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开学了。
何栩在一日又一日的繁重工作里,在一夜一夜的挑灯夜读里,他沉淀了下来,坚定了起来。
何栩看起来还是那个样子,没什么改变,柔软头发,清亮眼神,不善言谈。
薛越高高兴兴地来和何栩打招呼:“何栩好久不见!想死你了!假期你没手机都联系不到你。”
薛越假装抱怨着,打量着一个假期了无音讯的何栩,好像瘦了点……有点过于瘦了,下巴这么尖,不过长得还是一副柔软的漂亮样子。
何栩慢慢长开了,他的皮肤很好,他不吃零食不熬夜作息规律,脸上没什么瑕疵,又白,瓜子脸,眼睛又大又清亮,加上一副少年骨架,安静站着已经是很引人注目的样子了。
何栩看见一个假期没见的薛越也微微笑了一下:“好久不见。”
薛越叽里呱啦地问了一堆假期干什么了,想不想他,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巴拉巴拉的。
何栩都一五一十的答了,他的假期过得很无趣乏味,没什么好说的。
反倒是薛越又是出国旅游,又是去看极光又是去攀岩,薛越讲起来滔滔不绝,何栩听得津津有味。
薛越看捧着脸听的一脸认真的何栩,真乖,心里一动:“这学期咱还坐前后桌好不好?”
何栩当然愿意了,他点点头,能和薛越坐一起,他也觉得很开心。
开学第一件事按照惯例就是选座位,薛越人缘极好,在选之前就到处嚷嚷说,要坐何栩前面,希望各位手下留情,把位置留给他云云。
最后薛越还是如愿以偿地坐在了何栩前面,一切和高二好像没太有区别。
其实还是有区别的,晚自习从九点延长到了九点四十,周六也要上课,测试变成了大的一月一测,小的一周一测。
何栩的时间变得格外不够用了,每天都是不同的试卷和辅导册,做了又改,改了又总结,总结了再做。
何栩不是聪明的那挂,他的成绩都是一点点的时间堆起来的。
何栩感觉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闻年了,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期待着经常见到他,见不到他就失落烦躁。
何栩只是在做作业的间隙里,在工作的间隙里,在走路的间隙里,不经意想起他。
想起他来,只是觉得心里很温暖。
闻年在做什么呢?一定在埋头看书吧……
闻年在做什么呢?一定在做他想做的事情吧……
何栩总是浮现起那个挺拔的背影,有时候何栩什么都不想,只是不经意浮现那个背影。
何栩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他只是把在排行榜靠近闻年一点点当做目标,没有动摇过。
靠近和追逐闻年早已经成为了一种潜意识的习惯,何栩甚至都不会去思考,为什么要去在意这样一个离自己生活这么遥远的人。
何栩只是下意识追逐。
何栩也没有去想过要得到闻年的喜爱,他好像知道闻年会有一个人在等他,何栩只是想在排行榜上靠近他一点点就好了,就好像现实里已经靠近了他一点。
闻年在全国中学生数学竞赛上获得了金牌,周一晨会的时候老师在上面播报过了的,何栩觉得闻年真的是太厉害了,厉害得不像话。
那个图书角何栩还是天天在去,闻年的行踪却飘忽不定,很少再出现了。
闻年给何栩说过了,这学期他不一定能经常去。
何栩还是天天在去。
有时候薛越也跟着去,他也不看书,就拿着小灵通玩那个贪吃蛇的小游戏。
何栩莫名其妙地感觉到与闻年的距离更远了,这不是错觉,以前距离也远,但偶尔何栩也能感觉到闻年是很温柔的。
不知道为什么,何栩就是感觉闻年更冷漠了一点。
何栩更少见到闻年了。
但何栩每天都在上下楼梯的时候看一看排行榜上的那张照片。
只是看一看,就好像已经得到了满足。
闻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何栩说,自己这学期很忙,不会怎么去图书角了。
他没有那么忙,进入高三虽然事情多,但新内容已经学完了,现在就是集中复习综合,查漏补缺,闻年自己完全是学有余力的。
但他就是这么说了。
闻年不知道心里的微妙到底是什么,他看到了何栩上学期的排名,又进步了两名。
有时候也会在中午的食堂遇见何栩和那个高个子。
他们的关系越来越好了。
闻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去关注这些事情,他觉得自己很没意思。
闻年不喜欢自己的这种状态,他想试试看,完全断绝和何栩的那丝微弱得不能再微弱的联系。
闻年想看清自己在想什么,他克制着不再去看那个排行榜,在食堂也不去找那两个人。
很快地,何栩就像从来没来过一样消失了。
他们都只是在很专心地在应对一个即将来临的高考,每天每天为此挥洒时间心力。
何栩在很努力很努力爬那个榜,步履维艰地往前爬了一步,就值得欢欣鼓舞了。
时间具象成了一次又一次的考试,一次又一次的排名。
直到高考来临前的最后一次模拟考试,何栩还是没有等到这么一天,和闻年的名字并排在一起。
他们还是隔了两个空格的距离。
就像预言着他们无法靠近的沟壑一样。
何栩已经太久没有见过闻年了,他不会无意义地去理科班晃悠,寻求一次偶遇。
那个图书角后来再没有闻年的影子。
他们就像散落在人群的蒲公英一样,彻底断了联系,落在了不同的地方。
高考来之前几天,他们收拾书本回家调整。
高考来了。
何栩考出了一个他以前从没想过的好成绩。
薛越的成绩也提升了不少,他还是按照既定路线,凭那个成绩申到了国外一个排名不错的学校。
何栩以前梦到闻年去了清大。
何栩入了清大人文学院。
何栩不知道闻年是不是也在这里,是在这里的哪个学院,这是一个比高中更大的校园。
在高中的小一点的校园里姑且还遇不到的人,能在大学校园里遇见吗?
何栩不知道答案,他只是在校园里转悠着。
何栩的时间更充裕了,他有了很多的时间四处转着逛着。
他在信息科学技术学院门口的花坛长椅上坐过,看着人来人往,他数过了面前的那一丛花,里面有一百二十九朵。
他在机械工程学院的自习室里透过满面的透明玻璃,看过了窗外挨立的两棵树枫叶红落满天。
他在电气工程及其自动化学院的大教室里旁听过,阶梯教室里一百多个学生,没有一个熟悉的背影,讲台上的秃顶老教授讲得唾沫横飞。
他在计算机科学与技术学院的大厅里翻来覆看过那些荣誉表彰墙,张贴出来的公示,没有一个叫做闻年的名字出现。
何栩在未名湖的树影交错里走过。
何栩在闻亭的亭子里就着日光眯着眼睛读小说。
何栩在博雅塔下徘徊。
何栩在近春园里看那荷塘里只剩枝竿的枯萎荷花独木难支。
何栩一次都没遇见过闻年。
那时的校园里,还没有什么校园新生群表白墙,好像要两个人的再会,只能是迎头撞上。
其实何栩的手机里存着一个从没拨过的电话号码,那是他用假期打工挣的钱买的第一个手机。
有时候何栩捏着手机,摩挲着,也想过是不是可以给闻年发一条短信。
但何栩始终没有发出去那条短信。
何栩好像知道闻年在这里一样。
他们看着同一片天空。
淋过同一场雨。
或许还走过同一条路。
吃过同一个食堂窗口的饭。
但何栩找不到他。
何栩也知道找到他也没意义。
闻年的生活与自己无关。
但何栩还是在追逐。
就像飞蛾扑向火一样义无反顾。
开学一个月了,何栩慢慢地放弃了去寻找闻年。
他在等,在等某一天,或许能和闻年擦肩而过,然后说一句好久不见。
何栩知道会有那么一天的,他有四年来慢慢等待那一天。
何栩坐在阶梯教室上课的时候,会想闻年是不是也正在一个这样的教室里上课呢?
何栩坐在图书馆里看书的时候,他抬头看向窗外的操场和踢球的人群,也在想,闻年会不会也正和自己一样在抬头看同一片风景呢?
何栩路过秀竹小径的时候,看着斑驳的脚印,也在想,会不会其中一个就是闻年呢?
有时候,何栩问自己这种追逐有什么意义?
何栩最近总是在问自己,这种追逐到底有什么意义?
会让自己更快乐吗?
以前对闻年的追逐,是一种莫名其妙的向往,向往他的发光,倾慕他的教养,渴望他的关照。
以前,追逐他,就和追逐梦想一样。
以前,追逐他,那个追逐的过程就很温暖。
或许,就像是暗恋一样,暗恋的那个人是不是真的很好?好像不是很了解,不太清楚,但还是暗恋他。
暗恋的或许不是他,或许是他,或许是在流连自己暗恋的那种状态。
有所期待的感觉。
何栩有什么期待的呢?
他期待生活吗?不,一点都不。
但他期待闻年。
何栩从不期待闻年有天来爱他,牵他的手。
他只是期待一个背影。
或者是一句问候。
但何栩已经失去了视线太久了。
何栩失去了闻年的视线。
他在哪里?
闻年在哪里?
为什么还要继续这种无望的追逐?
有什么意义呢?
如果不去追逐他?
何栩要去追逐什么呢?
自己把视线落在哪里才好呢?
眼睛里的焦点应该聚焦在哪里才会有趣?
何栩最近很想得到闻年的视线,
但他始终没有看见那个熟悉的人影。
何栩在校园里徘徊了一个月了,
角角落落他都驻足过,
他有点累了,倦了,
校园好美,
这里涵养好深。
何栩慢慢踱步过,匆匆走过,东张西望过,
何栩突然放弃了那种寻找,
当他一放下那种寻找,他的心就不再焦躁,
何栩开始安安生生过日子了。