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游乐园里的云霄飞车出了名的刺激,上来就是一个紧急提速的小高坡。
没有任何缓冲铺垫,风顺着人脸呼啸而过,尖锐的风声里还掺杂着尖叫声。
林惜的手来不及收回,就这样跟顾念因的握在了一起。
秋日里的风泛着凉意,它肆意的掠夺着人的体温,却没有办法掠夺走掌心下聚集起温度。
那最初握过来的冰凉指尖逐渐变得温暖,她们的掌心交扣着,就好像是在互相温暖对方。
没错,就是互相。
在从最高点俯冲向下的势能迅速转化为动能,云霄飞车的速度极快。
林惜坐在中后排的位置,只觉得自己心脏被不断挤压,跳的异常快。
刺激游乐项目的确会激发人的肾上腺素,产生兴奋的感觉。
但林惜觉得她现在的肾上腺素有点过多了。
在少女不屑玩这种被她称为“幼稚”的东西之下,还藏着另一个原因。
——她害怕。
饶是这人平时多么的桀骜不驯,上坡下坎,翻墙爬楼,她在面对刺激项目时依旧会害怕。
要不是她在翻漫画的时候看到同担对女主心动的解释,“吊桥效应”这个冒险又迷人的理论她是不会想到的。
豁出去就豁出去了。
她的不道德总得付出点代价吧。
就是在这样的想法中,林惜的手被人坚定地握住了。
凌乱的风不断侵扰着她的头发,而她神经紧绷中闻到了淡淡的香气。
那味道平息而温和,像是暴雨中毅然盛开的花。
明明那样的娇弱,小小的四瓣花瓣被风蹂|躏摇摆的不成样子,却依旧身形笔直,不动岿然,连带着周围都安稳了下来。
极快的速度带来的尖叫不绝于耳,林惜在剧烈紊乱的心跳中睁开了眼睛。
她望向坐在自己身边的少女,狂风中是一张没有任何发丝遮掩的脸,她白皙的面容被日光追着,每一秒都是干净清澈。
急速变化的风丝毫没有撩动她的表情,她眉眼平静,依旧是那副淡漠清高的模样。
她这样的冷,一如既往的保持着令林惜不屑的清高。
却是在危险中最能让人心安的。
心脏似乎也跳的没有那样剧烈了。
又好像更加剧烈了。
心脏的鼓膜在造反。
林惜的视线一动不动,接着就听到顾念因的声音:“害怕吗?”
这人说着就也看了过来,林惜怎么会承认这种事情,强壮镇定:“笑话,就这?”
只是周围的风太大,这人的冷哼没能哼出来。
顾念因动了动跟林惜握住的手,拆穿道:“你的手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
林惜无言,视线里是她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扣住顾念因的手。
说不上是难堪多一些,还是羞愤多一些,林惜耳朵热得要命,接着就要抽开她跟顾念因握住的手。
只可惜,失败了。
不知道顾念因哪里来的力气,还是自己被这破云霄飞车搞得没力气,林惜没能抽手成功。
她的手就这样被顾念因紧紧握住了,而后在这人一如既往平静的声音下,听到她跟她说:“阿惜,我怕。”
这人话说的坦诚到了极致,看过来的目光直白如日光。
林惜从风声中听到了顾念因喊自己名字的声音,太阳绕过弯弯绕绕的轨道直晒过来,晒得她的脸有些发烫。
林惜吞咽了一下,心脏跳动的声音盖住了一切。
周围安静的要命,地平线肉眼可见的逐渐下沉,这趟长长的车子又载着她们上了另一个高峰。
真是要命。
林惜没再挣扎,就这么让顾念因牵着了。
她分不清这一秒自己有没有在害怕,却也想分一点胆子给身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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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叫的声音波澜起伏的飞过提游乐园上空,从云霄飞车上下来,林惜步子还有些虚浮。
她算是不错的了,他们这一车的游客好几个下来都吐了,一个人抱着一个垃圾桶,场面不要太壮观。
而那个说着自己怕的人,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
林惜走在她身边,觉得自己刚才打算也去抢一个垃圾桶的想法完全没必要。
“这边有抓拍照片,咱们要不要看一下。”
两人往外走着,负责引导游客出去的工作人员就热情的招待起了她们俩。
这套路林惜可太熟悉了,如果说她那位同事拍照的只是贵,那么这里的照片就是又贵又丑,全靠你自己的表情管理,跟抓拍运气。
万恶的资本主义,总是想尽办法的掏空你的口袋。
林惜心里冷哼一声,对此她丝毫不感兴。
只是就在她要拒绝离开的时候,余光里的人影突然不见了。
林惜定下步子转头一看,就见顾念因在那个工作人员的热情招呼下走了过去。
“可以预览一下吗?”顾念因问道。
“可以的。”工作人员很是热情,说着就从电脑里调出了机器抓拍的好些张照片。
林惜很想拉顾念因离开,不要花冤枉钱。
可当她往旁边站在一旁,看到聚焦在她们那一排的照片时,目光顿住了。
这是个什么样的怪物啊。
明明这一瞬间她们正在被重力势能带着急速下降,这人的表情却平静的像潭池水。
无论前面的人有多么的崩溃,五官有多么的乱飞,她就那样坐着,挺直的腰杆没有一分松懈坍圮,只有鼻尖透着的被凉风吹得泛红的生|理|反|应算是她对这个刺激类项目的反馈。
林惜靠在一旁桌子上,忍不住吐槽:“这就是你说的害怕?”
“嗯。”顾念因认真点头。
接着她抬手指了下屏幕右上方的照片,“要这张吧。”
“这张您跟您朋友都很漂亮呢。”工作人员捧场,接着就选定了顾念因指着的那张照片。
林惜有些大条,只觉得那些被放在屏幕上的抓拍没什么区别。
所以当顾念因选定的那照片被放大显示在屏幕上时,她依旧没什么多余的感叹。
顾念因依旧是稳定发挥,表情怎么都没有崩坏。
风好像也很照顾她,连她发丝被吹动的弧度都透着中灵动,日光洒下来,是这个项目抓拍里难得一见的漂亮。
而至于坐在她旁边的自己。
林惜坦然面对了根本就没有任何表情管理的自己。
比起顾念因身上的那种自如的松弛感,她则全程都紧绷着一张脸。
没喊没叫,紧闭着的唇抿成一条直线,显得她脸更臭了。
如果说在这之前,林惜同事给她拍的照片还算有些构图水准,那这张可以说什么水准都没有。
整个画面看上去没有一点美感,大家身上的衣服各式各样,颜色堆在一起,很是杂乱,有的地方还有虚影,连最基础的收藏价值都没有。
林惜是真的不明白,顾念因为什么要买一张这样的照片。
这人看起来冷漠疏离,也不像是那么喜欢拍照的人啊。
觉得顾念因今天实在是花了太多冤枉钱了,林惜忍不住问道:“喂,你买这玩意儿干什么?”
“怕忘记。”顾念因接过照片,淡声的回答道。
而这个回答,远远超出了林惜的预想范围。
甚至有些不理解。
“啊?”林惜歪头。
顾念因却是眉眼平静,默然看向林惜:“有的人记性不好。”
她这话没有特指,“有的人”像是在泛指某一类。
林惜听顾念因这样讲,自然而然的将她归入了这一类,眉头不由得蹙起更甚。
——顾念因也不像是记性不好的人啊。
——她语文能考138呢。
“……那我建议你多吃点核桃,据说挺有效果的。”没憋出什么话来,林惜随口丢给了顾念因一句劝慰。
这话来的不出意外,顾念因却还是轻吐了口气。
她将照片仔细放入背着的包里,再抬头就看着那个跟自己合照的人独自往前走了。
少女抿着唇,清冷的瞳子不动声色的泛上几分无奈。
还有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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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乐园的大部分时间都用在排队上了,将“烙饼问题不可取”吸烟刻肺记在心里的林惜一下午都在按捺自己疯狂想要做题的心,跟顾念因也没玩得了多少项目,赶在太阳落山前,她就跟顾念因离开了。
深秋南城,天黑的越来越快。
林惜骑着自行车送顾念因回家,刚转过了一个弯,树梢上的橘色就被黑夜吞噬,天色已然暗下来了。
看着远处已经拐上来的月亮,林惜鬼使神差的问道:“顾念因,你家有宵禁吗?”
“不算。”顾念因顿了一下,给了林惜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林惜不解:“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怎么还‘不算’呢?”
“他们没有给我规定过,但一直有条细线横在那里。”顾念因淡声解释。
不知道为什么,林惜在顾念因的形容里感觉到了几分窒息。
比起那些被人明码标价的东西,看不到的才是最难把握的。
就像是她现在骑着车子,要是不远处突然出现一条绳子,那她就完蛋了。
“现在也有吗?”林惜蓦地想到了昨天没被邀请的林得缘,说着又觉得自己表现的好像多知道顾念因家里事的样子,接着又添了一句,“你不是成年了吗?”
成年一直都是一个很模糊的概念,很多孩子都觉得成年后就可以做之前做不到的事情,可实际上很多事之前做不了跨过那天后依旧不行。
顾念因清醒的认识着这点,垂眸只道:“今天回去后可能就知道了。”
“那我可得蹬快点了。”林惜闻言莫名来了动力,说着就加快了骑车速度。
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车轮压过落叶,载着影子一路往上走。
林惜还像上次一样,载着顾念因在越过林得缘那幢别墅一段距离才停了下来:“行了,你到家了。”
“多谢。”顾念因还像上次一样,接着也松开了环着林惜腰的手。
傍晚温度过低,风推着凉意,接着就钻了进来。
销蚀了大半的热意。
顾念因轻握了握手,转身走回了那幢别墅。
树梢发出沙沙的声音,就在她输入密码要进门的时候,门口的听筒传来了一道声音:“站住。”
女人的声音平静却又低沉,命令式的语句不容顾念因反抗。
话音落下,别墅的门就被人从里面打了开来。
光斜斜的铺在昏暗的石阶上,佘宁从屋里走了出来。
她踩着双缎面的穆勒鞋,纤细的腿裹着绸子睡衣。
那被她随意套在外面的大衣圈着柔白的兔毛,一步一动,随意雍容。
近圆的月亮躲在枯叶未落的树后,顾念因看着佘宁走过来,表情在一点点的变化。
大抵是山雨欲来,风乍时从地上掀了起来。
“我是不是告诉过你,不允许你将这种东西带到家里来?”
佘宁高高在上,说着就从口袋里把一只还没做好的蝴蝶标本拿了出来,径直丢到了顾念因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