京官,待在自己的身边培养着的。但偏偏就是沉不住气,就是闹出了一份治军的策论,还在民间闹出了那些传言,可惜了了。
“终究是败在了沉不住气上。”
“不是沉不住气,而是耐不住这孩子性子耿直,挡不住外头的那些暗箭中伤。”苏朝的声音之中颇有些忿忿,茶楼里面的那些流言,就像是一根毒刺一样一直扎在自己的心口上,提醒着自己没有将诺儿给看顾好。
“暗箭?”
“那孩子忠君爱国,仁孝。不会中伤陛下,也绝不会拿自己父亲的事情做文章!”
“......”当初的甄淼......
刘靖沉思了半晌,将桌上的策论合了起来,“苏卿如今将这份策论呈递给朕难道就是让朕惋惜一下这个人才不成?”
“该这孩子的,就得是这孩子的。这孩子能受委屈,臣不能...不能让这孩子受委屈......”
说到最后都有些哽咽住了,刘靖扬了扬袖子,叹了一口气,“若是考评上面出了这份文章,朕定是会将她安排到九卿之列,选个重要的职位。但如今,就等她三年任期满,借调回京吧......”
有这么一个回复,陛下已经是为了惜才而做了让步,苏朝自然是不再多说了,拱手就为甄诺接下了这道恩典。
“这上面的法子就交给廷尉司来拟定新法吧,到时候署名就写甄诺吧。”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