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没有在孟青言车上待太久,谈完正事儿,两人又略略说了几句,叶知秋便告辞下车。

  此刻,小楼前用餐的工作人员已经离开,而停车场前,一辆路虎刚刚停下。

  认出是李老的车,叶知秋忙上前两步,亲自拉开车门将李老扶了下来。

  八号楼开机时,李勋还只能在医院卧床治疗。

  上个月出院时来剧组,据说也还只能坐轮椅。

  可现在,他却已经能够握着拐杖行走。

  就连司机去后备箱取了简易轮椅下来,他也摆摆手拒绝了。

  “小叶扶我走两步。”李勋说。

  “您身体最近怎么样?”叶知秋关切地问。

  “还能怎么样?”李勋倒是挺乐观,“只能这样先养着。”

  边说,他边侧眸看了叶知秋一眼,“这次要不是你,我这院都难说能出。”

  “干咱们这行啊,”他感慨,“劳神又费心。”

  这倒是真的,但叶知秋没答,只微笑,“您吉人自有天相。”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小楼门外。

  李勋顿下脚步来,含笑看向叶知秋。

  “快的话,这部电影年底就能上了,”他说,“虽然这是你入行的第一部 戏,但是表现比很多入行多年的造型师还要优秀,我是考虑,之后片尾署名时,把你的名字署在最前面。”

  说完,他问,“你敢不敢接?”

  叶知秋知道他这样问的意思。

  之前赵克棋和他说过,他父亲和导演两人对李勋这个决定其实是持反对意见的。

  毕竟,叶知秋在这方面还是新人,而李勋在圈内的地位,却几乎不可撼动。

  如果第一部 作品就压李勋的话,确实很容易像赵云庄和周廉担心的那样,锋芒太盛,反而会惹出什么对他不利的传言来。

  但李勋要让他的名字在前,自然也有他的道理。

  目前为止,叶知秋还未有任何一部作品与观众见面。

  而他日后要入的组,同样是大制作大导演,组内也不可能只有他一位造型师。

  如果真的一点锋芒不露的话,到时候,其他造型师未必会真的服他,工作上反而会增加难度。

  他压李勋,之所以会引起流言,不过是因为李勋太强,地位太高。

  但同样,这流言也必然不会太长久。

  因为聪明人很快就会想明白,以李勋的地位,如果不是他同意,叶知秋一个新人不可能压在他前面。

  既然叶知秋能压,那就从侧面说明,他已经得到了李勋的认可与欣赏。

  这其中的道理,就算圈外人不懂,圈内人也肯定是一看即明的。

  叶知秋笑了笑,目光坚韧地看向李勋。

  “我敢。”他说。

  “好,好孩子,”李勋看着他,他本就极欣赏叶知秋,闻言更觉高兴,“这是你应得的,也是你之后入组‘乾坤’必须要具备的。”

  乾坤就是之前李勋介绍给叶知秋的那部古装权谋大戏。

  导演定了国内最会营造悬念的知名大导管庆斌。

  是李勋亲自递了将叶知秋在八号楼的作品给了管庆斌看。

  这才有了叶知秋的这次机会。

  而署名这件事,也是李勋在为他入组乾坤添加筹码。

  “八号楼上映之后,你应该就能正式得到圈内人的认可了,”李勋说,“如果乾坤再能稳住,那你将来在圈内的地位也就彻底稳了。”

  事实上,叶知秋和李勋连正式的师徒都还算不上。

  也因此,这一刻他是真的特别感动。

  “谢谢老师。”叶知秋微笑,格外真诚。

  话音未落,导演休息室的大门忽然大开,大约周廉在室内看到了李勋,忙急冲冲地迎了出来。

  “哎哟,李老,”电影快要杀青,周廉心情极好,“辛苦您老人家亲自来为咱们撑场子了。”

  他替代了叶知秋的位置,扶着李勋往里面走。

  “八月底,金橄榄电影节,咱们组已经接到邀请了,”周廉先问李勋,“李老,您这边能过来参加吗?”

  “到时候看看身体情况再说。”李勋摆了摆手。

  “那小叶……”周廉问,忽然又记起,叶知秋八月份已经在乾坤剧组了。

  “小叶到时候能抽出一晚上时间过来吧?”周廉说,“不行的话,我亲自给老管打电话。”

  “我尽量。”叶知秋微笑。

  “还有,”周廉又说,“咱们组三大投资方,赵老肯定是要过去的,青言本身就是演员,现在就剩了秦总那边,今天组里打电话过去,是他秘书接的,你回头再问问。”

  “让他来,让他来。”周廉说。

  叶知秋微笑,“好,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亲自去问问秦总。”

  “什么叫如果有机会?”周廉不满意了,“没机会也要创造机会,知道吧,小叶?”

  “是。”叶知秋笑了声,应了下来。

  李勋的身体终归没有恢复太好,不过在组里呆了大半个小时就离开了。

  叶知秋虽然待到了中午,但也并未留在组里用餐。

  剧组所在的位置离蓝月的墓园不远,他去看他母亲。

  夏日的山脚下一片葱茏,野花将山路染成了一道五颜六色的缎带。

  叶知秋边走边弯腰采摘,抵达蓝月墓碑前时,恰恰采了不大不小的一束。

  他用绿色的草茎束起来,弯腰放在了蓝月墓前。

  “妈妈。”他微笑,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有了轻松一些的感觉,“原先计划中的那些事情,不知不觉,我好像就快要做完了。”

  虽然有些还在收尾,但大局已定,不可能再发生任何改变。

  其中,包括齐鑫和姜楠。

  虽然明面上,甚至姜家和齐家也认为,这次的事情虽险,但好在成功避开了秦见鹤。

  只可惜,他们不知道的是,秦见鹤早已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秦见鹤是不会容忍别人对他使用这种卑劣手段的。

  那是他早已从他母亲身上学会了的道理。

  一次纵容,只会招来更多的放肆。

  这一次尚且是针对他,那么下一次呢,或许针对的就是他的身边人。

  他必然会对他们敲山震虎。

  姜家那点资产,顶多相当于秦氏旗下众多子品牌中的其中之一。

  是经不起他敲的。

  姜家势必会和上一世一样彻底没落下去,而齐家的算盘也必然不能如意。

  “好像忽然就没有事情干了。”叶知秋用手绢仔细地擦拭蓝月的墓碑,微笑着自言自语。

  最初重生的时候,他的目标只有一个。

  那就是要复仇。

  要将那些人加诸在他身上的一切痛苦,全部原封不动地还回去。

  他重活一次的全部意义都在于此,所以,他本以为,一切结束时,他自己也会随之枯萎。

  可是并没有。

  他的生命中出现了很多“意外”,也因为那些意外,他的生命才重新变得色彩斑斓了起来。

  “等一切完成后,”他微笑,“就可以有更多的时间来陪伴秦见鹤,也有更多的时间来精进自己的专业水平了。”

  重新将那束花握在手里,往墓碑更近的方向放了放。

  “妈妈,”他说,“这一次,我会幸福。”

  *

  从墓园离开,叶知秋去了云开。

  云开正往原先叶鼎的旧址搬迁,此刻已经搬得七七八八。

  而叶鼎原先空着的那块地也已经在施工,正在建设新的厂房。

  最近这段时间,章冕又招了不少人,有意再培养一部分人,之后输送到管理层上来。

  各种事情叠加,公司未处理的公务堆得小山一般高。

  将一切处理妥当,天色已经蒙蒙黑。

  俞任之和汪岐棠已经到了酒店,正在群里不停艾特其他还未曾到达的几人。

  电话响了起来,是秦见鶴。

  “还在云开?”他问。

  “嗯。”叶知秋说,抬手揉了揉眉心,缓解眼睛的疲劳,“刚处理完一部分比较紧急的公务,正准备出发。”

  对面像是笑了一声,极低,格外好听。

  “我刚到云开门口,不进去了,”秦见鶴说,“我们一起过去。”

  蹭地一下,叶知秋站起来,差点帯翻了办公桌上的水杯。

  把正整理文件的章冕吓了一跳。

  “怎么?”章冕开口,无声地问。

  叶知秋没回答他,只对着话筒笑,“我马上出去。”

  挂了电话,他抬脚往外走。

  边走边吩咐章冕。

  “秦见鶴过来接我,车子我就不开了,这两天你看谁有空,给我送过去。”

  章冕:“……”

  夜色已经笼了下来,但天边最后一缕晚霞还未散尽。

  那火一般的颜色将叶知秋明亮眸底的情绪映得格外炽烈。

  远远地,他就看到,公司大门一侧,秦见鹤那辆极低调的车子。7

  似乎是看到他的身影,后面车门推开,秦见鶴高大的身影弯腰下车,往前迎了几步。

  叶知秋一溜小跑着出去,自然而然地往秦见鶴怀里扑了扑,但想到两人正在公司门口,又忙往后撤了半步。

  “你怎么来了?”他抿着唇笑,说话的时候下意识抬了抬脚尖。

  就着这个姿势,秦见鶴微微低头,在他唇上极快地吻了一下,一触即分。

  叶知秋:“……”

  下意识地,他偏头往厂里看去,正看到章冕怀里的文件没抱稳,上面几份滑落下来。

  叶知秋:“……”

  雪白的脸颊染上一缕微不可察的淡粉色,秦见鶴垂眸看他,忍不住轻笑出声。

  “你还笑?”叶知秋抬手,却被秦见鶴顺势握住了手腕。

  他拉着他上车,抬手将车厢前后隔板拉了下来。

  “干嘛?”叶知秋脸更烫了。

  “想亲你。”秦见鶴说,他微微倾身,将他压在车窗上亲吻。

  一个吻结束,他又将唇落在他的鼻尖和依然透着粉的脸颊上。

  “你这样,很可爱。”他又说。

  叶知秋:“……”

  “叶知秋,”见他不说话,秦见鶴垂眸捏他指腹玩儿,“你连指腹都是软的。”

  “喂,”叶知秋被逗笑了,“够了啊。”

  秦见鶴抿唇,唇角笑意湛然。

  而那双漆黑眼眸中的笑意就更是浓郁,像是深深的漩涡,能将人吸进去一般。

  “你怎么会过来?”叶知秋被他看得心头狂跳。

  刚开始,两人直接上床,他只享受自己该享受的,只到激烈的时候才控制不住心跳。

  可现在,明明对彼此已经那么熟悉,明明每天都要见面,他却变得越来越没有出息,好像随随便便就会心跳加快。

  “担心你下午看文件太多,眼睛疲劳,驾车不够安全,”秦见鶴仍捏着他的手,问,“累吗?”

  “还好。”叶知秋靠过去,“眼睛确实有点疲劳。”

  “要睡会儿吗?”秦见鶴抬手兜住他的后脑,将他往自己肩头按了按,“到了我叫你。”

  叶知秋靠过去。

  窗外路灯的光芒透进来,在他漆黑的眼睫上明明灭灭。

  好一会儿后,叶知秋忽然又想起件事儿来。

  “今天周导说,八号楼受金橄榄电影节邀请,三位投资人有两位已经确定要过去,你呢,想去吗?”他问。

  “不太想。”秦见鶴的手掌依然锢在他脑后,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他的头发,嗓音里染上了一丝慵懒之意。

  片刻后他又问,“你呢?”

  “李老身体不太好,大概率不能过去,”叶知秋说,“我去吧。”

  轻顺他发丝的手指蓦地顿住,叶知秋抿唇,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特别给人面子,立刻抬手抱住了秦见鶴的手臂。

  “去嘛,”他说,孩子一样笑着撒娇,“和我一起去。”

  秦见鶴没说话,偏头看他。

  “去嘛。”叶知秋又说,仰起脸来,“晚上叫你别的,行不行?”

  “叫爸爸吗?”想起那一次,秦见鹤心底一点点变得滚烫,他垂眸看他,叫他的名字,“嗯?叶知秋?”

  叶知秋:“……”

  浓密眼睫微颤,叶知秋低头笑了起来。

  掌在脑后的手掌微微用力,秦见鹤重新将他的脸抬起来。

  含着笑意的眼眸深深地看着他,缓缓地,秦见鶴低下头去吻他。

  “那就去?”他含混道。

  “去吧。”叶知秋又说,感受到秦见鶴搭在他后脑的那只手微微用力。

  不知道为什么,接吻的间隙里,他忽然想起孟青言早上对他说的那几句话。

  “屿哥小时的经历比较特殊,他这个人,其实是极不容易对人动感情的,”孟青言说,“可是,一旦他真的对谁动了感情,就必然会是最认真,最忠诚的那一个,因为,这是他拼了命突破自己的本能,也是他一遍遍克服掉自己心底所有好过与不好过的关口,所做出的最终选择。“

  是的。

  叶知秋忍不住想。

  越是不容易产生感情的人,一旦拿出真心来,那真心才最最炽烈,最最真诚。

  所以,他想,那两枚戒指上,一定要雕上最炽烈的玫瑰才好。

  一个吻结束,车子已经在酒店门口停下,而秦见鶴的手机也开始疯狂地响了起来,等不到人,俞任之来催了。

  秦见鶴没接,而是抬起手来为叶知秋整理被揉到凌乱发丝。

  等一切弄好,他握了他的手,两人一起下车。

  店是俞任之家的,所以,服务生一早就已经等在门口。

  看到他们下车,对方忙迎了下来,带着他们去楼上包厢。

  包厢门一开,孟青言就看向了俞任之。

  “不是要磕头吗?”他问,十分无情。

  俞任之:“……”

  闻言,旁边汪岐棠也笑了起来,“快跪下。”

  这次张云唐也在,只有他对现场的情况不明就里。

  汪岐棠便凑过去,笑着低声和他说了一遍,说的张云唐也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他对叶知秋特别好奇,这会儿一双大眼睛咕噜噜地定在叶知秋身上不舍得移开,除了好奇外,还有满满的崇拜和探究。

  “嫂子,我错了。”俞任之没皮没脸,扭捏片刻后拉开椅子起身,扑通一声跪下来,冲着叶知秋跪下来,“不该说您是老头。”

  原本就是开玩笑,叶知秋没想到他会真的下跪。

  见状,他既有点惊讶好笑,又有点不知所措,忙上前两步要扶他起来。

  只是,一双素白的手刚伸过去,手腕就被人握住了。

  “我来。”秦见鶴低声道。

  “啧。”孟青言说。

  “啧啧。”汪岐棠说。

  想啧没好意思啧出来,却顺利进入嗑CP模式的张云唐立刻就两眼放起光来。

  “起来吧。”秦见鶴好笑,伸手扯着俞任之的衣领将人扯了起来。

  “有你这样扶人的吗?”俞任之起身,不满地嘟嘟囔囔。

  众人落座,又打趣玩笑了一阵子。

  秦见鶴向叶知秋介绍张云唐,“张云唐,岐棠的对象,家里做电池正极的。”

  “你好。”叶知秋微笑。

  “你好。”张云唐起身伸手,特别有礼,一双眼睛格外明亮,“久仰大名,叶总。”

  “叫我小秋吧。”叶知秋微笑。

  张云唐也不扭捏,立刻亲热地叫,“小秋。”

  “嫂子,嫂子,”俞任之不甘被忽略,“我都想死你了你知道吗?”

  闻言,叶知秋还没说什么,秦见鶴已经淡淡地看了过去。

  俞任之:“……”

  “没规矩。”汪岐棠教训他,“嫂子是用来孝顺的,不是用来想的,不知道?”

  “是。”俞任之立刻取了公筷,给张云唐和叶知秋各自布菜。

  有俞任之在,即便秦见鶴,汪岐棠和孟青言后面已经开始在谈生意上的事情,餐桌上也不乏热闹。

  用过餐,聊完天,已经将近晚上十点钟。

  大家彼此告别,取了车子各自回家。

  因为喝了酒,回去的路上叶知秋便靠在秦见鶴肩头上。

  他们的手交握着,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

  晚上不堵车,车子很快就驶入了他们居住的那条中央大街。

  自东往西,经过叶知秋租住的小区,便可抵达目的地。

  经过那道熟悉的大门时,叶知秋眼角余光忽然扫到了什么,他微微一愣,随即直起身来往后看去。

  车窗外,路灯下,有道极熟悉人影正蹲守在他的小区门口。

  那道人影极单薄,单薄到好像风一吹就能跌倒一般,此刻正瞪大眼睛盯着每一辆从小区进出的车子,像是生怕错过什么一般。

  不是齐鑫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