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 天空满是星子。
悬在深蓝的幕布上,似乎一眨一眨的盯着梅拾。
同学们都被家长接回去了,陈晓芳朝每一个家长都点头哈腰, 不住道歉,让他们别教训孩子。
梅拾站在旁边,谢谢每一个今天到了的人。
体委:“这有什么?梅老板, 你卷子写完了吗?”
梅拾了然:“回去拍照发给你。”
话音刚落,体委就被揪着耳朵压走了。
惨叫求饶声此起彼伏。
送走最后一个人,梅拾双手进羽绒服外兜里,“谢了, 你不需要我送了吧?”
“……”
宋媚深深看了眼梅拾, 目光停留在她眉眼之间,问:“一颗种子要多少钱?”
梅拾一愣:“啊?”
“我会给你找到种子的。”宋媚哑声道,攥紧车钥匙大步走了, “下次有事依旧打电话,随叫随到。”
梅拾沉默地看着她背影。
陈晓芳蹭过来, 小声说:“宝儿,虽然媚丫头不错,但妈妈还是希望你找以后找个正规职业的。”
梅拾额角滑下三根黑线:“您在说什么?”
母女两结伴朝外走。
陈晓芳说:“媚丫头那好赌的爹,这么多年虽然一直没回来,但始终施是个隐患,我是担心你。”
梅拾偏头扫了眼陈晓芳,忽地一笑, 即便宋媚为她做了这么多, 在陈晓芳眼里, 涉及女儿终身大事,还是忍不住挑拣几句。
“那怎么办?”梅拾反问, “她刚才说要给我找种子,我答应了,等她找到种子我们就结婚。”
陈晓芳一拍双手:“好啊!妈妈举双手双脚赞成!”
梅拾呛了一口气,不住咳嗽。
陈晓芳笑笑:“没有什么比活着更大的事了。”
是啊,活着才是最大的事情。
“你放心,”陈晓芳故作轻松朝梅拾说,“还有五年的时间,妈妈会让你做上手术的,这次失败了还有下次嘛。”
梅拾一笑,她就知道,那些报告单只要落进陈晓芳手里就瞒不足了。
腺体病患者平均寿命是三十年,梅拾的情况从去年突然开始恶化,激素指标直线下落,没有任务预兆,一声劝她早点考虑出国寻找手术机会的时候,就已经在隐晦提醒了。
所以梅拾藏报告,不想然陈晓芳知道,她的人生极有戛然在25,但陈晓芳早就知道了,所以她上门去姜震宇。
所以她着急找医院要一个说法。
夜风拂过,梅拾轻轻嗯声:“我相信妈妈。”
陈晓芳眼眶一红,她飞快眨眼,转身大步冲在最前:“快点快点!该回去了!明天妈去进货!工作!”
梅拾一笑,刚要拾步追上,手机嗡声振动起来。
叶小妍。
梅拾滑开接过。
“梅老板!你快看微博!”
梅拾点开微博,微博前一页的热搜全是有关这次市医院手术的,梅拾被第一条爆吸引了目光,动手点进去。
是一段音频。
音频自动播放,姜宜清澈的声音从里传出。
记者:“马上要手术了,激动吗?”
姜宜:“当然了,手术成功我就可以和普通孩子一样健康,当然开心了。”
记者说了句恭喜,就姜宜术前感受和体验询问了很多。
姜宜彬彬有礼的一一回来。
记者:“好了,问题问完了,就到这里吧。”
“啊——”姜宜的声音长呼一口气,问,“录音笔关了吗?”
记者:“关了。”
姜宜笑:“这可太难了,哎,我装的还好吧?”
“非常好,”记者佩服道,“特别是感激周医生给你这次机会的时候,我都差点看哭了。”
姜宜一声冷笑。
“对了,”记者突然问,“我看那个患者的母亲好像每天都来,听说她的女儿和你是一个学校的?”
姜宜认为采访已经结束,语气冷淡,“每天都来,不过有什么用呢?手术机会还是到了我的身上。”
“是啊。”记者附和。
姜宜语气很淡,没有故作傲慢和讽刺,是明知一切结果的笃定和轻松,她也不需要再讽刺陈晓芳,因为俯视一个普通人,在她生命里已经是习惯了。
她似乎起身走到了床边,看着楼下那个渺小的黑点。
“她的抗议,没有结果。”
“你会后悔吗?”记者突然问,“因为抢走另一个人活下去的机会。”
“注意你的用词,陆记者,”姜宜似乎微怒,“我没有抢走任何人的机会,这本来就该是是我的机会。”
记者沉默下来。
良久,姜宜疑惑问,“你还不走?有事吗?”
记者说:“我突然想起来,忘记录开场了。”
滴一声。
是录音笔重新启动的声音。
“请问您姓什么?”
“姜。”
“名字呢?”
“姜宜。”
“您和市优秀企业家姜震宇是什么关系?”
“……”
姜宜目光缓缓暗下来,在这段良久无声的沉默了,听音频的人似乎能体会那种紧张对峙的感觉。
“陆记者,我希望你只携带了这一只录音笔。”是笔被人夺走的声音,紧接着姜宜将整个采访完整听了一遍,确认之后删掉了刚才录的开场,把笔扔还给记者,“你可以走了。”
音频到此结束。
而后面的黑屏里,是作者本人的配文。
「出病房后我被人拦住,两个保镖把我架进厕所,搜了我的全身,她非常警惕,可能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但职业敏感度令我习惯了做多手准备,离开病房前,我将真正记录有完整录音的录音笔扔进了病房厕所垃圾桶。」
「等手术开始后,清洁员清理病房,会将住院部收纳到的垃圾统一运输到一个地方,等待垃圾车来收走。」
「我很抱歉这个时候才录音公布,现在已经距离采访过去三十个小时,手术开始十个小时,我找到录音笔的半个小时后,在垃圾堆埋处匆匆剪辑上传。」
「我只是想告诉那个冷漠俯视普通人的女孩,和与她一样自认为上层的人,告诉他们。没有一句抗议是无用的,就像今天上午游行的那群孩子,他们发出的每一句声音都像一片片雪花,看似温柔无力,却能覆盖整个城市。」
热搜榜1#没有一句抗议的声音是无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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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一片雪花的抗议是无用的,我想成为那片无用的雪花。」
「我想成为那片雪花。」
「我想成为那片雪花……」
几乎所有转发都带上这句话。
“小拾?”深夜了,茂密枝叶下,陈晓芳走出很远才发现梅拾没有跟上来,她慢慢走回来,看着路灯照亮了梅拾身周的每一片飞雪。
陈晓芳疑惑道:“下雪了,还不回家愣在这儿干什么?”
飞雪将梅拾笼罩,一片片温柔环绕着她,像这个世界加诸在这个女孩身上的每一点善意。
一点一点,终将覆盖整个城市。
梅拾抬头,忽地一笑:“是啊,下雪了。”
-
种子移植手术持续了十个小时。
手术成功,姜宜还没醒,市医院已陷入一场雪崩似的舆论风波中,陈晓芳靳三个月风雨无阻的抗议声音终于在此刻被传递而出。
媒体和各大网站、知名博主和网红纷纷转评话题:#一片温柔的雪花
话题不久崩掉。
新话题#我愿意成为一片雪,又被网友火速带上热搜。
背后的手不停撤,自然有无双手再次把它送到公众的面前。
这一次,无数的普通人势必要打烂资本家恶毒的嘴脸。
“她会被毁了的。”
“她会被毁了的!”
季妤婕站在医院咆哮。
“姜震宇都怪你!”
“必须马上出国!必须马上出国!”
姜震宇垂头站着,“手术后需要不定期的检查……”
“我带她出国后一样可以!”
姜震宇目光复杂的看着季妤婕,突然说:“我没有安排记者采访,我问过周儒正的助理,医院方也没有安排这个记者,你觉得这件事,是谁做的?”
季妤婕一愣。
姜震宇冷哼,“你生了好女儿,比咱们两都聪明,都能豁出去。”
“为什么……有什么理由?这……”忽然电光火石间,季妤婕想起在姜家别墅见过的那个女孩,姜宜吻住那个孩子,很眼熟,她似乎在哪里见过,她绞尽脑汁,终于想起,昨天她来医院看望姜宜时,在门口见过梅拾和陈晓芳。
女孩坐着打瞌睡,手边支着喇叭,横幅和传单都写着要求院方还她公道的字眼。
季妤婕匆匆一瞥,没放在心上。
现在想起……
“你是说,一一和她商量好了?还是说,她是为了另一个人?”
姜震宇冷声道:“与其阻止手术开始,不如让手术顺利进行,将民意的怒火推倒最顶点,你知不知道,周儒正说,一一要求他配合自己在三个月后,再做一次胚芽手术。”
“儒正告诉了我,我没放在心上,一个小丫头异想天开罢了。”
“可是现在,要是没有这场手术,民怒会持续多久谁也不知道!”
季妤婕一头混乱,“我、我带一一出国,这样只要不出现,互联网很快就会失忆忘记这件事!”
“等她恢复,我们已经领了离婚证,即时她已经十八,你猜测你的女儿在自助选择监护人那一栏会填什么。”
季妤婕浑身一震,不可置信的看着姜震宇:“你、你说什么!你什么意思!”
姜震宇始终冷静:“周儒正说,为了推动手术顺利进行,她会选择自主监护,她已经十八,按照法律,她已经是一个自由人,重大手术可以自己签名。”
“手术……成功率是多少……” 季妤婕不确定问。
姜震宇沉默半晌,说:“失败成功率55开。”
季妤婕表情瞬间空白,双膝一软,贴着墙根跪倒在地。
“很快,你的身份还有我的身份都会暴露在大众里,”姜震宇低声说,“你最近不要参见任何活动了,避避风头吧。”
拐角处,顾末站在墙后,怔愣盯着自己脚尖。
术后病房里,麻药过劲,姜宜慢慢睁开眼睛,她愣愣看着天花板,想不起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
麻药令她意识和记忆混乱,脑海里闪过了画面,和爷爷奶奶相依为命的日子,从很小开始每个月守在电话前等待那通不固定的电话。
“爸爸妈妈很爱一一的。”奶奶笑着说。
姜宜问:“真的吗?”
这个问题,她从很小很小的时候问到长大,问到她终于被接回父母身边,问到谎言不攻自破。
问到……
直到另一双眼睛看着她。
那个人说她会无知无耻的偏袒她。
即便自己抢了她的东西,还是愿意无知无耻的偏袒她。
“恭喜你。”护士小姐推门,意外姜宜提前醒了,笑着说,“手术成功了。”
姜宜笑了笑:“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