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因德?”
!他的意识这才在穆克的再三呼唤下归来。
穆克眼中的忧色不减,正专注地观察着自己的面容,不放过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抱歉,可能是我太自说自话了,不过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永远不会将你抛下。”
“只要有我在,你就不会再陷于孤独。”
诸如此类的誓言被他句句抛出,而凯因德却充耳不闻地闭上了双眼。
穆克的眸光黯淡一瞬,几番犹豫之下无言地伸出双手把对方牢牢护于怀中,仿佛背对着洞口的自己就能成为凯因德的最后防线。
翌日,当朝晖再次照耀大地之际,奄奄一息的凯因德趴伏在穆克的脊背上,任由对方将自己背往充满未知的丛林。
他们昨夜依靠互相汲取温暖抵挡住了寒夜的侵袭,就如过去那每一个流浪的日子。
“你支撑不住的时候,就把我随意扔在某处自生自灭吧。”他凑近穆克耳畔,气若游丝而又近乎平静地说出这段话。
穆克抿着干裂的嘴唇,选择沉默以对,一心只想尽快带凯因德远离这片诡异之森。
阻挡视野的混沌似乎终于在晨曦的光芒中有所收敛,退散两侧,为他们让出来了一条林中窄道。
而正当他毫无选择余地地踏上那条路途之时,凯因德侧首望向渐远的洞穴,忽而瞳孔骤缩,因为就在那洞口处的磐石之上,盘踞着一条黑麟蝮蛇,此刻正吐着蛇信和自己对视。
凯因德猛然转头,却并未告知穆克自己方才所看见的景象,但在这个瞬间,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先前的遭遇并不是幻觉。
惊惧让他的脸色更加惨白,也令他彻底安静下来,内心也逐渐与穆克背道而驰。
如果那些都是真实的经历......他不愿让穆克知道自己其实有过怨憎的情绪,毕竟对方一直以来的想法都分外“天真”。
穆克的步伐时有踉跄,但他却能背着凯因德不止不休地一直前进,直到终于将那些诡异的混沌甩在身后,他紧蹙的眉宇才得以舒展,费力抬头望了一眼日头,自言自语道:“希望能在日落前走出这里。”
然后他循着水声前进,成功找到了一处清澈的溪涧,这使得他麻木的眼神中立刻透出名为希望的光彩。
穆克将凯因德妥善安置在叶片苍翠的大树下,让对方得以用那粗壮的树干作为靠坐的支撑。
由于缺乏装水的容器,他只能匆匆掬了一捧溪水,再快步递到凯因德的唇边。
但对方的双眼就如始终被死气萦绕着一般无神,只是麻木地接受着穆克为自己所做的种种。
对此,穆克仅仅认为是凯因德过于虚弱所致,故而他在略作休整后便背着对方再度启程。
凯因德的意识在此期间曾几度陷入昏迷,但每每睁眼醒来,他都仍趴伏在穆克的脊背之上。
分明如此单薄,却又担负起了自己的全部重量。
这一次醒来,四周已是一片黑寂,穆克在星月的注视下背着他逐渐接近森林的边缘。
那浅淡稀薄的朦胧月光覆盖住了一部分夜色,几点残星则突兀地在他们头顶高悬,冷漠地审视着两个行者。
“真是虚幻的景色……”他的这句低声呢喃只有穆克能清楚听见,也是他今日为数不多的话语之一。
于是穆克十分配合地回应道:“为什么这么说?”
凯因德不再缄口不言,而是语气古怪地答道:“无边的夜空似乎可以包容一切黑暗,但每日我们所见的都并非同一片夜空。”
“或许那也就印证了一点,我们心中都会不断滋生出新的黑暗。”
他声线嘶哑,吐字却无比清晰,就如一道惊雷响彻于穆克耳畔。
“凯因德,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他们已经快要走出幽深的森林,却又要踏入夜色深处。
穆克心神不宁地琢磨着对方话中隐藏的意图,孰料凯因德却率先轻笑一声,打破了二者之间的静默,“没关系,那只是我自己心中的疑惑罢了。”
“……你真的需要好好休养一阵——不过我们终于要到了。”
穆克抬手虚指了一个方向,“那里也有从别处逃亡来此的人们,我在濒临死亡时,是他们救了我的性命。”
他的语调中满含劫后余生的希望,但凯因德却不认同道:“接纳我们对他们而言没有好处——我是个累赘。”
平静说出这个事实后,穆克的身形明显僵硬了一瞬,最后连脚步也一起无力地停滞在原地,“这我知道啊,凯因德,可是我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我们两个平安活下去。”
说到最后,他的喉间已然梗塞,而凯因德也沉痛地闭上了双眼。
“穆克,你知道我为什么甘心为了你去窃取药草吗?因为我始终记得,在那些流亡的日子里,你总是慷慨地与我分享一切。”
这些记忆碎片是他在独困山洞,被迫吞食尘土以充饥之时不断循环的场面,直到最后完全扭曲。
他们曾一同分食过与尘土混淆在一处的面包屑,用散发着恶臭的破布蔽体来抵挡户外长夜的彻寒。
凯因德惧怕的并不是死亡本身,而是到最后自己却回归了孤独。
可以说,他的时间一直停止在穆克离开洞穴将自己留下的那一刻。
但是,他并不后悔当初为了穆克去偷窃药草的决定。
奇异而又繁复的花纹开始蔓上凯因德的双眼,仿佛有另外一个声音也在随之质问自己道:“你真的不曾后悔么?”
对此无知无觉的穆克则郑重道:“过去的我会如此,以后的我自然也会和你分享所拥有的一切。”
凯因德闻言,自嘲般地看向自己已呈畸形的双腿。
这当然是不可能实现的……
他知道穆克一直以来都较他而言更为天真,可是如今这习以为常的性情,却变得碍眼起来。
“……我真的可以再相信你一次吗?”
穆克完全忽略了“再”的存在,恢复了之前的步伐节奏后信誓旦旦道:“当然,我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