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展的第一天,天气不错,天空湛蓝的像是洗干净的颜料盘刚挤上的蓝色。
明珍从酒店的窗户看下去,虽然是清晨,但因为周末的原因已经有不少车在路上了。
天气好,人们出行的欲|望会上升,来看画展的人也一定不在少数。
“行吗?”
明珍正这么想着,也没催促,客厅一侧的卧室门就被人推开了。
林惜罕见的不用喊就起来了,穿那天顾念因给她挑的那条裙子走了出来。
其实更准确的来说,林惜昨晚几乎没睡,凌晨四点就醒了。
脑袋里塞着事情,翻来覆去都睡得不踏实,林惜耳边一直都回荡着顾念因跟她说的那句:“别跟我扯平。”
凌晨的南城真的好安静,安静的林惜能听到她心脏不停造反的声音。
她在为顾念因的这句话感到痛苦和兴奋。
犹如沸水置于热油。
蒸腾起的热气灼烧过林惜的手掌,飞溅的油滴将手背烫红泛白。
越是疼意明显,林惜越能感觉到自己活着。
这是一种很病态的想法。
林惜问心有愧,却在顾念因这句话后没有感觉到愧疚,反而是偏向的在顾念因禁锢住她的力气中感觉到了一丝珍贵的爱意。
可究竟是真的,还是她臆想?
“小惜,你开窍了!”
这个问题刚闪过林惜的脑海,明珍的声音就打断了她。
她仔细观赏着林惜身上的裙子,眼神就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这人就是得举铁啊,不然哪来的这好看的肌肉线条。”
“要不要这样?”林惜有些嫌明珍这个反应浮夸,低头整理着胸前的荡领。
“我是实话实说。这裙子真的巨衬你!”明珍一边帮林惜整理后面的抽带,一边打趣,“不过,你昨天居然还真的去逛街了?我还以为你哄我玩的呢。”
林惜不满的抿了下唇:“我闲的没事干天天哄你?”
“谁知道呢?”明珍不然,勾过抽带的手指刻意蹭过了林惜的后腰,“万一你是跟什么故人私会去了,不想告诉我呢……”
这人说的随意,又好像并不是完全随意。
明珍指尖剐蹭过林惜身上布料的动作兀的带起了另一个人的指温。
红唇抿得不自然。
林惜被明珍探过来的眼神看的心虚,接着就拎起了自己的包,头也不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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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林惜第一次在南城开办画展,开展的第一天就有不少人慕名而至。
寻常看展的人还好,就是偶尔会有政|商界的人物过来,林惜不得不应付交谈几句,然后明珍适时地拿着香槟杯过来接替她,继续跟他们侃侃而谈。
林惜看着跟人交谈的游刃有余的明珍,沉沉的眸子里不是羡慕。
她知道她跟她不是一个类型的人,就是过去的她也做不到这样明艳会来事儿。
倒是钟笙可以。
要是钟笙也在,肯定能跟合得来。
而且那家伙不就喜欢成熟明艳的姐姐吗?
明珍的取向从她们认识那天就没有掩饰。
她是因为一眼就看出了林惜的属性,所以主动掉马,迅速就跟她缩进了距离。
这些年追明珍的不比追林惜的少,但明珍爱什么都比不上爱钱,一心扑在钱上,全心搞她们的事业,也就单身到了现在。
不过现在她们的工作室也步入了正规,画展也开办的场场顺利。
要是这个时候她们认识了,说不准还真的可以……
想到这里,林惜就皱起了眉头。
这都已经过去十年了,她对钟笙的了解也只是停留在高中的阶段。
现在钟笙是什么样子她一点都不知道,还在这里乱拉郎,人家说不定早就有自己的生活了,哪里会跟你一样停滞不前。
“……”
酒杯随着手指力轻轻转动着,将一侧的顶光折在林惜的眼瞳。
其实她很久没有想过这些人了。
而她刻意遗忘的,都因为回到南城,统统被卷了起来。
因为见过顾念因了,所以她也在想会不会跟钟笙她们也能重逢。
钟笙现在怎么样了?
秦灼跟倩倩还在一起吗?
同性恋婚姻在九年前开始试点,三年前正式全国试行。
秦灼要是还跟倩倩在一起,她们应该也结婚了吧……
“等到了法定年龄,就结婚。”
冬日冷气贴过林惜的脸侧,少女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
那是一种平静而坚定的直白,三两笔就写下了她们值得期待的未来。
当顾念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有想过不久后她们就会有一场长达十年的分离吗?
而应下顾念因这句话的自己,又怎么会觉得她们之间能扯平。
林惜顿了一下。
她的眼睛看着远处明亮耀眼的门口,瞳子里却没有落点,只铺着一片怅然。
“小惜,开门红呀。”
还是明珍的声音打破了这份情绪。
她声音里透着开心,步伐愉悦的朝林惜走过来。
林惜思绪迅速回笼,她们开过很多画展了,也有这个默契,听着明珍这句话,便问道:“哪一幅?”
明珍伸出手指比了个二:“1450,0241。”
林惜听到这两串数字,颇有些意外。
她是印象派画家,瑰丽的颜色被她运用得极致,并不写实的花朵草木却能让人感受到阳光所在。
明珍口中的第一幅画完全就是这个风格,画得好,受人欢迎也不出所料。
只是这后一幅她用了很多冷调,没有阳光,也并不舒展,甚至透着令人不适的凛冬彻骨。
阳光并不能照到所有的地方,而处于这种担忧,人们总是向往光明更多的地方。
可林惜偏不喜欢厚此薄彼,甚至喜欢这种烧不透的湿冷,0241就是她最喜欢的一副。
而之所以林惜明知道它会受冷待,还要将它展出,是因为1450跟0241这两幅画其实是双生。
如果不能把它们俩的关系看出来,她是不会卖的。
明珍当然也知道这个前情提要,不由得有些感叹:“南城这个地方还真蛮灵的哦,前几场都没有人能看出来。”
甚至有个老板死活都要买1450,都追到林惜酒店门口了,又是请客又是送礼。
这人丢了“不买”,冷着脸就上车走了。
所幸那个老板最后也没对林惜做什么报复,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明珍有时候真的佩服林惜的胆量。
她好像没什么在乎的,金钱也是,名利也是,有时候明珍也搞不清楚她想要什么,独自为擦肩而过的巨款心痛了好一阵。
这么想着,明珍就用手肘轻轻抵了抵林惜:“要不要跟买家见一面?”
林惜也有这个意向:“好。”
这还是林惜第一次主动跟买自己画的人接触,明珍走在前面,她就跟在后面在心里措辞。
她想这位买家既然能看懂自己用意,待会可以跟他/她聊一聊自己的创作灵感,兴许能成为不错的朋……
站到小馆门口,林惜的思绪戛然而止。
她的所有话术在看到站在0241面前的女人后都失了效。
小厅的光都聚在一处,笼罩着女人纤细的身形。
红色的裙摆像是一团静默燃烧的火焰,随着光的洒落在林惜视线中燃着金色的外焰。
那熟悉的背影站在小厅的中央,曼妙而挺立,像一株开得极好的苍兰。
林惜脚步一下顿住,顺手也拉住了明珍:“你搞什么鬼?”
“怎么就是我搞鬼呢,我哪里有那么大本事把顾念因搞来啊。”明珍脸上立刻挂上一早准备好的委屈,接着弱声承认,“是她一眼就看中了你的画,我不过顺水推舟罢了。”
好一个顺水推舟。
林惜直直的盯着明珍,说不清眼睛里是不是愠色。
而接着顾念因也转过了身来,对林惜唤道:“林小姐。”
林惜敢直接拒绝大老板的谄媚,自然接下来的话她也敢直问:“你当真喜欢?”
明珍心兀的一提,却看到顾念因神色未变。
她不紧不慢的抬步走进了林惜,跟她站在同一水平线上,对她反问:“如果今天买你这幅画的不是我,你还会问这个问题吗?”
林惜无言。
她的确不会。
过去的事情让她不信顾念因。
也不敢信任她自己。
“你们绘画的技巧我可能不是很懂,但这幅画的色彩很温柔。”顾念因看着林惜的眼睛,跟她说,“虽然温柔这个词用在偏冷调的画上不太合适,但我总感觉你在绘制这幅画的时候比另一幅要心态平和,我喜欢你的这种感觉。”
“喜欢”实在是一种太过主观的事情,却又是最直白能表达情绪的词语。
林惜透过顾念因看向自己的眼睛看到了真实的欣赏,她的心也在为顾念因刚刚的分析,感到雀跃。
她说喜欢,好像又不只是在说这幅画。
明珍听着,在一旁附和过来:“顾总真是好眼光呢,这幅画是我们小惜去新疆伊犁采风画的。那边的风景真的特别好,让人特别放松,我们在那边带了有大半年呢,回来都晒得不成样子了。”
“是吗?”顾念因偏头看向明珍,“只可惜我这些年忙于奔波,也不能看一看那里的风景。”
明珍很是上道,听到顾念因这么说,便立刻表示:“您要是想看我这里有不少照片还有视频,您可以把助理秘书的联系方式给我,我到时候整理好发给您。”
“好。”顾念因点头。
只是她没让身旁的助理过来,而是打开了她的手机,让明珍直接加她。
明珍看着顾念因的好友码出现在眼前,受宠若惊,心里有一百万的小人欢歌跳舞。
她动作利落的加上了顾念因的好友,又顺势表示:“今天画展结束后有个小的庆功宴,顾总要不要赏脸来呀?您可是我们小惜今天的开门红。”
“是吗?”
也不知道顾念因这声感叹是在说宴会,还在自己是林惜的第一单,微微扬起的眼尾挑着一抹暧昧的笑意。
林惜看着她转头看向自己,对自己问道:“可以吗?”
林惜神色微漾。
她也说不上希不希望顾念因去,舍不得来的莫名其妙,接着就看到明珍在一旁疯狂跟她使的眼色。
给自己的同意找到了借口,林惜道:“顾小姐能来,我们当然是蓬荜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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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月色皎洁。
明珍已经将顾念因会来的消息告诉了参加饭局的几位,大家心照不宣,即使顾念因是临时决定来的,还是给她空出了主位。
林惜跟明珍坐在偏侧边的位置,她的视线越过中间隔着的两张椅子,却像是在看一道银河。
倒也不是在自怨自艾,而是很明显的看到了她跟顾念因的实力差距。
成年人的社会就是这么现实。
林惜略垂下了几分视线,不屑于此。
就在大家都来的差不多的时候,包厢的门最后一次被人推开了。
大家都朝门口看去,顾念因也不负所望,不紧不慢的出现在了门口。
“顾总来了。”
“真是稀客,咱们这次可要好好吃一顿饭了。”
“这次来了南城就在这里得多待些日子呀。”
……
恭维声四起,林惜远远的看着,没参与进这场热闹的寒暄。
而她不参与,不代表众人的目光不会落在她身上。
寒暄声落下,她的身侧就搭上了一道影子。
顾念因推拒了陈老师招呼她的主位,径自拉开椅子,坐在了林惜的身旁:“我来的突然,几位又是前辈,我就不坐主位了。”
明珍闻言转身就走到了陈老师身旁,笑着抚按下她的肩膀,让她坐到了主位椅子上:“陈老师,我说了吧,顾总为人谦逊,这个位置是您的,您就坐吧。”
陈老师也笑着点头,“好好,那我就不让了。”
包厢中气氛如常。
除了林惜。
顾念因就坐在她身边,笔挺的影子顺着灯光落下的角度覆在她的手上。
明珍定的是个大包厢,对今天不多的人数来说,很有空余,完全没必要挨在自己身边。
可顾念因为什么挨着自己坐下,林惜心里真的不明白吗?
她太明白了。
所以全程都没有多说话,明珍跟陈老师她们聊的很是欢快,她就一如既往地做乖乖吃放的吉祥物。
直到视线里横过一枚白瓷碗,公勺轻撇开葱花往里面盛汤。
林惜没忍住,出声提醒道:“这个里面有笋。”
握着勺子的手顿了一下,顾念因目光轻瞥向林惜,淡声对她问道:“你怎么记得?”
林惜哑口。
当年林得缘暴怒下的随口一说,她就记住了。
准确来说不是一直都记得,而是后来潜意识怕她要刻意忘记,干脆就刻进了骨子里。
可这些林惜怎么会说给顾念因,还是这样的场合。
只是她不说,顾念因眼睛里慢慢浮上来的笑意依旧不减半分,薄唇在林惜视线里勾上了一抹明显的笑。
“我可以帮忙协调。”顾念因突然表示。
林惜愣了一下,不明所以。
接着就听到明珍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真的吗?”
顾念因点头,视线从林惜转移到了包厢里的各位:“我跟南城美术馆的馆长还算熟悉,下月排期不是问题。”
就在刚才林惜走神的时候,明珍就在跟陈老师她们聊南城美术馆的事情。
这地方属于南城地标建筑,一直都是热门景点,要是能在这里面办一场画展,百利无一害。
林惜这才恍然接上了她们的聊天内容,眼睛不觉得就看向了顾念因。
这人耳听八方,上一秒还在跟自己调……聊天,下一秒就接上了包厢里的主流话题,简直恐怖。
明珍听着顾念因轻而易举的帮她们解决了最难的问题,不要太开心:“那真是感谢顾总了。”
说着她就对顾念因敬了一杯酒。
林惜知世故,也在明珍之后端起酒杯对顾念因:“谢谢。”
顾念因持杯回敬,却在喝下林惜的酒后问道:“林小姐真心谢我吗?”
酒精辛辣的划过林惜的嗓子,不知道是这句话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她猛地呛了一下。
上一次她对顾念因“谢谢”,顾念因要走了她的吻。
“林小姐真是年轻有为啊。”
四目相对着,一个男人的声音突兀的闯了进来。
是坐在陈老师身旁的画廊总经理,西装革履的,表情却并不怎么严肃:“这杯我敬您。”
说是敬酒,实际上是叫林惜在敲定南城美术馆的画展后,也不要忘了他们画廊,毕竟要不是有他们画廊在先,她也来不了南城办画展。
知恩图报是好事。
可挟恩图报就不是了。
跟这个人接触了几个月,他总是这样,话里有话,高高在上的,好像她们欠他的似的。
可他怎么不去好好算算,就单是今天林惜一天的画展就给他们画廊带来过去多少倍的营收呢?
林惜不太喜欢这个人,抬手换了茶杯:“李经理。”
这样不加遮掩的动作明显引来了李经理的不满:“林小姐,怎么换茶了。”
“我不太能喝酒,还是就以茶——”
林惜耐几分心跟他解释,实话实说着,李经理却打断了她:“你刚才跟陈老师几位都喝过了,总不能就喝我这一杯酒就醉了吧?”
“还是说……林小姐现在瞧不上我们画廊了?”
说到这里,男人挑起了他的眉头,话里表情里已经有了压迫感。
明珍心里捏了把汗。
倒不是为林惜。
她明白林惜的性子,再这样下去,她非要给这个男人一酒瓶子不可,见状就要拦住男人转过来的酒瓶,缓和气氛。
却不料被人先行了一步。
就在林惜控制不止自己的情绪,正要摸过李经理转过来的酒瓶时,一只手扣住她的手腕。
顾念因不紧不慢的林惜的酒杯,一面往里面倒酒,一面冷声:“我替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