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惜的心脏在鼓动,随着顾念因的每一个字节狠狠敲击着她的心腔。
她将她的问句拆开,掰碎,想过去做语文阅读理解一样,反复分析。
最后林惜得出来的答案是三个字:她爱我。
风声清浅,林惜的呼吸也是轻的。
她的抱歉,她的自我放逐,统统都被顾念因接了起来,明明这之间横了漫长的十年,却又好像并不存在在她们之间一样。
将冬日驱离开南城的太阳光铺满了春天的气息,阳光明媚,生机勃勃。
那是她们约定好的季节,度过寒冬,就一定会迎来的春天。
林惜的十年过得很快,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爱你,她都是记不太清的。
浑浑噩噩的,她就考上了大学,作品屡屡获奖,被明珍主动要求搭伙,然后就走上了现在这条路。
可顾念因呢?
就算她觉得白驹过隙,顾念因也会这么觉得吗?
她这十年是怎么过来的。
是跟自己一样浑噩。
还是撑着要把顾家拿回来的信念。
亦或者是坚信,她会有一天跟自己重逢。
因为地球是圆的。
十年前的风又吹到了林惜脸侧,快要被冷气冻透了的手机贴在她的耳廓。
那时候即使她跟顾念因远隔千里万里,就对这句话做不到否定,现在她们近在咫尺,叫她怎么能把这句话否定。
哽咽了好一会儿,林惜对顾念因道:“地球永远都是圆的,顾念因。”
“那你呢?”顾念因追问。
她不会让林惜就这样混过去了。
林惜也清楚。
没敢再跟顾念因对视,林惜抬头,向远看去。
就见建在她家旧址的蝴蝶馆出没于成片绿意,近在咫尺。
漂亮的弧形顶棚折过落下的日光,波光粼粼,好像是蝴蝶的翅膀。
它们振臂飞舞,一只只的涌进她的世界。
否定的话刀片一样的横在她的喉咙里,震动一下都是鲜血淋漓的疼。
很长的一段呼吸,林惜开口:“我也是。”
“我们过去说的话,我从来都没有忘记。”
她声音很淡,跟她抬起的头背道而驰,低低的像是要掉进尘埃里:“是我明知故犯,违背了誓言。”
“对不起,我骗了你。”
很久很久之前,当顾念因站在西伯利亚雪原的时候,她真的有一瞬想往那深林里去。
去见见庞大的棕熊,去试一试,被棕熊吃掉,是不是跟她当初同林惜讲的那样痛苦。
可就在她置身要往那深林里去的时候,她寄宿的农户家的女主人拉住了她。
女人的手上都是厚厚的茧子,紧攥着她的手,粗粝坚硬,磨得她手背发疼。
她用带着些口音的俄语,连比划带吼的跟顾念因讲:“Любовь - кольцо, аукольцанетконца.”
——意思是:爱情如同圆圈,圆圈没有尽头。
顾念因狠狠的愣了一瞬,接着就笑了。
少女稚嫩的脸颊被冷风吹得通红发皲,她的泪水滚下眼眶,很快就混在西伯利亚雪原的寒风中,冻成了冰。
风不要她的眼泪,只要她活下去。
活下去,能见到的人迟早能见到。
地球是圆的。
爱也是。
顾念因看着如今重新出现在她眼前的人,镇静的克制里包裹着紧绷:“所以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回到过去,恢复我们过去的约定,你还要不要。”
林惜紧攥着的掌心一片无力,全身的血液都涌入了心脏,叫它在狂跳。
无数次做梦,她都想要回去,可抓住的只有顾念因的背影。
所以她这声回答来的飞快,是过去每一场惊惧心悸的梦中垒叠起的失去在她身体里发出的共鸣:“要。”
“带身份证了吗?”顾念因问道。
林惜不知道顾念因为什么突然来这么一句,脑袋有点跟不上她的节奏,但还是点了下头:“昂。”
“这地方不刷身份证进不来。”
“那跟我走。”顾念因说着,起身便抓过了林惜的手腕。
窄窄的鹅软石路上叠着两道人影,林惜不知道顾念因要带她去哪里。
她茫然的注视着顾念因的背影,那没有被拢起的长发柔顺不加装饰,是年少人最干净的黑色。
时移世不易,林惜蓦然有一种当年她欠顾念因的那场私奔终于在今天实现的错觉。
原来是私奔啊。
带着这种想法,林惜跟着顾念因上了她的车。
她坐在副驾驶,没有问顾念因要带她去哪里,实际上,她也插不上嘴。
这一路上顾念因都在打电话。
她的左耳带着蓝牙,林惜听不到电话那头人的声音,只听到顾念因偶尔的“嗯”中穿插的语句。
“alin,帮我联系一下葛局长。”
“对。”
“我需要你去一趟派出所,把林惜户籍所在地的居住证明开给我。”
“半小时。”
“我还要两件白衬衫,从我衣橱里拿。”
……
林惜不知道顾念因是在做什么,直觉她不应该是在处理工作上的事情。
而且她还在这场对话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什么事情需要她的户籍证明?
她要把自己从京都转回南城吗?
……她要自己重新变回南城的林惜吗?
林惜想到这里,莫名有些怅然。
窗外被修剪整齐的绿意不断将露进的光拨到她的眼睫,漆黑的瞳子忽明忽暗。
南城的市中心不似开发新区繁华,道也窄。
顾念因的车速逐渐慢下来,接着转向灯有节奏的“咔哒咔哒”声就在林惜耳边想起。
这附近的确是有不少政府机构,就像是……
林惜这么想着,就对眼前竖着的牌子怔住了。
——南城市民政局。
顾念因的车停也没停,在注意到这辆奔驰开过来的保安也早就抬上了门口的杆子。
林惜喉咙紧着一滚,手下意识的就放在了车门把手上:“顾念因,你这是要干什么?”
“既然你说过去的话都还算数,那我们就来履行誓言。”顾念因目不斜视,不紧不慢的驶入了快停满车的停车场。
“到了法定年龄,就结婚。”
蝉鸣隐隐透过周围的绿树传了出来,在顾念因这句话后,少女青涩而坚定的声音又一次在林惜耳边响起。
而她那个时候是同意了的。
所以在同性婚姻写入婚姻法的几年后,顾念因带着她来了。
她的计划被打乱的彻底,却也没有太怎么乱。
就是跳过了一些现在看来完全没必要的环节,简单干脆的,把这个人彻底留在自己身边。
没有什么比妻子更好的身份了。
肾上腺素最能使人冲动。
而顾念因始终都是冷静的,她要的是林惜的肾上腺素。
把她留下来。
剩下的慢慢来也可以。
“当当。”
车子停稳,驾驶侧的窗户就被人敲响了。
一个留着及颚短发的年轻女人利落专业的出现在顾念因车旁。
顾念因降下窗户,女人恭敬的将手里的东西抵了进去:“顾总,都准备好了,程局长已经在里面等您了,这是您要的两套衣服,可以先去更衣室,已经在二楼给您还有林小姐准备好了。”
“好。”顾念因点了下头,转头看向林惜,“走吧。”
她说完这句话,就按下了身侧安全带的按钮。
可是林惜却依旧坐着,没有丝毫要动的迹象。
顾念因见状,动作顿了一下。
她也并非是全然的独|断|专|横,转头问道:“反悔了?”
“没。”林惜摇了摇头,手却是放在膝上紧握。
她像是做了很大的决心,平静的目光中带这种决绝,对顾念因道:“不过顾念因,你等我把接下来的话说完,再做决定可以吗?”
这话目的性很强,助理眼观鼻,立刻跟顾念因微微颔首,主动离开了这里。
车窗匀速摇上去,顾念因在把最后一缕阳光拒之窗外后,将车子形成了只有她跟林惜她们两个的世界。
“你说。”顾念因点头,平静的声音带着温和。
可林惜身上的紧绷并没有因此缓解。
她低着头,从肩头垂下的长发遮住了她大半边的脸,她看不到顾念因,只对着眼前陌生的车厢道:“我有双相情感障碍。”
很简单的一个病名,砸的车厢沉寂。
林惜抬起头看向顾念因,眼神闪烁。
她知道婚姻不是儿戏,有的人会在领证前做婚前检查,婚前财产分析,像是顾念因这样阶级的人,更是会在婚前签署各种各样的文件,确保自己人生的最大利益。
可顾念因没有。
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她林惜一句过去说的话都还算数,带着她就来到了这里。
如果之前林惜还会打艮,怀疑顾念因对自己究竟是报复还是爱意。
此刻她彻底不会了。
汹涌的爱意像是夏日里最晒人的太阳,直直的泼在林惜的身上。
将她整个人晒的透彻,泡寒冬里的骨头都开始想要舒展。
所以她更不想对顾念因有什么隐瞒。
她也想将自己的心剖给顾念因看看。
可她心早就是千疮百孔,破烂不堪了。
“很多年了,到现在也没有稳定,随时都会复发。”林惜道。
她也不知道顾念因清不清楚这个病具体是什么情形,干脆将自己化作例子,举给她看:“我发病的时候,不只会伤害自己,还会伤害到其他人。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我打断过别人的鼻子,揍的他满脸是血,就连明珍也曾经被我在亢奋的时候……踹过一脚,差点骨裂。”
关于这个病,过去林惜是没有那么大的心理压力的。
她知道自己情绪上来了控制不住自己,明珍也说过很多次那是意外,不怪她。
可人总是在爱人面前,会变得怯懦。
所以肾上腺素也不起作用了,林惜的冷静来得太快了。
顾念因什么都好,哪里都好,是长在高山雪顶最漂亮花。
可偏她是破烂的,抑郁的时候想要去死,亢奋的时候又害人害己。
她们……很难称得上相配。
“我不是一个很好的结婚对象,抱歉,让你刚才浪费了这么多的时间精力,还有人情交际。”
林惜说着,紧紧的闭了下眼睛,呼吸也沉默。
她沉了很久,想要将这件事装作轻松无所谓的粉饰过去,可绷起来的手臂挑着青筋,好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如果你决定了,我随时都可以下车。”
“阿惜。”顾念因声音平静,很快唤了林惜一声。
林惜跟自己贷款了好些勇气,抬头看了过去。
却是迎上了倾压过来的影子。
顾念因抬手钳住林惜的下颚,在林惜走进她设置好的陷阱后吻了过去。
似乎是生气,似乎是怨怼,顾念因吻的很是用力。
林惜感觉自己的唇瓣似乎在刚才顾念因撞过来的时候被暴戾弄破了,血腥的味道从她舌尖绽放开来,只是没落下太久,就接着被人卷舌套了过去。
这地方完全是个公开场合,后面的马路上时不时就有车声飞驰而过。
林惜被顾念因挑起了神经,周遭的噪声跟水声重叠在一起,她头皮绷紧,簌簌发麻,靠在座椅的身子就要软下去。
就连血液也在横冲直撞。
撞的林惜几下才抬起了手来,挣扎反抗,吃力喘息:“顾……念因,你有认真听我说的吗?”
“我有。”顾念因淡声。
她稍微挪开了几分跟林惜挨着的距离,垂眸注视着她:“可我不在乎。”
顾念因的声音被刚刚的吻包裹着,含着没有散去的缱绻。
那双从十年前就铺满轻描淡写的眼睛此刻多了好多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坚定不移。
林惜看着面前落下的人影,也不是全然的黑暗无光。
日光从挡风玻璃洒落进来,洋洋洒洒铺在顾念因的影子上。
而顾念因扶着她的颈子,一字一句:“我只要你。”
“林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