棕褐色的水泽隐约透着水草和腐叶的颜色，其间倒映着几只灰白的飞鸟掠过。
一段枯木横在水域上方，接连对岸。
巴图背着塔塔尔，慢慢渡过这条凹凸不平的枯木桥，水面照出两人几乎融合在一起的深影。
塔塔尔在后面比巴图高一个头，一垂眸就能看见他后脑勺黑色的发旋，他突然想起了自己之前在河滩边对巴图说过的那些口不择言的话，“其实那时候我是骗你的。”
这句话起得没头没尾，但巴图却能听懂：“我知道的，那些话我没放在心上。”离库克曼部落越来越近了，他的脚步也逐渐放慢，享受着与塔塔尔独处的时光，毕竟一回去那里做什么都不方便。
塔塔尔不知道巴图的心中所想，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这里？”不算上他昏迷不醒的那段时间，他们在库克曼部落里待的时间也不短了。而且不知道尼达出于什么样的考虑，竟然从来没有过问过塔塔尔的真实身份，又或许是，他不屑于过问一个连站都站不起来的人……毕竟他就像俯趴在地底下的蚁族，丝毫构不成什么威胁。
巴图的双手卡在塔塔尔的膝窝处，他的掌心能明显感觉到塔塔尔的双腿由于长期缺乏运动，导致肌肉萎缩变得绵软，这也是他一直避免提起的一个话题，虽然塔塔尔看起来也不太在意。
今后的塔塔尔是否能正常地站起来，还是一个未知数。
巴图的眼神里一片阴霾，他知道这对于塔塔尔，一位希瓦亚首领来说，身体残缺是一个非常沉重而致命的打击。
其实他知道塔塔尔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曾无数次地尝试着站起来，但塔塔尔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提起过，他也当作不知情，没看见。
巴图之前已经拜托过沙荣找一个在部落里熟知治疗的人来看过塔塔尔的腿，而塔塔尔的腿骨在当时已经长在一起了，但是长歪了，必须要打断重新接骨，塔塔尔眼也不眨地答应了。
“等你的身体状况再稳定下来，我就带你回希瓦亚部落。”巴图知道塔塔尔很想回去。
塔塔尔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他将脸轻轻贴在巴图的耳后，“好……等回到部落之后，可能要亚玉，小白来驮着我出门晒太阳了，虽然我的腿站不起来，但我的手还能牢牢地扒住它的鬃毛。为了不让它把我甩到地面，你可得好好训练它服从我这个第二任主人。”
巴图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它不敢的，你想晒太阳，我什么时候都能陪你去。”
“你说艾登长老看到我这个样子会有什么反应呢？还有其他人。”塔塔尔想象了一下。
他们终于走到了流水对岸，但是巴图止住了脚步，将塔塔尔抱在了身前，抵在了一棵树上，自下而上地看着他。
塔塔尔望着巴图，眼里并没有话语里该有的轻松的情绪。
“你不要这样。”巴图将头埋进塔塔尔的腹部，又不说话了。
塔塔尔低头看了一眼，慢慢地伸出手，抚摸着巴图的头发，“对不起，影响到你的情绪了。”
巴图闷着脸，摇了摇头。他也很想帮塔塔尔，但他无能为力，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站不起来的人是自己。
塔塔尔觉得巴图很可爱。
明明站不起来的人是自己，需要安慰的人反而变成了安慰别人的人。
等巴图平复了心情，重新抬起头的时候，除了眼眶有点泛红，其他都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塔塔尔笑着说：“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也是幸运的。而且你也知道的，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希瓦亚部落了……”地啸已经平息，但他不知道那些避难屋有没有起到作用，部落里有多少人受伤……
巴图头一次打断塔塔尔的话，“你曾经对我说过，要做自己的神灵，我现在也想对你说，你要把自己放在第一位，不管怎么样，你都要先把身体养好，再去做其他的事情。”
塔塔尔真的觉得很新鲜，有朝一日会被巴图抵在树上“教育”。他不适地扭了扭腰，因为身后的树皮粗糙，磨得他难受，巴图立马将一只手垫在他的腰后，那双深邃泛红的眼睛还巴巴地望着他，似乎他不答应就要在这里干耗到底。
“好好好，我知道了，你先把我放下去，这样的姿势太危险了，把我摔着怎么办，本来腿就不好了，再摔到手就更不好了。”
巴图闻言转过身，将塔塔尔背回了自己的后背，塔塔尔的安全感顿时回来了。
而巴图还呐呐地补充了一句，“不会摔的，我一直护着你。”
塔塔尔低低地笑了一声，随后捏了捏巴图的耳垂，低头咬了一口。
巴图差点腿软得走不稳道，连带着人摔进草丛里。
“你还说你不会摔着我！”塔塔尔连忙扶住巴图的肩膀。
巴图红着耳根替自己辩解，虽然没回头，但塔塔尔也能猜到巴图的表情，“你这样……我的耳朵很痒。”
“就这样你就受不了了？那以后可怎么办。”塔塔尔对着他耳朵说话，还故意往里吹气。
巴图一下子绷直了腰背，试探道：“以后怎么样？”
“你不是明知故问吗。”塔塔尔蹭了蹭他的鬓发，蜻蜓点水般亲了一口。
巴图闭上了嘴，以前塔塔尔就经常逗他，这一挑明了关系，巴图就更加招架不住了，虽然他内心清楚塔塔尔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慰他。
隔着杂木林，他们已经能看到库克曼部落的轮廓。
那里都是曾经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人，但巴图心中毫无波澜，也没有强烈的归属感。
他也想回到希瓦亚部落。
于是巴图顿住了脚步，对着塔塔尔说：“要不然，我们清晨就离开吧。”
“……”
塔塔尔知道巴图是个执行力很强的人，但也没想到这家伙早就准备好了，也不知道是怎么瞒过所有人的，竟然连他也不知道。
他们离开库克曼部落的时候，所以人都在熟睡中，直到巴图背着他走到太阳挪到头顶了，塔塔尔才反应过来，他们已经走了很远的路了。
“休息一下吧。”塔塔尔用手背擦了擦巴图流到眼睛里的汗。
巴图找到一块阴凉处将塔塔尔轻轻放下，又翻找兽皮兜里的肉干和水囊递了过去。
尽管冬天即将来临，但帕普塔鲁山脉的太阳依旧毒辣，行走在野外很容易缺水导致休克。水囊和肉干是巴图跟着尼达外出狩猎的时候，趁别人不注意，找地方偷偷藏的。
“你猜他们会追过来吗？”塔塔尔接过来问。
巴图浑身大汗淋漓，他靠在一棵树边脱了上身的兽皮衣，拧了一手的汗水，“我是专门挑那些偏僻崎岖的路去走的，一路上也小心避免留下痕迹，他们就算想追过来也没那么容易，而且，我们身上并没有什么值得他们追过来的东西。”
“有。”塔塔尔咬了一口硬邦邦的肉干，“希瓦亚部落。”
巴图愣住了，“你是说他们想跟着我们回到部落！”他立马警惕地抬头张望。
“当然，我只是猜测……你也看到了，库克曼部落在地啸后的损失太大，无论人力还是物力都不足以对付接下来漫长的冬季。所以，对其他部落进行掠夺是最快最优的解决手段。”塔塔尔将咬不动的肉干递回给巴图，巴图也没嫌弃，直接接过去就啃了，“你能活到现在，尼达就知道你已经是另一个部落的人了，而且他了解你的脾性，你不会出卖希瓦亚部落，所以就时刻监视着我们，等我们一走，他们就会立马跟过来。只不过我猜你带我走得突然，此前在部落里你和我也没有任何异样，他们估计也没机会反应过来。”
巴图点点头，“接下来我会更加小心。”
塔塔尔又问：“沙荣知道你的计划吗？”
巴图心里有点遗憾，“没有，他迟早也会知道的。”沙荣帮了他很多忙，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跟沙荣说一声，并提议他跟他们一起离开。但他不能，他不能让塔塔尔陷入危险的境地，所以巴图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