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诺这回下山是向柳夫子告假一旬时间的, 如今时间也快到了,苏佩的身体也好全乎了,甄诺便出府回花山, 等着到时候到苏佩的生辰就再告假回来。
甄诺回去了,府里面就剩下了苏佩一个,苏佩的心情明显下降了许多, 就连长箐都觉出来了。
“小姐,甄小姐到时候一定会回来陪您过生辰的,过个十几天就回来了。”
苏佩抿了抿唇,换了一只手臂撑着自己的下巴, 百无聊赖地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外头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是苏词。
苏词手里面拿着一个长条形的小匣子,撩开下摆坐在了圆凳上面,随后就将手里面的小匣子放到了苏佩的面前。
苏词双臂一上一下地搭在桌子上面, 努了努嘴巴,指着这小匣子问道:“妹妹, 你买这簪子是要给自己吗?”
苏佩迅速地拿在了手里面,随后轻轻推开,就看见了簪子的全貌,正是甄诺去珍宝阁的时候看中的那根玉兰簪子。生怕苏词买的时候不用心,拿回来的时候太粗暴,苏佩将这簪子放在手中仔细地检查了一番才回答道:“买给甄诺的。”
“买给甄诺的?”苏词一整个震惊住,猛地咽了一口口水, “我可记得甄诺当时策论第一的时候, 你和我去花山书院看她, 就山脚下面随便买了一根木簪子,五文钱!”苏词比了一个五的手势。
说起这个五文钱的木簪子, 苏佩只觉得晦气,从前的自己真是晦气!
苏佩佯怒,将玉簪子装了进去,随后将匣子一下子关上。朝着苏词哼了一声,“总之之后甄诺是我的人,她想要星星我都要给她摘下来。”
苏词翘起自己的二郎腿,随意地笑了笑。妹妹知道要对诺姐姐好算是好事,爹爹也会高兴的。
***
甄诺进了书院,就直奔清心居,对着院子中的柳力学行礼道:“先生。”
柳力学将手中的水壶放在了一旁的花架子上,随后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拿起矮桌上面的巾帕给自己擦了擦手,这才将视线放在了甄诺的身上。“你现在才回书院,现在离考试不过还剩两月,你不想考试了吗?”
甄诺低着头,低声告罪道:“学生不打算参加这一回的考试,想要再留在先生的身边学习。”
柳力学平日里面脾气极好,对待甄诺虽然严厉,但从来没有真的动过手板子。如今听到甄诺这明显不尽不实的回答,心里面也有了火气,拿起了矮桌边上的戒尺。
“你回答得不尽不实,有失君子风范。”柳力学扬着戒尺,没有落下,复又问道:“你究竟是为何不愿意参加这一回的考试?”
甄诺把左手慢慢地伸了出来,闷声:“学生想要再学习一下......”
柳力学生起了气,第一次打起了甄诺的手板,厉声训斥道:“不尽不实,毫无君子气节!”
“啪啪啪”三下落在甄诺的手心当中,柳力学没有留力,甄诺的左手一下子红肿了起来。柳力学气得双唇颤动,厉声道:“你可知道你这回的考试是苏朝举荐来了,一个官员三年来举荐的名额不过三个。你若是不想考试,应该早早地说出来,而不是白占了一个有志学子的名额!”
“你不但是耽误了自己,更耽误了别人,这便是为师今日责罚你的原因!”柳力学又连着打了好几下,随后忿忿地将手中的戒尺扔到了一旁的矮桌上面,负气而走。
甄诺抿紧了的双唇慢慢松开,甩了一下自己的手,才觉得火辣辣的痛觉消失了一点。自己此番的作为,惹得先生生气,实在是自己的大过。
窦向阳刚刚正好要来清心居给柳力学送笔墨,没成想就遇见了柳力学打甄诺手板,就绕道回医舍,给甄诺拿了药才过来。
甄诺看见窦向阳,立刻弯腰行了一礼。
窦向阳微微颔首,随后将拿过来的笔墨放在了矮桌上面,将膏药也一齐放在了矮桌上。窦向阳双手背在身后,有些严厉地对甄诺说道:“柳夫子要的笔墨放在这了,好好涂药,别留伤。”
甄诺看了一眼桌上的东西,恭恭敬敬地又行了一礼,温声道:“多谢窦院使。”
窦向阳点了点头,便走了,给足甄诺时间让甄诺拿着笔墨和柳力学释冰。
看院使走远,甄诺立刻用右手拿起了笔墨,搭在了左手手肘处。轻轻敲了敲门,柳力学明显还在起头上面,知道外面的是甄诺,就是不愿意开门,甄诺便在外头等着。
等了两三个时辰,甄诺才等来了一个“进”字。
甄诺恭恭敬敬地将笔墨放在了柳力学的书桌上面,随后跪在了柳力学的面前,认错道:“是学生做错了事情,还请先生能够原谅。”
让甄诺进来,便是原谅了,柳力学也没有多说什么,顾左右而言他道:“听说你最近在写一份新的策论,可有头绪了?”
“尚在构思,不用着急。”
柳力学微微颔首,“我知你月底要回苏府,可以早些回去,晚些回来。在苏府里面过完你的生辰再回来吧。”
甄诺一下子笑了起来,叩拜了一下,这才起身继续行礼道:“多谢先生。”
回了自己的房间,甄诺便拿出药膏,拿着小小的板子舀了一点药慢慢地在红肿的手心上面涂了一层,单手拿着房间里面仅有的纱布简单包扎了一下。从书箱子里面拿出了一个画轴,甄诺将其慢慢打开,摊平在了案桌上面,正是清溪居宋榕画的那一幅铁血沙场图。
宋榕当时将画一下子毁了的时候墨迹还没有干,故而现在看画简直是惨不忍睹,好多颜色都混在了一起,看不出本来样貌了。
甄诺深吸了一口气,拿起了一边补色用的笔,万万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是要用这种画画的手艺开始谋生了......
顾长君在清溪居的时候将画收了起来,回顾府之后就发现这画被毁得差不多了,墨迹都晕染开来了。任凭顾长君神经多大条,都知道这画要是不及时修,那一定是会毁了的,立刻拿着画就出了府,将京城有名的诗画店铺都逛了一遍,得到的答复都是这画毁坏得实在太厉害,加上没有看过这幅画本来的样貌,细节之处根本就不知道,根本就没有修复成原样的可能性了。
偏偏顾长君就是不知道什么是失败,这家店不行就继续,从大店跑到了小店,跑了六七家之后才想起了自己,立刻跑到了苏府里面找自己帮忙。
手头一向不宽裕,但是珍宝轩里面的那根玉兰簪子实在是很符合阿乖的气质,若是插在阿乖的三千青丝之上,定是很好看的。故而自己就用这簪子的价格作为了这修画的酬劳。
穷书生染上了铜臭气,哎......
甄诺不禁地摇起了头,罢了,罢了,无钱寸步难行的道理自己还懂。
***
“给。”甄诺将熬了好几个通宵修好的画放到了顾长君的手边。顾长君立刻接过,解开了上面的丝带,一下子打开了画作,果然和之前的一模一样。
顾长君的全副心思都放在了这画上,眉眼张扬得飞起,笑得自己的小虎牙都露了出来。拍了拍甄诺的肩膀,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甄诺,厉害啊,修得真是一模一样。”
甄诺笑了笑,顾长君满意就行。朝着顾长君摊开了手,顾长君微愣,旋即迅速地反应了过来。顾长君一下子拍在了甄诺的手上,贱兮兮地说道:“莫不是你还当我顾大少会拖欠你甄诺的银两不成?”
顾长君开心得不行,将铁血沙场图展示在了甄诺的面前,好像是在展示自己的宝贝一样。“这画是画得真好啊。”顾长君用肩膀轻轻地怼了一下甄诺,笑嘻嘻地问道:“你说这画画得好,你要不然告诉我一下到底这画里面的意思是什么吧,到时候我把画还给宋榕的时候也有话可以和她说......”
甄诺退后两步,主动和顾长君拉开了距离,狐疑地问道:“你对画这画的女子感兴趣?”
顾长君毫不遮掩地点了点头,那么可爱的小姑娘自然是记住了。
“那就你自己参详吧。”甄诺落下这句话,就又朝顾长君摊开了手,分明一副不愿意多说,就是要拿钱的架势。
顾长君瘪嘴,心不甘情不愿地拿出了自己的钱袋子,从其中随意选出了几张银票,只多不少,直接放到了甄诺的手心当中。
***
甄诺手中拿着簪子,眼眸之中的星光慢慢黯淡了下去。赠簪以示钟情,如今自己对苏佩的心思没有人知道,又能在什么立场上将这簪子送给阿乖呢......
阳光照射在这翠青色的簪子上面,光透过簪体漾在了甄诺的瞳孔之中。甄诺抿了抿唇,慢慢将簪子放在锦盒之中,长叹了一口气,随后妥善地将其放在了抽屉之中。本不该出现在阳光下的东西,终究是要存放在黑暗之中。
苏佩不知甄诺心中的纠结,得知甄诺从书院归府之后只剩下了高兴。让长箐帮着自己挑选了一件新做的春衫,又让长箐给自己梳了一个婉丽的发型,就立刻跑到了甄诺的洗墨轩。
苏佩扬声,“阿诺!”
甄诺直接将视线落在了窗前苏佩的笑容上,被其感染,眉尾也有些上扬。
“怎么来了?”
“就是想过来看看你!”
甄诺笑了笑,轻轻地摸了摸苏佩的脑袋,温声道:“可是在府里面憋坏了?想要出去?”
苏佩开心地笑出了梨涡,随后拿出了这回宴会的菜单,打开摆在了甄诺的面前,“阿诺,你看看你有什么喜欢的?我给你添上去。”
甄诺颇为宠溺地看着苏佩,随后将这份菜单放在手中看了看,虽没有自己喜欢的,但阿乖喜欢就可。“我没有什么意见,都不错。”
苏佩听出了甄诺言语之中的敷衍,拉住了甄诺的衣袖,撒娇似地摇了摇,“娘亲说我可以自己添上三道,我分你两道。”
甄诺将菜单合了起来,重新交给了苏佩,点了两道菜,“那就翡翠玉牒,剁椒鱼头。”翡翠玉牒比较清淡,是自己惯常喜欢吃的,剁椒鱼头性辣味重,是苏佩最喜欢吃的了。
“好!”苏佩还是没有放开甄诺的衣袖,“我听爹爹说你两月之后有考试,我来找你是否会打扰你温书啊?”
“无事。”甄诺浅浅地笑了笑,刚刚簪子带来的阴郁之情已经散去了一大半,“这回的考试我暂且不考了,等下回......”
苏佩的表情动作僵硬了一瞬,又想到了长君之前对自己的说的话。阿诺十九岁就该参加考试,但为了看顾自己,错过了十九岁的这一遭考试......
甄诺低头,微微凑近苏佩,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苏佩挤出了一个笑容,手也顺着甄诺的衣袖滑到了甄诺的手上,“阿诺想要为官?”
“自然。”
“想要为官做什么呢?”苏佩又问。
甄诺没有思考,脱口而出,“我是想要去修书的。”
若是没有参见这回的考试,那一切都会按照前世的时间线来变化。前世想要修书做清流的甄诺最后走了权臣的路,苏家也没有得到一个好的结果,苏佩鼻子只觉得一酸。若是所有的事情都不能改变,阿诺是否会继续做这个权臣,若是如此,那倒不如一直做一个书生,待在苏府里面养着。苏佩试探性地问道:“若是阿诺不当官会觉得如何?”
甄诺一愣,阿乖一向不关心这种事情,怎会突然问起......
虽然心中疑惑,但甄诺还是认真地回答道:“应该是会很遗憾的吧......”
***
宋榕是被顾长君拐过来了,顾府上下在京城之中的主子只有顾长君一个,就算是顾长君想要多带一两个人来参加苏佩的庆生宴也没有人敢说什么。
在人群之中一眼就看见了苏佩与苏词,顾长君对身边的宋榕低声耳语了两句,这才起身朝二人走去。“阿佩,阿词。”
“长君。”
“顾小姐。”
顾长君对着苏词随随便便行了一礼,随后就大大咧咧地将手搭在了苏佩的肩膀上面,慵懒地问道:“甄诺呢?”
想到这,苏佩又有些生气又有些担心,“我早间去洗墨轩找过阿诺,伺候她的人说她晚上就出去了,今天门房说她还没有回来,真是的!”
顾长君双手环抱在胸,努了努嘴巴,“甄诺那个家伙还需要担心,我告诉你,阿佩,你就安安生生地坐在位子上面。我保管甄诺那个家伙一定在宴席开始之前出现在你的身边。”
苏词哈哈地笑了起来,赞同地说道:“妹妹,你看,不止哥一个人这样劝你吧......”
说到这份上了,苏佩只得跟着顾长君一块坐在了顾长君的那一桌。苏佩这时才看见了在桌上东张西望的宋榕,虽然认出了她是在清溪居的那个姑娘,但记不得她的名字了。
苏佩轻轻地拉过顾长君,小声地问了问,偏偏顾长君好像是有了值得炫耀的人,立刻拉住了宋榕的手腕,大声地回答,“这可是我顾长君认识的新朋友,叫宋榕,不仅诗画一绝,医术上面的造诣更高!”
苏佩有些羞窘,朝着宋榕笑着颔首示好。
甄诺这头拿着一个灰色的布头,里面空空荡荡的但装着东西。刚走到门房处,看门房的小厮就上前说道:“甄小姐,您可算是回来了,小姐找您好久了。”
甄诺轻轻地“嗯”了一声,尤觉不太友好,又温声说了一句“知道了”,这才快速转身进府。
绕过了宴会的大堂,甄诺直接跑到了韶玉居。韶玉居里面空空荡荡的,只有一两个洒扫侍女,其他的都已经到大堂去了。
见着甄小姐,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行了一礼。甄诺一一颔首回礼,脚上动作却加快了很多,直接快步进了苏佩的闺房。仔细布置了一番才出来。
甄诺走到了洒扫侍女的身边,吩咐道:“小姐的闺房暂时不需要打扫。”
应顾长君所说的话,在宴会开始之前,甄诺就换上了一件月牙白的长衫,坐在了苏佩的身边。
甄诺沐浴了一番才过来了,所以身上还带着皂角的清香味。苏佩直接拉住了甄诺的衣袖,直接拉起来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活像是个担心丈夫在外偷腥的妻子。随后一脸狐疑地看着甄诺,低声问道:“你昨夜没有回来,现在才去沐浴?”
甄诺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白害我担心你在外出事,苏佩低下头,闷闷的,自己玩自己面前的茶杯。
顾长君却是挑起了话题,“甄大书呆,你前几日问我要了钱,是不是要给阿佩买生辰贺礼啊?”
苏佩又迅速地将视线落在了甄诺的身上,眼神放光,一看就是十分期待。
甄诺有些心虚,毕竟原定的想送的东西被自己放了起来,摆了摆手,干巴巴地说道:“不是,那日我的钱袋子丢了,没有钱买一本上好的古书看。”
苏佩眼中惊喜的亮光一下子就黯淡了下去,拿着筷子不停地插着自己碗里面的菜,像是在发泄一般。顾长君也给了甄诺一记眼刀,给你台阶还不下,这小书呆子真是让人无语。
看见苏佩的神色落寞了下来,甄诺也不打算卖关子,一边将剥了皮的鱼肉夹到苏佩面前的小碟子里面,一边说道:“我准备的贺礼放在你房间里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