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所里。
自那次被叫去处理病毒问题后又过去了两天,说是给记功,也就给她把每月生活费额度提升到了300元,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不对,有然后,上午会见的时候听说换了主审审讯的领导。
不过换谁对江茗茶来说都一样,反正就是去交代下入侵云山会馆网络犯罪细节,只是每个审讯员问的细节不同。
她有的时候有些怀疑上面是把她当做云山会馆做那些贩mai女性活动勾当,提供涩情服务勾当的云山会馆那些犯罪分子同伙了,所以主审的官员才会一而再三对她提审,生怕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每当想到这里,她都心生恐惧。
冤案是一直客观存在每个朝代的事,可别乱判啊,她只是入侵了网络,并没有和云山会馆的歹徒一样做那些十恶不赦的事,她跟这些犯罪分子可不是同伙。
可是这些声嘶力竭的话喊给谁听呢?
还是希望调查员能调查清楚,她真的和云山会馆的犯罪分子不认识啊,可别调查来调查去给她多安了几个罪名。
惶惶不安中,她人都瘦了好几斤。
池京墨说得一点都没错,被关在看守所的十多天里,她心事重重,还要面对那些狱友的搞事,人不瘦就怪了。
江茗茶心情沉重地跟着狱警进入每日审讯室。
今日的审讯室格外安静,审讯室里一共有三个人,左右两边的还是昨天那两个专案组来的成员,中间这个——
冷艳秾丽的一张脸,下颚线条冷硬,嘴唇微抿,美丽的琥珀色眼睛冰冷胁迫感极重,只粗粗扫过来一眼,江茗茶就感觉呼吸困难。
新的主审官竟然是邹明雩?
他没事了?恢复职位了?可以出京了?
“坐。”邹明雩的声音异常冷淡,他抬头看她的那一眼也尤为漠然。
呵,亏她刚刚看到他的时候还在惦念他的事情,他却一副极力和她撇清关系的铁面无私的模样。
至于吗?也对,他现在是官复原职了,可不得多多表现和她的关系到底有多清白,做给旁人看。
江茗茶的右手搭上左手腕上的那根粗金手链。
这条手链是邹明雩送给她的,此刻是不是特别讽刺?她最近还天天戴着呢,笑死。
那送手链的人如今巴不得和她原地划清界限。
“姓名、性别、年龄。”邹明雩的声音很冷淡,他除了她进入审讯室的时候看了她一眼,之后都没再看她。
“江茗茶,女,24岁。”江茗茶的视线落在主位上,他对她的注视毫无触动,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琥珀色的眼里除了迫人的侵略感,就是如斑斓色彩的毒蛇一般里面涌动着危险瑰丽的色彩。
“十月十三号晚上七点的时候,你在哪里?”他的视线终于落到了她的脸上,这让人头皮发麻的盯人视线,江茗茶的后背无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被他看着,身子整个似浸入了冰窖般难受。
第一次东窗事发的时候,他以情人身份模拟审讯她,那时她就觉得他很可怕。当时他还取笑她这就觉得可怕了?说她这样真到了审讯的时候可怎么办?
她那时想其他人审讯又不像他那样可怕,不怕。自己审讯又不会遇到邹明雩,怕什么。
而且就算遇到邹明雩,两人是恋人关系,提前演练了也不怕。
但真遇上了邹明雩审讯,她错了,她把邹明雩想得太好了。其实其他审讯专员审讯她的时候比邹明雩温和一千一万倍。
有的时候,反倒是熟人更可怕。
江茗茶恍惚地看了他一眼,下意识道:“在云山会馆门口,那时我被绑匪追杀,在门口遇见……”
“如果我没有提起的问题,请嫌犯不要擅作主张回答些有的没的。”邹明雩的声音透着责备和威严。
她哪里回答些有的没的了?
江茗茶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正对上邹明雩望向她的那双眼睛,诡谲幽深犹如浸在深渊里的畜生眼睛。
他在警告和暗示她不要乱说话。
是了,她那天抱了他的腰,这种事确实不该在审讯室里说出来。
是她分不清场合了。呵呵。
虽然要说实话,但实话和实话之间也是有区别的。
没听人家说嘛,只需要回答地点,可没问她出了什么事。
呵呵,要问她的犯罪详情,她倒要看看他到底怎么问,才能避过所有提到他的场景,如果她非要实话实说的话。
邹明雩瞥见了她挑衅的眼眸,心里有感,转头吩咐一旁的女记录员:“小张,把这份文件送去秦所长那边,这里有两个人记录也不妨事。”
他倒是有办法。
女记录员犹豫了下还是出去了。
剩下那个他没支出去,估计是和他关系更为亲近的同事。
“说吧,继续说说你在云山会馆遇见了哪些事的后续,后面又是因为什么而犯罪?都说出来。”
江茗茶是讨厌他那么极力撇清和她关系的模样,但也知道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她也不傻,并不会说自己那天抱了邹明雩的腰这种话,这里可是审讯室。
江茗茶眨了眨眼,开始述说那天的事情:“十月十三号那天晚上,我和朋友去云山会馆玩耍,朋友先进去了,打电话让我也过去,还派了人来接我。但我从朋友的电话中意识到不妥,于是在那两绑匪明显不怀好意地追上来的时候,我选择了逃跑。逃跑途中,我在门口遇见了一个长得很凶,看起来满脸横肉的年轻男子,我向他求救。不得不说,那男人长得真是可怕极了,那对贼男女见到长得比他们更像□□的凶悍男子,立时怂得跟老鼠见了猫似的飞快跑走了。最后,我有惊无险平安获救了。”
江茗茶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在看守所里的各方面生活都不太便利,她平时尽量不喝水,所以嘴唇经常干裂得吓人。
她抬眸偷觑主座上那人。
她说话的时候,他似乎也在盯着她的嘴唇认真听她述说,她知道他不想和她对视。
曾经喜欢的时候恨不得捧着她的脸天天亲来亲去,现在,呵呵。
双眼无须直视,盯着她的嘴唇看就是最大的尊重了,毕竟审讯员总不能别过脸审讯嫌犯。
听她说完,他的眼睛又垂下了,多看她一眼都懒得。
他面无表情,仿佛她刚刚在说的事和他没有丝毫关系一样,他的情绪全程毫无波动。
“既然已经获救了,为什么还会做出入侵云山会馆网络的事情?你知不知道在我国非法控制计算机信息系统,非法获取计算机信息数据,破坏网络安全也是一种犯罪吗?”邹明雩放下手中的笔,一脸严肃地盯着她,这回视线终于和她的眼睛平齐了,他顿了顿才继续道,“这是要入刑的。情节严重的要处五年以上有期徒刑。”
江茗茶却垂下了眼眸。
她也不想看他,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不想看自己。
“我知道,我之前也已经提交了一份自首资料给你们的人,看在我的这份自首资料上,长官看着可以减刑吗?”江茗茶思虑片刻后,终于再次抬起头。
情谊没有,她这不是还给他发过一份她的自首资料吗?当时她还问他自首资料给他算不算自首?他很肯定地说算。
所以,江茗茶拿出这件事来提醒他。
谁料邹明雩此时却说:“哦?我这边没有收到过任何自首资料。”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视线落在她的嘴唇上,并不看她。
???
他在说什么?
他为什么这么说?!!
江茗茶简直不敢置信,她瞪大眼望向审讯台上的那个人。
她从初见他时就觉得他长相刻薄,原来不是她的错觉,他是真的刻薄恶毒!
到了这个地步,她也不求他有任何帮助,他也不该这么害她吧?
他和她什么仇什么怨,他居然否认了她交过自首资料?
亏她前几天还和池京墨说邹明雩也不可能害她吧,这么快就被打脸了?
简直荒谬透顶!
江茗茶差点笑出了声。
为自己的瞎眼鼓掌拍手!
她真的眼光独到,一众太子爷中,挑了这么一位最刻薄恶毒的做勾搭对象。
她要给自己拍拍手鼓鼓掌呢!
邹明雩说完这句后,更是再也不看她一眼,低头不知道在写些什么。
哈哈,他也知道自己在撒谎不敢看她吗?
可是为什么要这么说?她自认在和他相处的时候,极尽温柔小意讨好他,什么都满足他,他享受够了就这么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这真的不是畜生行为吗?
冷静点,江茗茶。想想他为什么会这么说,别一再陷入他的陷阱套话中。
想想他是为了什么这么撒谎?
对了,她明白了,他在避嫌,她说交了自首资料,那她的自首资料又交给了谁?总要有个具体的人吧?
那个人是谁?
他要是承认了,就是变相承认了他和她认识,她把自首资料交给了他,毕竟她根本没机会认识其他秘组成员。
而他之前家里出事就是因为被对手举报他和她有什么,才会导致他家被查。
所以他现在恢复职位后,肯定不会承认和她在这种事上达成过一致。
如果承认了就说明他早就在她面前暴露了秘组成员的身份,这个事情或许都是不能说的?
她不是秘组成员不清楚这个规则。
不然她认识秘组里的哪个成员?她又把自首资料交给了谁?
所以,邹明雩不承认他收到过这份自首资料也是情有可原???
他这一句话甚至是在侧面敲打她,别出来说她认识他,不然这个案件就要更复杂了。
现场不止她和他两个人,有第三者记录员在,还有监控24小时盯着。
道理她都懂,然而心还是一下子凉到了底。
他撇得太清了。
他选择了自保。
他有错吗?他家都被她连累过一次,现在只是不想被她再次连累罢了。
他没有错,错的是她,她不该对他有任何的妄想。
江茗茶再次摸了摸左手腕上的那条粗金手链,这条手链是邹明雩十八岁时他妈送给他的成人礼,邹明雩应该很宝贝它吧?
他当时把这条手链送给了她,她曾经以为他很喜欢自己才会把这种很有纪念意义的东西转赠给她。
其实她当时也没想错。
邹明雩那会确实很喜欢她,但不代表这份喜欢的期限是永远。
在发生了她连累他家里出事的事后,这份喜欢就变质了。
她该怎么办?他不承认收过自首资料。
这可是减刑的关键,她不允许他不承认!
江茗茶狠了狠心,一骨碌褪下左手腕上的金手链。
金手链又一不小心,很快从她的手上滑落到了地上。
手链在冰凉干净的地板上发出窸窣声,审讯室一下变得更安静了。
记录员和邹明雩两人同时停下手中的笔,齐齐看向她。
邹明雩朝地上看了看,又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盯了她一会,接着他就从主位上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步履铿锵地走到她面前,蹲xia身子,把地上的金手链捡了起来。
金手链托在他手里,邹明雩低下头注视着她细白的手腕,神情冰冷。
他的声音在她的头顶上方响起,声音不紧不慢,他一字一句道:“女士,你的手链掉了。我帮你捡了起来,可别再掉了。这么贵重的东西不见了,女士出去了若是要告我们秘组的人贪墨你的财产可不好看。”
邹明雩把手链塞到她手里,他的指腹摸过她的掌心,满手的余温。
原来他的手居然还是热乎乎的吗?可惜心太黑,她还以为十几天不见他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冷血动物。
江茗茶在心里吐槽,她倒是想把手链甩他脸上,再说一句“老娘不要了。这东西是谁的赶紧拿走,眼不见心不烦。你给我滚吧。”
但眼下她身在审讯室里,有监控对着,不好发大疯。可惜。
但这样也够了,邹明雩跟他妈关系看起来就很好,她这么扔他妈给他的手链,他心里没反应是不可能的,不然不会无视监控过来捡手链了。
看着邹明雩再次走回主座审讯桌,江茗茶的眼里皆是冰凉的讽刺。
她当时要是能遇上别的秘组成员,把资料交给其他公职人员,她现在也不至于被人说没交过自首资料。
邹明雩他真的可以的。
亏她一直在等他家没事,到时他会出来帮忙说话减轻下她的罪行,结果哈哈哈,她可能得了妄想症。
幸好她没听从他的鬼话和池京墨断绝关系。
或许因为专案组的插手,池京墨帮不上她太多的忙,但也聊胜于无。
即便她最后坐牢了,池京墨也可以经常来看望她,和她说说外面的趣事,不至于让她绝望到等不到出狱就形容枯槁,心灰意冷。
所以人啊,就算再喜欢一个人都不要把自己完全依附于对方。真到了对簿公堂的时候,堂下谁还是你的昔日亲戚朋友和恋人?
“是这份自首资料吗?云山会馆大部分成员的犯罪记录和名单都在其列。我也是不久前才收到这份自首资料,一时差点忘了这件事,是我的问题,是我工作不严谨了。现已经记录下来,说来,应是我来的时候太过匆忙,一时疏忽把这份自首资料给忘了。抱歉,江女士。”走回审讯桌后,邹明雩从最底下抽出一份文件,忽然看向她,眼神抱歉地开口。
他的一双眼落在她脸上,逡巡的目光似乎在一帧一帧地捕捉她的表情,他脸上的表情威严肃穆,看着就让人压力山大。
嘴唇一张一合,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懂,连起来却让江茗茶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台去揪住他的衣领狠狠甩他一记耳光,她要问他:“既然你知道,为什么刚刚还要撒谎说不知道?你就那么恨不得我多判几年?邹明雩,你还是人吗?”
她委实费解他刚刚搞这一出意义何在?
他回京市这十几天到底去进修了些什么?变得如此狡猾和捉摸不透?
他好坏好坏,她好恨好恨他!真想打死他!
她完全摸不准他为何改口了?
是因为她扔了他妈的手链?让他忆起了两人前段时间的短短几日的微薄情谊而临时改口了?
还是这条手链让他担心起她被逼急了会乱说和他的关系,为了堵她口,他才临时改了口?
亦或者是他突然良心发现觉得她也挺可怜的,这份自首资料又并不会对他的仕途造成什么影响,所以干脆做个顺水人情,转而改口说确实收到过这份自首资料。
后面半截审讯,江茗茶整个人都是稀里糊涂的,她实在不明白邹明雩今日是几个意思。
她被他耍得心力交瘁,累不爱。
她终于明白了那句俗语描述得有多么恰当:人心不是那么好懂的。
你以为你读懂了谁的人心?到头来你连枕边人的良心都读不懂。
好笑吗?但是那是事实。
反正她是读不懂邹明雩这一系列满怀恶意的操作。
一直到审讯结束,江茗茶还没缓过神来。
邹明雩站起身即将出去,江茗茶就一直盯着他的后背瞧,恨不能在上面盯出一个窟窿来。
那个男记录员先出去了,邹明雩停顿了下脚步,忽然回头朝她看了一眼。
那一眼包含的复杂意味太多,她没学过眼神学,读不懂。也没要读懂了,他那么心思狠毒,她还去读他的心思干什么?左右以后都是陌路人了,没必要。
真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十几天前的邹明雩还是很好懂的,他也就那点心思:想做。
掌控欲强,爱吃醋,要亲亲抱抱,不许她和别的男人过分接触。但他还是很喜欢她的,不会做任何伤害她的事。他舍不得。
十几天后,这一场审讯,让江茗茶终于明白了什么叫玩弄人心的上位者。
她不喜欢现在的邹明雩,或许他们的故事已经走到头了。
他成熟了,她也玩不起了,再见。
惹不起,她就离开他的世界重新择一条光明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