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到了, 姜宜换上了厚厚的羽绒服,她又瘦了些,去医院检查时, 周儒正提醒她注意休息,并告知计划将手术安排在冬天假期。
姜宜离开医院,呼出的白浪在空中涌起, 她看见了静坐在医院正门的风口,不管不顾受着横幅的陈晓芳。
两个月过去了,她的身边已经不剩任何一个同伴。
“阿切!” 陈晓芳打了个哈欠,声音引起了医院保洁的侧目, 保洁瞪她一眼, 一脚踹开那横幅。
陈晓芳一言不发的看着,等人走后,又将皱巴的横幅抻平重新摆好, 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姜宜静静看着,看了很久。
电话响起, 陈晓芳用力搓热双手,笨拙的滑开接听键,大声喂了声。
“哎呀!你来干什么!不准来!”
“我马上就回去了!”
“不冷不冷!这才多久啊!”
“你把摊子守好,我跟你说啊,那个水果……”
陈晓芳中气十足的跟电话那头对吼,直到挂断,她的声音才暴露出一丝颤抖。
“喝点吧。”一杯热奶递到面前。
陈晓芳抬头讶异看着姜宜, 继而双眉一竖, 难掩厌恶:“我不喝!”
姜宜将热奶放到陈晓芳脚边, 陈晓芳怒火中烧,一脚踢翻那牛奶。
乳色汁液洒在姜宜裤子上, 司机匆匆赶来,“小姐,我来晚了。”
“嗯。”姜宜上了车,车内开着空调,渐渐令她僵冷的身体温暖,车窗上凝结着水汽,从这里朝外看,能看到陈晓芳坐在台阶上,摆弄已经没点的喇叭。
司机启动车辆,那个坐在台阶上,渺小的人渐渐变远变小。
-
冬初的时候,学校再次迎来一个月考,姜宜又是第一。
校光荣榜上张着她的成绩和照片,但这一次,并没有多少人赞扬她,甚至还有低年级的人,拿着记号笔在她的照片上涂抹上黑色的叉。
学校晨会当众批评几个低年级学生。
姜宜去食堂吃饭,只要顾末不在,永远有人插队,会是假装路过来撞她肩膀。
她也不再是和梅拾齐名的校花了,论坛但凡发帖,全是辱骂和泄愤。
学校自然知道这个情况。
有一天,姜宜走进教室,她推门,架在门框上污水桶掉下来,浇湿了她的全身。
牧荀大发雷霆,却找不到一个相关人员。
“好……”
“很好,你们够团结的啊,团结起来欺负姜宜,人现在送医院了,你知不知道你们在干什么?”
梅拾攥紧拳头,手背上的青筋崩着,紧咬着牙关,强忍着不让自己去管这件事。
牧荀气疯了,将全班拉去操场跑步,一直跑不停跑,直到有人愿意供出幕后的人为止。
梅拾接住一个差点摔倒的omega。
omega:“梅老板?”
梅拾扶住她,点了点头,“是谁做的?”
omega不说话。
梅拾叹气:“别再做这种事了,说罢,是谁做的?”
没人答话。
一会,有人说:“梅老板,你放心,我们会给你出头的!”
“……”
梅拾失声一笑,她迈步,一把拽过说话的alpha,将人重重朝地上一掼,哗啦,周围人像潮水一样散开。
alpha痛在地上爬不起来。
梅拾冷淡道:“用不着,再有下次,我处理的手段不会像老牧这么温和,为我不值得,想想你们自己,马上就要高考了,你们有些还要去参加提前批考试,要是点什么污迹,不想读书了?”
梅拾撂下这句话,转身离开。
朱祈匆匆找到梅拾,撞开天台的门,“没事了,是低血糖昏迷的!”
梅拾点头,天台冷等刮得人睁不开眼睛。
朱祈走过来,喃喃道:“是我不好,我就是尿急,离开了一会,谁知道就……”
“没事。”梅拾说。
朱祈嗯了声,半晌后犹豫道,“我听见……”
“什么?”梅拾侧目。
朱祈:“我在病房外听见,听见姜宜让顾末找人……收拾他们……”
梅拾:“什么?”
朱祈低着头,双手抠进掌心:“我也以为我听错了,但是,但是顾末又问了一遍,姜宜确实这么说了,梅老板……你说她……”
“……”
梅拾蹙眉:“你回去,和其他人说说,别一个人回家……算了,这样一来所有人都知道了……”
朱祈:“怎么办?该怎么办?”
“顾末答应了?”梅拾问。
朱祈摇头:“我、我吓到了,后面的对话我没听清,我……我……”
梅拾拍了怕朱祈的肩:“我去找顾末说。你别担心。”
“怎么会这样?”朱祈忽地哭了起来,“怎么会这样?明明,明明开学的时候大家都好好的。”
“……”
-
梅拾是晚上约的顾末。
夜风呼啸过桥头,她拢紧外套,将一杯热牛奶递给顾末:“刚去咖啡店打包的,暖暖手吧。”
顾末接过,压低了羽绒服外套的帽子,“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没答应。”
梅拾松了一口气。
顾末又道:“但我不会放过费起。”
费起,那个被梅拾揍一拳的人。
顾末毕竟是个alpha,强烈的占有欲和保护欲,会让她在自己心仪的omega受到伤害时,失去理智。
“我已经叫人去了,折断他一只手,刚好下个月期末,我……”
“顾末!”
顾末被打断,她用力呼吸,咽下心里情绪,“我劝她转校,她说什么也不肯,你说说,她怎么这么倔?和我第一次看见她的判若两人!”
顾末永远能记得,她去姜家拜访,想看看那个即将接受她小姑腺体种子的女孩,她走到面前,自己抬头时,一瞬间在她身上看到了小姑影子。
温柔娴静,礼貌疏离到恰当好处。
像是小姑板着脸训她的模样。
江面粼粼,路灯下,那一团被风拨乱的说面泛出粼粼光彩。
顾末咬紧牙:“我先回去了。”
梅拾静静看着她离开,走到桥头时,顾末将手里的牛奶扔在了垃圾桶里。
“……”
回不去了,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响起。
第二天,费起和姜宜双双请了病假。
班级的上空像是罩着一层厚厚乌云,费起家长闹到学校,消息传开,说费起是被人打的。
但找不到凶手,即便想推诿到姜宜身上,也没有证据。
就像姜宜在三班受到的一样,大家心照不宣。
从那天起,学校再也没人敢随意欺负姜宜,被口呼传扬的正义熄火,姜宜还是如常上课,如常放学,在新闻媒体的报道里,国内首次腺体移植手术也在稳步推进。
期末成绩下来。
梅拾站在成绩榜前,意外和姜宜撞上视线。
“恭喜你。”三个字,是她们这两个月以来说的第一句话。
姜宜笑:“学习比我想的要简单多了。”
梅拾:“唔。”
教室里的人已经走干净了,只剩她们两,和等在门外的顾末。
“还有一个月手术。”姜宜突然说。
梅拾:“恭喜。”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把这次机会还给你。”姜宜笑道。
梅拾侧目,蹙眉看着梅拾:“什么意思?”
“你母亲。”姜宜笑道。
梅拾眉角一跳。
姜宜:“你母亲找上门了,昨天她把我未来继母吓了好大一跳,我挺开心的,我朝她说,她要是能弄死那个女人肚子里的杂种,我就把手术机会……”
梅拾几乎下意识扬起手,姜宜闭眼,预料之中的掌掴没落下来。
顾末不由分说冲进教室,一把推开梅拾:“你——”
梅拾喘着粗气,恨恨一瞪姜宜,她拽起书包冲出了教室。
顾末紧张看着姜宜:“你怎么样?”
姜宜摇头。
“说什么了?!”顾末蹙眉,“梅拾一般不会动手的,你……”
姜宜的笑容愈趋疯狂:“我朝她说,我昨天对她妈说,要是能弄掉傅情肚子里的那个,我就把手术机会让给梅拾。”
“不可以!”顾末突然喊出声,“不可以!”
姜宜敛起表情:“你凭什么插手?滚!”
“那是小姑的!那是小姑的!”顾末隐隐癫狂,“你不能让给梅拾,那是小姑留给我的东西!”
姜宜诡异一瞥顾末,忽地明白什么,目露嘲讽。
刹那,年轻的alpha整张脸羞恼的涨红,耻辱羞愧……所有复杂情绪在她脸上交替闪过。
姜宜冷冷道:“无耻。”
顾末窘迫:“我……”
“让开!”姜宜冷冷道。
“姜宜!”顾末忽得攥住她的手,“你不能,不能把腺体让给梅拾!”
姜宜:“那是我的事,当然了,你也可以叫你姑父取消这次手术。”
“手术的已经传开了,根本不可能取消!”顾末说道,继而愣住,她缓缓松开姜宜的手,自言自语,“是我糊涂了,这根本不可能的……我……姜宜,你也不可能把种子让给梅拾的。”
姜宜揉捏手腕,不再理会顾末,转身离开。
-
梅拾浑浑噩噩的回家,陈晓芳在家里,她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一扫往日阴霾遮脸的模样,还做了一顿丰盛的宵夜。
“回来了?”陈晓芳笑着招呼梅拾,“来坐。”
梅拾目光复杂,欲言又止的看着陈晓芳。
陈晓芳:“怎么了?”
梅拾摇头,摒弃掉脑海里有得没得,开始吃饭。
陈晓芳的为人她清楚,还不至于为了一个有可能失败的手术机会,去为难一个孕妇,梅拾想通后,没有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直到两天后,姜宜出现在家里。
冬天来后,学校期末考后放假,梅拾和从前一样去做家教,回来时,陈晓芳不在摊子上,她迈步上楼,在二楼逼仄的客厅看到姜宜。
姜宜躬身:“请您务必考虑一下。”
说完她转身,对上梅拾诧异双眼,姜宜微微一笑,那笑容令人遍体发寒。
姜宜:“你回来了。”
“出去……”梅拾一指楼下。
姜宜脚步轻盈,拾步下楼,擦肩时,仅用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很想你。”
梅拾攥紧拳头。
梅拾直言:“你前几天去姜家了?”
陈晓芳一愣。
“她今天又来干什么?”梅拾问,“让你考虑什么?”
陈晓芳站在阴影里,她沉默,忽地笑起来,“死丫头,妈妈去姜家干什么?你这话……”
“别做伤害别人的事,”梅拾双眼通红,“别做伤害别人的事情……妈!”她几乎是哀求,哀求、害怕,害怕陈晓芳会为了她做出偏激的事情。
“你在乱说什么?”陈晓芳将梅拾拉到身前,“我不会的。”
梅拾:“姜宜都告诉我了,前两天,她是不是让你去……”
陈晓芳说,“我是一个妈妈,怎么会去伤害别人的孩子?”
梅拾闭了闭眼:“别再去医院了,我们……”
陈晓芳一把推开梅拾:“你不说我都忘了!我这就去!今天有两个媒体约我采访,我可不能半途耳而废!”
“手术时间是下个月初一,你何必再——”
不等梅拾说完话,陈晓芳已经抱着一顿东西出门了。
梅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