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栩不敢抬头看闻年，他的眼泪止不住……他想逃跑，这样就什么也不会发生……
何栩狠狠咬着嘴，咬进肉里，像惩罚自己的懦弱一样……
闻年看着那个头顶，轻声说了这半年来他们的第一句话:“何栩，好久不见。”
何栩一句话也没说，或许，他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甚至都不敢发出声，那哽咽的声音，会怎样让闻年疑惑？
何栩也好想说一句……好久不见……
原来……自己是这么想念……
只是听见了那一句问候，就已经泪流满面。
闻年没有再等，他伸出手，抬起了何栩的下巴。
闻年没有去想其他，虽然这可以算是他们的第一次触碰。
但他什么都没法去想。
因为何栩已经泪流满面。
他瘦弱苍白的脸上湿漉漉的一片，但闻年并不觉得脏，那些水渍就像夜里湖水的反光，晃得闻年瞳孔微缩。
何栩突然被闻年触碰下巴，他下意识抬起了眼看了一下……
那是一只同样冰冷的手……
何栩猝然和闻年视线相对，他仓惶地垂下眼皮，欲盖弥彰地掩饰着……
但闻年却什么都明白了……
他突然不想再去纠结自己喜不喜欢何栩了……
他想……自己大概是喜欢的……
如果不喜欢……为什么会去纠结自己喜不喜欢？
为什么会没有答案？
如果不喜欢，那心里大概会很确定那就是不喜欢，而不是去纠结喜不喜欢……
或许只是自己不愿意承认罢了……
闻年也突然不想去问何栩喜不喜欢自己……
闻年突然想起了一句话:
“被暗恋的人会感觉到吗？”
“靠在火旁边怎么会没有感觉”
何栩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以前闻年总是觉得何栩奇怪，但他现在明白了，只要把何栩的奇怪转变成喜欢，一切都会合理。
闻年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手里捏着的下巴，入手温润，但冰冷，本来已经很小的脸，掩映在柔软的发里，显得更小了。
闻年突然觉得何栩不像个大学生，还是像个高中生。
脸色也很苍白……
闻年把抬下巴的手移开，用手背去触了触何栩的脸颊，很冰:“已经站了很久了吗？”
闻年就这么站在何栩面前，看着他，何栩下意识摇摇头。
“那你的脸怎么这么冰？”
何栩不说话……
他很快地看了一眼闻年又垂下，做贼心虚一样。
刚刚被闻年捏过下巴和碰过脸颊，他的泪腺像是被吓住了一样，戛然止住。
很冰？
何栩在想，可能是天气太冷，泪水结冰了。
但何栩又好像在想别的，他现在心情处于一种惶恐不安但又沸腾的临界点。
闻年刚刚碰他脸了……
为什么碰自己脸呢？
闻年叹了口气，像是妥协了什么一样:“算了……”然后拉着何栩往一个方向走:“先去别的地方，这里太冷了。”
他们一前一后走着，闻年手里攥着何栩的手腕，虽然隔着一层衣服，但闻年还是感觉到了瘦骨伶仃。
真可怜啊，是不是没吃过饱饭？
闻年就问:“吃早饭了吗？”
何栩下意识摇了摇头，马上明白闻年没看着他，不知道他摇了头，就小声回答:“没有。”
何栩想说吃了，但他又不想撒谎。
闻年带着何栩走出树林，在交叉路挑了右边那条，二食堂的早饭是最好吃的……
何栩只拿了一碗清可照影的小米粥和一个白煮蛋，然后在闻年的眼神示意下，又加了一个香菇猪肉小笼包。
何栩吃饭还是一如既往的斯文，吃的很小口，咀嚼得很慢，但闻年觉得他吃饭很认真。
虽然眼神偶尔会往自己身上飘，但是一口一口的，吃的很可爱。
闻年和何栩从高一相识，到如今大三，可以说，他们已经相识七年了。
但他们坐在一起吃饭的次数十个手指头数的清。
但闻年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一起吃饭，他都记得清楚，何栩吃了什么，他吃饭的样子。
虽然闻年“过目不忘”，但自己会记住这个，闻年自己也始料未及。
闻年坐在何栩对面，看着何栩吃饭，他没有和何栩说话，也不觉得不耐烦。
而何栩在闻年几乎可以称得上赤裸的眼神下，不自觉加快了速度。
闻年手支着头撑在桌上看着何栩把粥一点一点喝掉，他心里不由得生出了一点满意和成就感。
闻年灵光一闪，突然就找到了那把进入院子的钥匙。
“何栩，”闻年先喊了一声，引得何栩的视线从碗里投向闻年，“我们以后天天一起吃中午饭吧。”
何栩的眼睛兀的睁大了，显出里面的吃惊，他下意识就问:“为什么啊？”
何栩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小声，显得中气不足，在这人声鼎沸的食堂里顷刻被淹没，但闻年看清楚了何栩的嘴型。
闻年笑了一下，他是个想清楚就不再纠结的人，他们之间应该如何，闻年还没有打算，但目前闻年只是想和何栩多接触。
仅此而已。
闻年给出了一个何栩无言反驳的理由:“因为看你吃饭好香。”
何栩不可能拒绝闻年的。
他无法拒绝闻年的任何要求。
他们已经进入了大三上期的后半段了，学习任务不可谓不重，大三也正是专业课最密集的一学期，每天的时间都被安排的满满当当。
但是全校学生都遵循了共同的作息时间，他们都是中午十一点五十下课。
而人文学院在西南，计院在东南，中间夹着一个二食堂，正是饭最好吃的那个。
他们约定了每天中午在二食堂会面，谁先到就在食堂正门边的花坛等一会。
当然，这是闻年单方面决定的。
因为这个约定，何栩从早上吃早饭的时候就开始期待。
或者说，何栩从昨天晚上就开始期待了。
而随着上午的两节大课上过去，何栩越到十一点五十分，就越觉得期待。
何栩坐在教室的角落里，不时看着黑板上挂着的那个时钟。
隔十分钟看一次。
何栩从八点钟的时候，只是觉得紧张，到十点钟的时候，就已经紧张脱敏了，麻木到感觉不到紧张。
到十一点的时候，已经觉得煎熬，但对于何栩来说，不是痛苦的煎熬，而是一种神经里都是蹦跶的煎熬。
等到时针跳到五十分，何栩的心跳了一下，但大学没有统一的下课铃声，这节课的教授显然忘记了时间……
何栩密密地看着教授的嘴一张一合，但听不清教授到底讲了什么。
五分钟过去了……
直到教室里开始骚动，教授后知后觉已经到下课时间了，然后摆了摆手说下课。
前排的同学流水一样从门口泻出去，而何栩正坐在往常他常坐的后排。
他完全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阶级教室一排接一排的座位，只有中间一条路通向门。
而大家都忙着从座位出去，中间的路挤得水泄不通。
有些同学不想挤，或者不赶时间，还在座位上坐着，看着中间人挤人的热闹。
以前何栩从不着急，他不着急提前去吃饭，也不着急提前出去……
因为没有人等……
但是……
今天何栩跟着一排座位的人，依次往外走，然后排着队等着往外流通。
何栩头一次有点后悔，为什么选了那么后面的位置呢……
后门紧紧锁着，为了以防中途有同学溜出去，或者中途跑进来，只有前门可以出入。
好不容易走出了教室，已经到十二点了。
而何栩今天上的课在602，还要下六楼，楼梯间里堵着刚刚下课的同学。
何栩没办法加快脚步，只能跟着人流慢慢往前移。
刚刚还有的紧张亢奋之类的情绪全被沮丧着急代替了……
何栩只要想着闻年可能站在食堂外等他就越发着急……
但他没想到，或许闻年此刻也正被人流堵在楼梯间。
他只是下意识不想叫闻年等……
等何栩终于涌出了教学楼，然后他抄了一条最近的小路往食堂去，他步履匆匆，几乎快跑起来了。
等何栩看见食堂这个庞然大物的身躯，然后急急往正门去时，闻年已经在花坛旁站着了。
何栩在离闻年还有几步的时候就已经开始道歉了:“对不起……”
闻年并没有在意，他顺手帮何栩捋了捋压下被风吹起来的额发:“下次不要跑这么急，等几分钟没什么的。”
那怎么行？何栩下意识就这么想，但他没说出口，也没点头。
何栩只在想，下次我一定要坐教室门口的位置，然后靠近中间，那样，自己就会是第一个出教室的人。
闻年压了头发之后，手顺势拉了拉何栩，示意他跟着自己走。
闻年走在旁边，微微低头侧身问旁边的何栩:“平时，你喜欢吃哪层？”
二食堂一共有三层，一层早上卖早点，中午就是一些快餐，便宜又快捷。
二楼三楼就是各式各样的美食，贵一点然后等的时间稍微长一点。
何栩平时都是在第一层吃快餐，一般的时候是两素，偶尔会一荤一素。
但何栩不能拉着闻年一起陪自己吃快餐……
自己的钱包好像也不能经常去二楼三楼……
何栩心里着急，但他还是有所成长的，他把问题抛给了闻年:“我都可以，你喜欢哪层就哪层。”
何栩想着，先把今天过去，之后自己可以再做打算。
如果实在没什么钱……自己可以去挣……
何栩平时虽然在编辑部帮忙，但那只能领勤工俭学的工资，并不算多。
从上大学之后，何栩就没再要妈妈给的生活费了，平时周末会去给高中生补习，就能支撑一星期。
闻年想了一下，闻年无法确定何栩的家庭情况，但仅有的几次吃饭经验，何栩都吃的十分简单……
而且……快餐也不是不好吃……都是些家常菜而已，只是花样不多……
闻年没有那么多高要求，他攥着何栩的手往一楼的一个窗口走，那个窗口闻年吃过，味道不错，食堂里人太多太挤了，正是饭点。
闻年轻带了一下何栩的肩，让他排在自己的前面，而闻年站在何栩一步距离的后面。
由于在这么拥挤的食堂排着队，他们不可能拉开太多的距离，偶尔后面或者旁边的人一挤，就会有肢体接触。
何栩乖乖地站在闻年前面，没有转过身和闻年说话，闻年看不到何栩的脸，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表情。
但闻年却突然感觉到了以前那个高大个的幸运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