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小姐找到了。”
刘攀一下子就有了精神, 立刻将自己的视线投到了荀正谊的身上,手上的笔也一下子放了下来。
“父皇可知道了?”
“自然是知道了。”荀正谊喝了一口热茶,扫去了一路来的冷意。
“是秘阁里面的人传来的消息?”
“自然是。”荀正谊点了点头, 除了秘阁怕是手底下的那些官员也找不到顾长君的踪迹。
刘攀直接从主坐上面站了起来,坐到了荀正谊的身边,压低了自己的声音, 问道:“荀大人可知晓父皇对此事的决定?”
“暂时还不知道宫里面的意思,但臣想现在都已经过去大半天了,陛下若是想要急召顾氏女回来,现在早早就应该有动静了。”
刘攀坐正了自己的身子, 眼睛微眯, 思衬了一下,“本宫觉得父皇不会急召了。”
荀正谊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表情严肃骇人, “顾家小姐的这一遭要是是天灾还好说,要是是人为的话, 顾家在陛下的眼中可就难办了。”
听到这话,刘攀倒是没有什么对顾家的惋惜,反而是翘起了二郎腿,双手整了整自己的下摆。随手拿起桌边自己的茶杯,凑在杯沿处喝了一口茶,脸上落井下石的笑容怎么都遮掩不住。
对于顾家会被陛下忌惮的这件事情,刘攀显得十分的轻松, 毕竟这顾家牛埂子脾气, 一直对自己的示好置若罔闻, 如今这一遭是活该。刘攀直接转换了一个称呼,与荀正谊翁婿相称, 唠起了府里面的家常,将最近荀妙人的近况与荀正谊说了一遍。
荀妙人是荀正谊的幼女,不过这个幼女是和外室所生,不在荀家的族谱上面。偏偏这个孩子长得我见犹怜,生母也是荀正谊年轻的时候十分喜欢的人,故而十分得荀正谊的喜爱。一年之前,这荀妙人就以荀家远亲的嫡女身份嫁进了太子府。
无人知道太子殿下与荀正谊的翁婿关系,这也是荀正谊与刘攀之间的一条秘密纽带。
顾家是京都第一氏族,而且还根深叶茂,尽管荀家占着丞相的位置,近十年来也在朝堂上面安排了大批的人,但终究是比不上顾家。若是顾家在顾长君这一脉上面败落下来,对荀家成为第一氏族有好处。
“岳丈大人,明年的考评一事是您负责的,想必人选您也已经收到了吧,可有什么可以归为本宫用的人才?”说到这事,刘攀嘴角的弧度更加大了。
考评这件差事可是一份肥差,各地官员推荐的学生只要是氏族出身,大半都是要与荀家打好关系。这打好关系除了送钱,剩下的就是结党营私了......
荀正谊将这回收到的考评人选草草地提了几个人名,老狐狸也止不住笑意,双肩微微耸动了两下。随后便拐了一个弯向刘攀表示了一下这些钱财的动向,自然是大半都纳进太子府的腰包。
甄诺。
说完那几个学生,荀正谊就猛然想到了这个名字。笑容收了收,脸色也严肃了起来。
“臣觉得这会考评怕是会杀出一匹黑马。”
“谁?”
“甄诺。”
甄诺?
这已经是第二回在荀正谊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能让荀正谊如此烦心提防。刘攀虽然不在意却也愿意分出一点心思来解决一下这个人了。
“那岳丈大人打算如何处理这个人?”刘攀沉了沉声。看这架势好像是打算直接动手。
荀正谊摆了摆手,深吸了一口气,“臣之前向苏朝打探了一番。苏朝对这甄诺十分地看重,加上这甄诺背靠着花山书院,若是贸然动手的话,一定会捅到陛下的跟前。还是且看这回的考评吧,到时候就将她调到一个偏远一些的地方,眼不见心不烦,不要阻了殿下的大业。”
刘攀点了点头。心中将甄诺这个名字默念了许多遍,突然就想到了十几年前安阳甄家的惨案。当初对这件事情安阳侯是上过奏疏的,一方山贼将安阳第一氏族甄氏全灭,想想就不可能。偏偏当时甄淼与顾家交好,顾家又为父皇忌惮。为了下顾家的面子,父皇不想深入探查这件惨案罢了......
一如刘攀料想的那样,陛下并没有打算急召顾长君回京都。毕竟若是急召回来,只要是明眼人,一定会知晓陛下忌惮顾家。如此的做法于边关来说没有半分益处。储文山已死,当务之急应当是找一个与储文山一样的人,文官底子又有武官人脉的才行。
大朝之上,刘靖最终还是选择了苏朝推举的徐逸明,可让苏朝宽心了不少。偏偏最后还选了陶青作为监军,一块前往。
监军一事自古有之,美其名曰就是与京都沟通的桥梁,实际上就是让文官在武官指挥作战的时候横插一脚。明面上相辅相成,暗地里面却行监视之事。
苏朝得到这个结果自然是不大高兴的,但看陛下圣颜已经沉了下来,只能噤声不言。
刚回了府,苏朝就将甄诺找了过来,将顾长君平安无事的消息告诉了甄诺。这段时间里面,虽然这孩子不说,但眼中的担忧一直挥之不去,大半都是为了着顾家小姐安危之事。
得到这个消息,甄诺可算是松了一口气。
苏朝走到窗前,看着枝头上面残存的雪花,无奈地感叹道:“陛下重文抑武,顾家举步维艰啊。”
武官真的造反的历朝历代有几个,但是文官结党营私企图造反的却不少,偏生这样的事实,君主一向是看不清的。
如今定下了监军,顾平山的身子也一直都没有传出变好的消息,想必这换帅是必行之策了。苏朝慢慢将手放在窗框上面,发出轻微的拍打声响,拧着眉头叹道:“长君那个孩子一向不稳重,也不知道能不能扛起这个担子。”
甄诺扬声:“能!”
若说京都是浮华门,边关便是生死关,一个训的是心,一个苦的是身子。长君能将京都的富贵繁华置若云烟,外表恣意,心思却深沉内敛胜于自己。如今再去边关,有了沙场历练,顾家的担子一定能扛得起来。
***
正是寒冬之际,前两天开始就一直在下雪,今夜的天就更加冷了,天上还飘起了雪。
方竹房间的烛火已经熄灭,甄诺悄然换上了一身黑色的披风,吹灭了房间之中的烛火,轻轻地关上房门,离开了洗墨轩。
夜深,耳边轻微的风声和着脚上薄薄白雪被踩压的声音更衬得这路上寂静无声,一路上面都没有了婢女小厮。甄诺手中提着一个灯笼,上头写了一个苏字。拢了拢肩头的披风,借着灯笼发出的暗黄色光芒,顺着花园之中鹅卵石铺就的小路,甄诺熟门熟路地来到了韶玉居的后门口。
到底是受宠的二小姐,卢氏虽然吩咐了下人要将韶玉居看守起来,但是家令实施起来可不会太严,只是命两个婢子守在了韶玉居的院门口,后面的小门依旧是一个人都没有。
轻轻用袖子扫了一下后门台阶上面的落叶与薄薄的一层白雪,甄诺撑着伞,单手甩袖,慢慢坐在了台阶上面,背慢慢靠在了冰凉的木门上面。
甄诺微微仰头,透过半遮在头顶的油纸伞看着漆黑一片的天空,只觉得自己也被一片黑暗笼罩,怎么都跑不出这无边黑暗的困境。
我怯懦,自卑,我从不是那个光鲜亮丽的我。从我甄家覆灭,从我阿爷身死,从我只能在破庙里面磕着头求菩萨饶恕,用脏手拿那红纸里面包着的生硬的云片糕的时候,我就已经是缈缈凡尘众生之中底层的所在,我是蝼蚁!我对你的爱,是落叶,是暮光,是淤泥里面挣扎不出的手,是永远见不得光的黑暗。
我不敢在明面上面与你站在一起,对不起你。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你议亲,看着你被一个陌生的男子接走,再扬着那虚伪的笑容将你拱手送出,送到别人的家里面,看着你为人妻,为人母......
如今也只敢用这个法子陪在你的身边了......
看小姐一个人待在房间里面,就连门口放着的饭菜都没有拿进去,已经冷得冰凉。折叶心里面万分着急,借着长箐没有看着的空就去前门后门四下观察了一番,确定了后门没有人看守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好不容易等到长箐睡下了,折叶才偷偷地跑到了苏佩的房门前,左右观察了一下,这才轻轻地敲响了房门。
屋子里面的苏佩自然是没有睡着,满脑子里面回想的都是娘亲气恼,厌恶的目光,时不时闪回前世甄诺身死的画面。那温热的血喷涌在自己的手上,怎么都止不住,只能眼睁睁地感受着血从温热一点一点变凉,最后连身体都凉了个彻底。任凭自己嘶吼,哀求,却也只能看着别人将甄诺夺走。
苏佩躺在床上,慢慢将自己缩成了一团,双手拉住被角,盖住了自己的身子。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只希望闭上眼睛就能将脑海里面那些刻骨铭心的画面剥离开。一切都是无用功,又有恶鬼将自己紧紧地拉扯住。
恶鬼缠身之时响起了敲门声,这敲门声敲一阵,停一下,继续敲,就好像是一束光芒。苏佩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将蒙在头上的被子揭开,额头上面已经浮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门外有小声的声音,好像是折叶的声音。
苏佩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无神的双目回复了一点清明,双手撑着床边慢慢站了起来,无力地走到门边拉开了门。门外站着的果然是折叶。
敲了好大一会儿,里面都没有反应,折叶刚打算停手离开,没想到门竟然开了。看小姐无恙,折叶脸上浮现出高兴的笑容,摆着手轻声说道:“小姐,折叶去后门那里看过了,是没有人看守的。”
苏佩怔了一下,双手还是扶在门框上面,没有一点反应,显然是还没有从刚刚的阴郁里面走出来。
折叶嘴角的弧度收了一点,但还是想要提提小姐的兴致,紧接着说道:“若是您想要出去,后门就可以直接出去。”顿了一下,折叶微微提了一下自己的声音,“想必现在洗墨轩里面还没有熄灯呢......”
听到洗墨轩三个字,苏佩的双目之中有了一点光彩。
折叶欣喜,连忙拉住了苏佩的小臂,顺势将苏佩带回了房间里面,还顺道关上了房门。
“外头落雪了,虽然是小雪,但是天可冷了。”
“多穿两件衣服,可不能着凉了。”
“......”
折叶一边说一边从里屋的衣柜里面帮苏佩挑出了一件厚厚的狐裘,帮着苏佩穿上身。
看小姐还是恹恹的,折叶抿了抿唇,眼中颇是心疼。小姐到底是和夫人吵了什么呀......
将狐裘上面的带子系好,为了给小姐提上一点人气,折叶柔声道:“小姐难道不想见甄小姐吗?”
苏佩木木的,我何尝不想......
穿着一身狐裘,身边跟着的是折叶,两个人一左一右地坐在了后门口的台阶上面,手上各打着一把伞。
被禁足,被管制都没有关系,苏佩唯独就担心娘亲会因为自己的忤逆而迁怒甄诺。阿诺本就是一个十分敏感的人,只要娘亲言语,眼神有半点不悦就会多心,将所有的错处归在自己的身上。如今......
苏佩慢慢靠在了木门上面,抬头看着被乌云遮住的月牙,心中不免长叹了一口气。
我若是今日耍着小性子出了这道门,就算是我没有踏足洗墨轩,娘亲也一定会为难你......
***
近来这段时间甄诺都不会回花山书院了,刘铭留在花山书院也没有理由,便索性直接下山回了王府。今日得到了宫里面的允准,立刻入宫拜见母妃。
李氏看见儿子来了,欢喜的不行,连忙遣身边的婢女去将厨房里面准备好的糕点,椰汁姜茶都端了上来。看刘铭都用了一遍,这才欢欢喜喜地与刘铭说起了最近的事情。
“铭儿在花山书院如何?”李氏殷勤地问道,又给刘铭倒上了一杯热茶。“可见着柳夫子了?”
李氏也是出自名门,兄弟辈上有几个都是在花山书院学习过的,被家里面的兄长所感染,尤为崇尚柳力学。
刘铭摇了摇头,“儿臣没有见着柳夫子,但是认识了他的学生。甄诺。”
“甄诺?”李氏想了一下,笑容收起来了,表情凝重地问道:“姓甄,那和安阳甄家有什么关系?”
刘铭放下了茶杯,还真没有想到母妃竟然对甄家有印象,遂笑着回答道:“本家就是安阳甄家,但是被养在了苏国公府。”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李氏才松了一口气。感叹道:“早先就听说苏大人收养了一个孩子,没有想到就是甄家的遗孤。”轻轻将手放在了刘铭的手腕上,李氏柔声嘱咐道:“甄淼甄大人早年在朝堂上面的时候为你外公说过话,而且还多方接济过我李家的子弟。铭儿若是对上了甄诺,可得要好好善待。”
还真没有想到甄淼甄大人与外公有这么一遭事情,那这甄诺还真是与自己渊源颇深。想到河道那件事情,危难来临之际镇定自若,那累极了还在硬撑的劲头,刘铭微微颔首,算是应承了下来。
说完了这件事情,李氏又如同寻常的娘亲一样,拉着刘铭就说起了他的亲事。虽说已经有了房里人,但到底没有一个身边人知暖知热地守着,诺大的一个齐王府也没有一个女主人管着,这可不行。
刘铭微仰这头,谈论到这个话题就十分地无奈。且不说自己没有合心意的姑娘,为了自己的大业也应该选一个武将之女,顾长君是最好的选择。但偏偏现在这个时候,顾长君生死未卜,就算是好好的,父皇偏爱大哥,也不会让顾长君嫁给任何一个皇子。如此的事情,与母妃说自然是不妥的。刘铭只能摆摆手,说是婚事全由父皇做主叫停了李氏做媒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