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女儿, 若是有了喜欢的人,我绝不约束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我这里, 全是狗屁不通的道理。”
“你我都受过这外界束缚的苦,以后可莫要对自己的孩子如此。”
“爹爹是要逼死我吗!”
“爹爹用这样的法子来裹挟阿诺,是要诛阿诺的心, 是要诛孩儿的心吗!”
“......”
苏朝满脑子都是这些话,身上的气压整个低沉了下去,双鬓的白发透着一股子苍老的感觉,再不是那个朝堂上面丝毫不存畏惧的谏臣模样, 在这韶玉居里面的身份就是一个渐渐年老的父亲。如今的自己也四十了, 快要半百的年纪,如何能见得白发人送黑发人......
甄兄啊,我也不知道我现在下的这个决定你是否会应允, 但我只能如此了。
卢青筠一家一家地去说了这件事情,可算是将自己的脸面都给丢尽了, 揣着一口气回府就得到了苏佩昏倒的消息,这股子气瞬间就消了,就剩下了浓重的担忧。
一家子人都聚到韶玉居里面了,门口站着苏词,亭子里面坐着苏朝。苏朝已经沉静了一个下午,所有的怒火也消了个干净,现在满心就是担心苏佩的身子。现下看卢青筠来了, 双手撑在自己的双腿上面, 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走到了卢青筠的面前。
苏词生怕娘亲的暴脾气发作,也立刻迎了上来。
“佩儿怎么了?”卢青筠急声问道。
苏朝拉住了卢青筠, 微微摇了摇头,递给了卢青筠一个无事的神情。轻声道:“我们先回去。”
“词儿也觉得娘亲和爹爹先回去会比较好。”苏词拱手附和了一声。
卢青筠重重地甩了甩袖子,给了苏朝与苏词每人一记眼刀,却还是跟着苏朝一块离开了韶玉居。
微安院里面,桌上的艳红色的请帖堆得满满当当的,都是卢青筠这回厚着脸皮去问各家的主母要回来的。卢青筠一屁股坐了下来,担忧地问道:“佩儿这到底是怎么了?甄诺是不是在里面陪着,所以你们父子两个才不让我进去的?”
“听长箐折叶两个丫头说,佩儿是被魇住了。成日成日地做噩梦,不敢睡觉,久而久之身子就扛不住了。周婷说,要是好好调养,两三个月就能好了。”苏朝叹了一口气,都怪自己那日说得太过火了,也没有分出心神来看顾佩儿......
卢青筠立刻拉住了苏朝的衣袖,声音添上了几分焦灼,“为何会做噩梦?”
“大抵就是因为这回的拜寄之事,是我想法子想得太着急了。”苏朝叹了一口气。
卢青筠一下子消了声音,撤下了拉扯苏朝衣袖的手,肩膀也耷拉了下来,怔怔地坐在了凳子上面,没有了言语。
“两个孩子,若是一定要......”苏朝顿了顿,不敢去观察卢青筠的神色,便只能将自己的视线虚虚地汇聚在脚下的一点,拍了拍自己的双腿,苏朝鼓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道:“我这个做父亲的...允了......”这遭佩儿昏倒的事情已经给自己敲响了一次警钟,今朝是昏倒,若是再压抑下去,还不知道它朝会出什么严重的事情。
卢青筠没有直接跳起来说反对的话,似乎是在沉思这件事情。也不知道静坐了多久,卢青筠才开口道:“我丢不起这个脸。”倒抽了一口气,卢青筠的声音陡然无力了起来,“但我更不能丢了这两个孩子。你那么看重甄诺,佩儿抓周的时候就抓到了甄诺,我苏家算是欠了甄家的了,我算是认下了......”
苏朝这才敢抬头看卢青筠,又提着一口气将自己这回的打算用尽量婉转的语气说了出来。“我下午在韶玉居里面已经想好了法子。到时候我们就对外说佩儿暴毙吧,到时候将佩儿送到外乡去,给佩儿安上一个远亲的身份。到时候诺儿与佩儿在一起,至少不会因为诺儿是我苏家的学生而平白染上诟病。”只要瞒得好,反正女子与女子之间也不会成亲,到时候诺儿好好将佩儿养着,照顾着就好,便不会影响诺儿的仕途。
听到苏朝这番为甄诺的打算,卢青筠一下子瞪大了自己的眼睛,满是不可置信。“你就是为了甄诺,便要牺牲掉佩儿了!”
舍下一个佩儿,自己这个当父亲的也不好受,但能保全一个就保全一个啊。苏朝倒抽了一口凉气,用打商量的语气说道:“诺儿在安阳流落了五年,这五年间受的苦我都不知道。如今她是要走仕途的,就算是为了死去的甄兄,我也是一定要保着她的仕途的。况且花山书院,若是没有诺儿,何以为继?”
卢青筠看着苏朝这幅偏袒的模样,直接拿着桌上收回来的请帖一下接一下地打在了苏朝的身上,直逼着苏朝朝一边闪去。“我虽是答应了,但是我告诉你,甄诺要是不掉一层皮,我这个当娘的如何能放心我的佩儿!”
苏朝:“......”当娘的心到底是和当爹的心不一样。
***
临近深夜,外头漆黑一片,只有屋子里面还是亮堂堂的。甄诺起身,轻轻吹灭了外室的油灯和蜡烛。苏佩平躺在床上,看着眼前的光亮一点一点黯下来,双手不自然地揪紧了被子。
留了不刺眼了三根蜡烛,甄诺重新坐到了床边的位子上,轻轻地将自己的手覆在了苏佩紧张的手背上,用自己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好半天安抚才叫苏佩放过了手下的锦被。
“回去休息吧。”苏佩轻声道,“你也好久没休息过了吧......”
像是能融化寒冰一样的笑容浮在甄诺的嘴角,甄诺将苏佩的手握在自己的两手之间,慢慢放在了自己的下巴处,双唇轻轻地碰了碰苏佩的指节。声音沉定,让人安心,“我就在这,我陪你。”
苏佩翻了个身子,将自己侧对上甄诺。眼睛睁得大大的,没有半分的睡意。甄诺扬手,将自己的手贴在了苏佩的额头上面,轻轻地抚弄了两下。柔声道:“睡不着?”
虽然没有得到回答,但甄诺却明白。甄诺抿了抿唇,“我陪你一块睡,好不好?”
苏佩拧着眉头,脑袋上下点了点,往床榻的里面让了让,正好给甄诺空出了一个人的身位。脱下了外衣,甄诺深吸了一口气,平躺在了床榻的外侧。
朝着苏佩那里伸了伸手,甄诺主动地将苏佩揽了过来,由着苏佩将自己的重量压在了自己的手臂上面。上一回在花山书院的同床是不得已,如今却是自己主动。四目相对,甄诺全副注意力都落在了苏佩的身上。唇角微微上挑,甄诺慢慢将自己的指腹贴在了苏佩的眉心之处,从一边眉头慢慢移到另外一边的眉头,“我都没有发现,阿乖的眉毛长得这般规整好看。”
“睫毛也好长,很秀丽......”
听着阿诺的悠长的语调,苏佩闭上眼睛,好似一只小猫一样不停地往甄诺的怀里面钻。将脸贴在了甄诺的心口处,可以清晰地听见里面“砰砰”的心跳声,很好地安抚住了苏佩此刻不安的心情。不带试探,苏佩直接将自己的手放在了甄诺的腰上,甄诺也没有了在花山书院上面的闪躲,自然而然地将自己的手放在了苏佩的后背上面,轻轻摩挲。
苏佩闷声,带了一点颤音,“你会走吗?”
放在后背的手一顿,甄诺没有应声。治军之策已经由齐王殿下呈递了上去,想必现在老师已经知道了,就等陛下下决定,就算有老师在其中转圜,怕是也免不了外放。唯一的区别就是去边关还是去小县了。
久久得不到甄诺的答案,苏佩仰首看向甄诺的眼睛,眉宇之间添上了几分委屈。
甄诺凝神,微微低头,温热的双唇贴在了苏佩光洁的额头上面。甄诺沉声道:“我都带着你。”我会走,但我会带着你走,这便是我现在唯一能够保证的事情了。
阿诺一贯不会骗人,尤其是这样的神色之下,定是下定决心的保证。苏佩的心中流经一道暖流,重新将自己埋进了甄诺的怀中,还用脑袋不停地蹭了蹭,直弄得甄诺心绪紊乱,就连心跳也在无意识之间加快了频率,咚咚咚......
看着这作乱的小脑袋,甄诺眸中全是温情,一点都不忍将自己的视线移开。
今夜的苏佩难得睡了一个好觉,梦里面不再是空无一人,寂静得可怕的书院。
***
关外,顾长君嘴里面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纵马忿忿地从军营里面跑了出来。一屁股坐在了石头上面,压根就不嫌弃上头的泥巴。
这老头子对着自己的时候,连个好脸都不甩,面对那个陶青的时候,就像是变成了一个瘟鸡一样,连冷脸都不敢给,就差像那些朝廷上面的小人一样,阿谀奉承起来。
本该待在军营里面探查顾平山与徐逸明两人,但听孟娃子说看见顾长君骑着她的追风跑了出去,宋榕还是心一横,从马厩里面选了一匹合乎眼缘的马,就着孟娃子指着的方向追了出去。
远远地就看见了顾长君手里面拿着一片小小的竹叶,竟然是吹起了调子。看宋榕来了,顾长君怔愣了一下,还真是没有想到。
宋榕下了马,走到了顾长君的面前,一下子就挡住了太阳直射的光。宋榕腔调冷冷的,直接发问道:“为什么出来?不知道不能私自出军营吗?”
顾长君将竹叶收在了腰间,默默将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铺在了石头上面,“坐会儿?”
看着顾长君的这幅腔调,宋榕只觉得自己被噎了一下。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情,没有想到竟然就是闹脾气了。“嘁”了一声,宋榕还是坐了下来。
顾长君翘着腿,直接用肩膀怼了一下宋榕的肩膀,“刚刚可听见我吹曲了?”
宋榕翻了一个白眼,撇了撇嘴却还是点了点头。
“还要听吗?”顾长君又怼了一下,可惜这落空了,半个身子都朝一边歪去,差点就倒了下来。偏偏宋榕爱答不理的做派,叫顾长君生不起气来,不单生不了气,还有些高兴。顾长君挑眉,又与宋榕搭话,“不听?”
“......”爱吹你就吹,不吹就拉倒。
重新从腰间拿出了竹叶,顾长君双手拿着竹叶的两端,抿起双唇,慢慢吹出小调。和着这冷风暖阳,身边还有宋榕,顾长君心难得的平静,吹出来的调子也比起刚刚扬了两个音调,没了刚刚的悲苦。
“谁教你的?”宋榕学着顾长君刚刚的动作,用自己的肩头怼了怼顾长君。
顾长君朗声大笑了起来,直接躺了下来,正好躺在宋榕的双腿上。宋榕眉头一皱,下一刻,顾长君就觉得自己的脑袋被宋榕的膝盖怼了怼。幸好女孩子膝盖软,没那么硌人。顾长君撅了撅嘴,甚是委屈地砸了咂嘴,控诉道:“我给你吹了一曲曲子,接下来还要回答你的问题,你贡献一下你的双腿,让我躺得舒服一点不成吗?”
宋榕又提了一下自己的腿,轻轻撞了一下顾长君的脑袋后就停了自己的动作。
顾长君笑了笑,安心地躺在了宋榕的双腿上,洁白的牙齿正对着宋榕就露了出来,“我娘教我吹的曲子,好不好听?”
宋榕点了点头,几不可闻地说了一句好听。虽然声音小,但顾长君听了个十成十,嘴角的笑容瞬间笑得更加开怀了。顾长君微微扬手,顺着指尖的方向,正好是到宋榕的眼睛。“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很好看?好像是有光一样,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眼睛......”
宋榕拧了拧眉头,顾长君的后脑处立刻感觉到了一阵疼痛,脸上也“啪啪”地感受了一番疼痛,都是出自宋榕之手。顾长君满眼茫然,一下子就从宋榕的身上爬了起来,我明明是在夸你啊,你还打我!
“你干什么啊!”顾长君护住了自己的脸,没有丝毫还手的打算。
宋榕沉下了心思,为自己此番行为找了一个听起来还算合理的由头,嗤笑了一声,冷冷地训斥道:“都说京都富家公子多纨绔,喜好行登徒子之举,但没有想到顾大小姐也是纨绔,喜欢行登徒女的行径。”
顾长君失笑,登徒女?什么词......
再说我就夸了夸你眼睛好看,是单单纯纯的夸奖......
既如此,我就将登徒女应该有的行径都做个全乎。顾长君动作迅猛,立刻凑近了宋榕,单手撑在了石头上面,另一手按住了宋榕的手,阻止了她的动作。顾长君错身凑在了宋榕的耳边,那缕异香更加剧烈地冲进了自己的鼻息之间,叫顾长君的动作没由来地顿了一下。迅速回神,顾长君朝着宋榕的耳朵吹了一口热气,挑眉道:“这才是登徒女的做派。”
宋榕迅速红了耳朵,脑子嗡嗡的,只能凭借本能的抗拒一拳打在了顾长君的肚子上面。
顾长君吃痛,懊恼地闭了闭眼睛。制住了一只手,没防住另一只手......
宋榕一下子便想将顾长君推开,这回却没得来机会,双手都被顾长君紧紧地握住。一拳都已经受下了,不揶揄两句就不是顾长君了。在宋榕看不见的地方,顾长君神色凝重,眼中满是不为人知的心思,语调却十分轻佻,“小榕榕,我现在觉得我有断袖分桃之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