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这戏台子上唱了十几年的戏。

  从十五六岁唱到三十好几, 一辈子最好的时光都在那几块板子上。

  他见证了戏台子从最开始简陋的几个架子一块板,到后来政府出资搭建了戏院,又在死后的日日夜夜里见证了后来大剧院的建成。

  他就在阴暗的舞台下,看着上面的人光鲜亮丽, 那也曾是属于自己的荣光。

  他是谁?

  他已经忘记了, 只知道甄氏应当是他的名字, 他演了十几年,最熟悉的便是这个, 那他自然也是那凄惨可怜的甄氏。

  每一次舞台上洛神赋的故事都是在说他,说他可怜的结局。

  他最终也落得了一个与甄氏相差不大的结局,以糠塞口, 以发遮面。

  只因他这幅好嗓子能唱出最好的甄氏,他那张脸画着最符合甄氏的妆容。

  他犹记耳边恨意满满的声音:“你是个男人,为什么要抢甄氏的角色?!”

  “靠脸得来的角色,真是给男人丢脸!”

  “把他嘴巴封起来, 脸给划烂了,就像历史上的那个甄氏一样。”

  一男一女的声音就像恶魔一般在耳边低语, 那是他生前唯一听到的声音, 刺耳又难过。

  失去意识再睁开眼的时候,他躺在舞台下,听到上面唱戏的声音, 下意识起身看过去, 舞台上的女子扮演着甄氏。

  不对, 不是这样演的, 情绪不对, 感情不对!

  他想要上前去纠正,后知后觉想到自己已经死亡, 只能无奈地看着那些人演绎着错误的甄氏。

  一遍又一遍错误,他心中对那些演员的怨怼四起,看着他们唱着错误的感情,演绎着错误的甄氏,他心中的怨怼日益增加。

  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一个能看见自己的人,只是他想告诉她如何演绎甄氏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说话。

  面对这个事实,他震惊,恐惧,在见到能看见自己的人惊吓逃跑后,他更是难过。

  没有一副嗓子,他如何再唱得了洛神?

  怨念日益增加,但是他却没有伤害任何一个人,他在等,等待自己可以附身于人身上,可以取代他们再唱一次洛神。

  终于,他终于盼来了一个落单的人。

  他清楚地看到她在舞台上僵硬地做着动作,听见她的昵喃低语:“让我演好这一次话剧吧,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

  什么代价都可以吗?

  哪怕是被鬼上身吗?

  他无法询问,但是看到女子眼里的执念,似乎也看见了自己心中的执念,闭上了眸子,再睁眼便是另外一个视野。

  第二天的演出,他用着她的身体,死后第一次发出了声。

  又一次,他赢得了满堂喝彩。

  他以为自己执念不再,然而再瞧见她时,又忍不住地抬起手,演绎着他的甄氏。

  一次又一次,他化身小姑娘,站在舞台上,尽情地唱着戏剧,那一瞬间,他似乎有回到了那时那刻。

  他戒不掉这种感觉,他一次次地上身,一次次享受在舞台上那种光彩夺目的感觉。

  只是时间长了,他能感受到小姑娘的抗拒,这不是他愿意看到的结果。

  我为你带来了你想要的无限荣光,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一次又一次地压制小姑娘的想法,一次又一次地在众人的喝彩中微笑。

  他以为余生便是如此,直到他发现自己在小姑娘身体里,越来越没有办法说完整的话。

  他痛苦,他嘶吼,他掐着脖子,企图将嗓子里的声音挖出来。

  他的声音,将他的声音还给他!

  聚集在体内的怨气瞬间从身体中爆发而出,遍布每一处。

  在胡蓉蓉的声音几乎要被他掐死的时候,一个哀求的声音响起。

  “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杀我,求求你!”

  那个声音……

  是他的,是他这段时间拥有的!

  他疯魔地看向说话的人,胡蓉蓉,是那个小姑娘。

  声音,还给他声音!

  用怨气掐着胡蓉蓉的脖子,企图将她嗓子里的声音挖出来。

  只是他越用力掐住胡蓉蓉,便觉得自己呼吸困难,才惊觉自己在胡蓉蓉的身体中,而这具身体的真正主人却出现在了外面。

  意识到什么,他将全身的怨气收敛,将胡蓉蓉召回身体里。

  他的声音在胡蓉蓉的魂魄回来的同时,也一并回来。

  他终日待在胡蓉蓉的身体里,等待着再一次上台的机会。

  即便过程中好几次将人挤出去,他都没有在意,只要能上台,旁人又如何呢?

  然而等了许久,没有等到上台的机会,却等来了这具身体的顶头上司,和一个奇怪的人。

  然后便瞧见自己的舞台被炸得粉碎。

  !!!

  安然还在感慨剧院里的人人都是胆小鬼,却不想后面一阵浓烈的怨气袭来。

  侧身躲过,一转头看见的便是披散头发,不见面目的鬼煞。

  这鬼煞虽然怨气惊天,身上却没有因果线,未曾害过人,也代表着没有害他之人,或者是害他之人已经还了因果。

  如此两清,却依旧成为鬼煞,必然又是邪道故意所为。

  安然躲避鬼煞的攻击,让身后害怕的众人离开这里,孤身与鬼煞对峙。

  “你还记得自己是谁?是被谁害死的?”

  只是他说了几句便发现了问题。

  对面露出的嘴唇在说着什么,却没有任何声音。

  哑巴?

  不对……

  安然注意到他嘴巴里有一股怨气堵住其中,奇怪的是那竟然不是他本人的。

  明白此人无法开口的原因大抵是这团怨气,安然立刻动手将怨气拔出。

  “舞台,你毁了我的舞台!!!”

  怨气一除,男人怨怼的声音响起,尖细的强调有一点偏女性化,但还是能辨认出是个男人。

  安然透过对方看向那被他炸毁的舞台,满脸的疑惑。

  这鬼煞一来就袭击他,不会是因为他炸了舞台?

  他的怨气不在任何人,竟然在于舞台?

  这扑面而来的无语感让安然并没有下死手,只是简单地制止着鬼煞的行为,直至昌哥带着警察出现在门口。

  “好巧啊,竟然是你。”

  出现的警察不是旁人,是之前丢尸案见到过负责孟小梦案件的肖强。

  安然拿符纸束缚住发疯的男人,疑惑地看向肖强。

  有点眼熟……

  可能是大众脸。

  下了这个定义后,安然准备打电话给梁斌,毕竟他又发现了三山的标志,就在装男人的那个麻袋上。

  “你不用打,这件事我来负责。”

  肖强走上前介绍自己,“重新认识一下,我现在是稽查办的警员肖强,除了三山案件外,我现在也在尝试接触其他的灵异案件。”

  昌哥的报警电话里除了说有爆炸案外,还另外提了一嘴见鬼,那么这件事就不得不让稽查办的人接手。

  稽查办这段时间接收了很多其他警司里的人员,短时间里队伍扩大了数倍。

  在梁斌继续跟进三山案的同时,其余人也会处理其他的事项。

  同时因为三山案件涉及面广,时间线长,危险系数高,孙科向上申请了补助,发的钱也比以往的多。

  经过梁斌道三千上的宣传,以及警察的身份,他们也成功与玄法会的人联系上。

  有了玄法会当顾问,同时在启动基金的加持下,稽查办很快更新了设备。

  肖强今日接了这个案子,就带了不少新装备来试试。

  首先,他拿出一副厚重的眼镜带上。

  这是最先研究的能量捕捉眼镜,能看见肉眼看不见的东西,差不多可以算是开天眼的意思。

  戴上的一瞬间,原本只有安然的剧场里,出现了浓浓的黑雾,以及黑雾最浓厚的一团人影,那人影身上还有一道符纸。

  拿下眼镜,这些立刻消失不见,当然飘在空中的符纸还是能看见的。

  “哇哦!”

  这就是玄术师的世界?

  太精彩了!

  肖强继续戴上眼镜,看向安然。

  “咦”了一声,“安然你身上怎么有金色的光晕啊?”

  他话说完,瞧见安然的脸色变得难看,便立刻闭了嘴。

  金光难道是什么不好的东西?

  从不看玄幻小说的肖强挠挠头,想着回去问问看这东西是什么,如果不是好的话,查一查安然!

  听到金光还在,安然心情蛮糟。

  不过鬼煞的事还要处理,梁斌的电话占线打不通,安然便看向肖强:“你有什么装鬼煞的东西吗?”

  “装鬼的?有!”

  将新兴研制的封锁盒拿出来,“放这里面就行。”

  肖强拿出像外卖保温箱一样的东西,安然沉默了片刻后,还是将鬼煞塞了进去,至于说这个东西是不是真的有用?

  管他呢!

  肖强将外卖……封锁盒收拾好,并且让其他一道来的警员收拾了鬼煞的尸体后,客气地请安然去稽查办处理这件事。

  安然本就在意三山的案子,欣然同意。

  安然没有使用瞬移符纸,而是选择和肖强一起坐车前往,说到底还是有一点不放心人类的装备。

  魔将则是留下来善后,尤其是那分崩离析的舞台。

  没有人注意,暗地里,一双眸子死死盯着安然,直至他上了警车后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